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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遭了,真成她樹洞了

  “…柳青其實是個清高獨行的性子,但這些人呢,估計是因為討厭本小姐,反而怎么看柳青怎么順眼,有時候他們稱贊柳青其實不是真的發自內心稱贊,不過是想膈應我罷了。

  “人有時候活著是很糊涂的,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但是一定能感受清楚自己討厭什么。后者比前者更加真切。”

  亭子內,諶佳欣的語氣平淡如水。

  聽不出小娘心中的喜惡。

  再加上這么久接觸下來,這位諶家大小姐的性子本就有些喜怒無常。

  歐陽戎沒有貿然回話,怕又惹她發癲。

  諶佳欣回過身子,歪頭問身后木訥的青年:

  “這戲碼,難道這不就是外面宋芷安、余米粒她們這些小娘想看到的嗎?”

  諶佳欣神情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是真的問歐陽戎,還是自言自語,只把他當作一個臨時樹洞:

  “我阿翁以前說過,世人總是喜歡嘲笑第二名,殊不知第二也遠比她們強的多,可是只要有一個第一在上面,世人就會覺得,第二有什么了不起,不也和自己一樣,都被第一壓著?這種小心思,是個人都難免。

  “人性之惡,一至如斯,儒家有位圣人常說人性本惡,還舉了很多例子證明,我小時候翻書看到此處,一直是不信的,新生的孩子懵懂無知,豈會惡呢,可是現在出門見的多了,倒是深以為難。

  “這種給第一補強,給第二補弱甚至憐憫的小心思,如此統一,豈是后天才有的,自然是個人就天生就有,天性使然。

  “你問我為何知道,因為我捫心自問過,也會這樣,所以她們心底到底怎么想的,那些小九九,本小姐一清二楚,只是懶得說而已。”

  諶佳欣瞧見,歐陽戎似是面露沉思之色,安靜了會兒,抬頭一臉的疑問:

  “小姐聰慧,說的有理。可是阿良不理解,他人心中所想,和咱們又有什么關系呢,他想他們的,如何影響到我們,我們又不是佛祖,哪怕是佛祖也控制不了他人的善惡之念。

  “哪怕是他們私下議論,那也只是輕飄飄之言,如耳邊風并不會讓小姐的修煉速度快一分,或是慢一分。

  “唯一能影響修煉或做事的,只有小姐自己的心。若是心被他們的話影響了,那就是真的損失了,很得不償失,可這難道不是自己的事嗎,小姐為何要去在意甚至細究外面人的看法?

  “不會幫助到自己一毫,反而會讓自己的心不快。可這個是能如耳邊風般忽略掉的。”

  諶佳欣本來是心不在焉的隨意聽著,結果聽著聽著,有些愣住。

  眼睛認真凝視了會兒歐陽戎。

  等他說完,諶佳欣緩緩點頭:

  “柳阿良,你可知,你口快直語的這些粗糙之言,正是直指修煉最難之事,修心。”

  她有些意外的打量著歐陽戎,想了想,唇角噙笑,辯了一句禪機:

  “若是修煉圓滿,修心有成,本小姐自然不會去在意外面的人心人語,可是正是因為還在意外面的人心人語,本小姐才還沒有修煉圓滿,沒有修心已成。而沒有修煉圓滿,沒有如柳青一樣早早破境,勢如破竹,還是當個萬年老二,才又惹得外面愈發的風言風語。”

  諶佳欣下巴抬起,理直氣壯道:

  “柳阿良,你的糙話是有大智慧,可本小姐的計較,又何嘗不是主動入局。被外面人的風言風語影響,正是修心的過程,本小姐偏要走這條路,偏要計較這份真。”

  歐陽戎默不作聲,心中卻有些意外諶佳欣的活躍思路。

  諶佳欣白裙胸脯處一陣起伏,似是這一番話找人說出來后很是暢快,長吁了一口氣。

  她多看了眼面前惹了她直抒胸意的木訥青年,

  以為他訥訥沉默,是嘴笨或不敢再說話了,諶佳欣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些,輕笑一聲:

  “柳阿良,聽不懂沒有關系,你只要知道一點就行,你能有這想法,是因為你心性確實與他們不一樣些,所以你才如此的不理解。”

  她擺了擺豎起的纖指,悠悠的指著他道:

  “你或許是有大愚,但她們一定是小聰明。”

  歐陽戎聞言,面上主動露出一些困惑之色,似是越聽越疑惑。

  諶佳欣灑然一笑,但也沒了繼續說下去的興致。

  剛剛那一陣聊天過程,中途確實是有那么一點久逢知己之意在心中閃過。

  但是她心里也清楚,只是無意產生的。

  這柳阿良或許是性子木訥淳樸,確實有些合她胃口。所以聊著聊著,偶爾才會合胃口。

  但他也是無意識的,或說大智若愚,但其實這青年并不是真的懂她的心思與話語中的機鋒,終究不是和她一樣的聰慧之人,所以也無法聊的長久,最后終歸還是會掃興的…

  諶佳心如明鏡般,換了個話題,隨口問道:

  “柳阿良,你見過柳青沒?”

  歐陽戎當即點頭。

  諶佳欣又問:

  “什么時候?”

  “前幾日。”

  諶佳欣沒去細問,輕笑一聲:

  “是不是沒有想到,就這么瘦瘦弱弱的一個小娘,竟如此厲害,是本屆越女魁首?”

  “嗯。”

  歐陽戎頷首:

  “以前確實怎么也想不到。”

  諶佳欣同樣的感觸,說:

  “我第一次見時,也想不到。人不可貌相。”

  頓了頓,她輕笑:

  “就像你,柳阿良。雖然進不了竹堂,無法修煉,但據本小姐打聽到的事,還有最近的觀察,你是個有本事在身的人,倒是做什么都能出頭。和初見時相比,令人有些意外。本小姐欣賞有本事的人,不管是哪方面的本事,都值得高看一眼。

  “用我阿翁的話術,想要做成大事,就需要多和這樣的人物同行,事半功倍。”

  歐陽戎點頭:

  “老爺子厲害。小姐過獎了,一點微末本事罷了。”

  諶佳欣也贊揚了句:

  “令慈是個明白人,給你和阿妹講的道理很對,而且你們應該是聽進去了,你也算做到了。”

  歐陽戎剛準備謙虛一句,諶佳欣突然說:

  “你說慢即是快,讓我慢慢來,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那個柳青,也是個很慢的小娘,和你有點類似,同樣是一步一個腳印,走的踏踏實實。”

  歐陽戎聞言,心中點頭。

  廢話,也不看看是誰的阿妹。

  諶佳欣不知道他心中吐槽,似乎譏諷的輕輕一笑:

  “所以,有時候最困難的不是對手比你領先多少,而是有些厲害道理,對手比你更懂,而你還后知后覺。”

  歐陽戎嘴上道:“小姐說的是。”

  諶佳欣突然擺擺手道:

  “柳阿良,你先回去吧,本小姐想靜一靜。”

  歐陽戎也不見外,立馬提起食盒,轉身準備走人。

  即將走出亭子的時候,諶佳欣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柳阿良。”

  他停步:“嗯?小姐有何吩咐?”

  諶佳欣安靜片刻,說道:

  “謝謝,令慈的話,慢即是快,我記下了。還有,今夜這頓飯味道很不錯,你有心了。”

  歐陽戎搖搖頭:“小姐不客氣。”

  誰曾想,氣氛剛緩和到了這里,她突然再度開口,語氣嚴厲起來:

  “不過你記住了,從今以后,不準去給宋芷安、余米粒她們做飯,你現在是本小姐的人了,拿本小姐銀子,所以這是本小姐的命令,必須無條件遵守。”

  歐陽戎頓時一愣。

  怎么也沒想到,諶佳欣會提出這種奇怪要求。

  她譏笑一聲:

  “怎么,舍不得兩位紅顏知己?”

  “沒。”

  歐陽戎搖頭:“其實也沒怎么給她們做過飯菜吃。”

  頓了頓,他又點了下頭:

  “此前我在清涼谷膳堂做的大鍋飯不知道算不算,不過就算是算,往后我也要值夜班了,夜里只做清涼谷里的齋飯,也無緣給她們做大鍋飯了。”

  “嗯嗯,你明白就好。”

  諶佳欣輕笑道:

  “本小姐也沒什么其它意思,就是覺得這樣很有趣。”

  歐陽戎平靜道:“明白的。”

  好不容易生出些調笑心思的諶佳欣,看了看他木訥老實的臉龐和答話,突然又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了。

  “你走吧。”

  她撇嘴,擺擺手。

  歐陽戎木訥離去。

  走到一半,身后卻再度傳來諶佳欣的聲音:

  “等等。”

  “嗯?”

  歐陽戎回頭,等待了會兒。

  諶佳欣沒有立馬說話。

  隔著簾帳,他能看見里面小娘形單影只的身影,站在欄桿邊,在夜風中隱隱有些寂寥。

  里面的諶佳欣安靜了下,才說道:

  “你雖木訥,有時候,卻確實是個不錯的聊天對象,不過,以后若是在談話,不要太附和我,一些虛頭八腦的夸贊也不需要,本小姐不喜歡虛偽的人,你有話直說就行,保持這淳樸品質。”

  歐陽戎想了想,學著沙二狗,撓撓頭答:

  “好,以后小姐有啥需要聊的,隨時可以找我。”

  “嗯。”

  亭內,有小娘平淡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有沒有當真,把這話放在心里。

  她寡然的擺擺手:

  “回去吧,本小姐等會兒也要回去了,這次回去可能要閉關幾日,你回去好好等著,送飯的事一時半會兒沒這么快。后面若是有什么事,你先去找陳氏。”

  “明白了,小姐。”

  歐陽戎拎著食盒,老老實實的走出了亭子。

  亭外不遠處,陳大娘子安靜候著,見他出來,立馬迎了上去。

  二人默契,一路下山,披星戴月。

  下山路上,歐陽戎全程都有些走神,前方的陳大娘子忙著帶路,這夜里的山路比較難走,她也沒多問歐陽戎什么。

  待二人原路返回,走出清涼谷之際,歐陽戎忽然回頭,看了一眼后方漆黑的大山,臉色有些莫名。

  他心里升起了一個猜測,但還不太確定。

  回到自家院子,已經是快接近子夜的時候。

  按道理這個時辰,歐陽戎這樣的勞役,是不能在劍澤內亂逛的。

  不過,幸好有陳大娘子,她人脈廣,把歐陽戎一路送回了小島。

  掩上屋門,歐陽戎第一時間,在桌前坐下,閉目進入功德塔。

  來到一片純白空間,歐陽戎沒去管小木魚,徑直飛到福報鐘前。

  他伸手緩緩撫摸起來。

  青銅鐘身,觸感冰冷,卻沒有一絲動靜,宛若死物。

  上一次福報鐘有動靜,是那份雙色福報。

  兌換以來,已經過去月旬。

  這段時間發生了不少事,大多都能確定不是這份雙色福報,但是,今日這件事…

  歐陽戎臉色若有所思。

  話說,這一次,諶佳欣幫他創造的進入水牢找孫老道的機會,有沒有可能就是那份價值一千五百功德的雙色福報在應驗?

  雖然不知道諶佳欣找孫老道,具體想干嘛,是不是為了她阿翁生病的事——歐陽戎此前在庫房潛伏時,有偷聽過只言片語,只是合理猜測。

  但是,找孫老道這件事,也對于歐陽戎也十分重要。

  對于清涼谷里的這座水牢,歐陽戎此前是有過猜想的。

  不知道繡娘會不會是被她的師姐們囚禁在里面的,被那位五女君云想衣守著。

  現在重新看,這個猜想成立不成立兩說,但是有一點,幾乎是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知霜小娘她們帶昏迷不醒的繡娘回劍澤后,肯定有找過孫老道幫忙檢查病情的。

  所以孫老道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內情的。

  哪怕他也不知繡娘眼下取出,但也能以看病為理由,作為突破口。

  因此先找到他,再從他那兒旁敲側擊,準是沒錯的…

  歐陽戎微微瞇眼。

  也不知道孫老道若是見到他,會是一副什么表情?

  歐陽戎的眸光掃過諶佳欣和亭子所在的方向。

  這么看,真是一瞌睡就送枕頭來給他。

  這不是雙色福報,什么是雙色福報?

  只不過仔細想了想,歐陽戎又不敢確定得太早。

  在沒有找到孫老道,獲得實際進展與好處之前,任何事情的發生或新的方向展開,都是有可能的。

  歐陽戎也不敢太早的去確定,過多的腦補,都很容易壞事。

  這也是上一回李姝事件惹禍過后,所買下來的深刻教訓,有些事,不得不察啊。

  歐陽戎長吁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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