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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你也是功德小禮包?

  紅塵客棧,柜臺前。

  歐陽戎付錢后,等待之際,又在腦海中默默復盤了一遍。

  余大娘子手腳伶俐的翻賬本,多看了眼他,隨口問:

  “一個月?客官是常住嗎,常在鎮上?”

  歐陽戎露出些一些不耐煩的語氣:

  “這寒磣鎮子有什么好逛的?俺是來探云夢澤的,快快給俺弄間房間,放行李,俺等會兒還要出門,去趟渡口…

  “不過俺白天有時候會回來睡覺,你給俺弄一間安靜些的屋子,窗戶別正對大街。”

  余大娘子聞言,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似是對這類刀尖舔血的糙漢子習以為常,這么多年開客棧,早見得多了。

  她保持燦爛笑容,遞上寫有門牌號的鑰匙,溫馨提醒了下:

  “這大澤霧多容易迷路,特別是晚上,客官夜里發船還是注意些安全,最好還是日出夜歸為好…”

  歐陽戎劈手奪過鑰匙,丟下一句:

  “你個婆娘,懂個鳥,男人的事你少打聽。”

  余大娘子撲哧一聲,捂嘴嬌笑,還拋了個媚眼。

  “是是是。”

  歐陽戎不理,一張臉龐兇狠,似是不好招惹的樣子,拎著包袱,大步上樓。

  找到房間,開門入內。

  歐陽戎臉龐迅速恢復平靜,檢查一圈屋子,確認無礙,他來到窗戶邊,微微打開一條縫,透過縫隙,瞇眼看著外面行人稀疏的夜市街道。

  屋檐上懸掛的一只燈籠,投來的紅色光暈穿過窗戶縫隙,化為一條細線落在他神色沉思的臉龐上。

  他心中復盤,再度確認了一遍,今夜整場寄信之過程,并無什么明顯的漏洞破綻。

  就算事后惹了嫌疑,讓監察小鎮的蘭堂越女們調查,各個環節都經得起推敲,行為邏輯都無誤。

  接下來,只剩最后一步,趕在子夜前,去往渡口,乘坐租用的船只深入云夢澤就行了。

  至于后面回不回來,或者說,什么時候回來,在外人眼里,那就是看命了。

  就算接下來一整個月都未歸,樓下柜臺前喜歡數錢的余大娘子也不會覺得奇怪。

  這樣的賭徒太多了,不缺今夜他這樣一個倒霉蛋。

  余大娘子只會等到一個月期滿,沒人幫他續租,便撤了房間,行李名義上暫存…若最后還是沒人認領,那就笑納了。

  某刻,歐陽戎輕輕頷首,有些呢喃。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會有人來的,幫我續租。”

  丟下一句話,他留下一份假行李在床榻上,轉身出門,準備下樓。

  “小、小戎子。”

  剛走到屋外長廊上,還沒關門,袖中便傳來了女仙大人的嘟囔聲。

  “干嘛?你小聲點,下面有人呢。”

  歐陽戎反問,不動聲色的掃了眼空蕩蕩的樓梯道。

  他的房間在最高一樓的走廊的最盡頭,相對僻靜,沒什么人經過。

  而且夜里這個點,客人要不歇息了,要不就是在樓下吃夜宵,等待客棧打樣。

  妙思置若罔聞,聲音聽著有些醉意:

  “小戎子,這酒勁還挺大,嗝”

  打了個小酒嗝。

  歐陽戎皺眉,借著燈火,低頭看了眼袖中。

  只見妙思兩手抱著竹筒,小臉蛋紅撲撲的,兩頰添了一抹潮紅,眼睛正在迷糊四望中,發現歐陽戎瞅進來看,她傻笑伸手,想抓他的鼻子。

  歐陽戎往后一縮,躲開了。

  他嗅著撲面而來的酒氣,微微皺眉道:

  “你酒量這么差?”

  “差?你才差,本仙姑酒量最好,沒之一,想當年在建康城,那什么林子里,可是喝倒了一大批賢士墨客,他們哪個不是朝本仙姑豎起大拇指,心悅誠服的喊一聲酒仙姑奶奶的?”

  歐陽戎點點頭,確認道:“這話說的,看來真是醉了。”

  妙思迷糊之中,不知為何,好像聽到了他的話,小臉一怒:

  “你才說醉話!沒醉,就是沒醉,小戎子,你甚至不愿意喊我一聲酒仙姑奶奶…”

  歐陽戎抽出那只竹筒,晃了晃,確實沒酒了,全讓她偷喝完了。

  其實裝的酒沒多少,歐陽戎也沒想到妙思這么不經喝,而且酒品還挺差的,和她那臭脾氣一樣。

  妙思暈乎乎站起來,想要躍上他肩膀,卻摔了一跤。

  前一秒還拼命證明自己沒醉的她,下一秒,突然癱坐下來,拽著他袖子,哭兮兮道:

  “天怎么在轉?你人怎么倒過來了?嗚嗚嗚,小戎子,你、你是不是故意灌醉本仙姑?你想干嘛?是不是和書上寫的那樣要亂來,你小子不是個好東西,本仙姑真是看錯你了!嗚嗚嗚…”

  歐陽戎:…?

  酒仙姑奶奶就這?

  歐陽戎忍住這句吐槽,看著醉暈捶地、大罵負心漢的小人兒,板臉道:

  “你別光喝酒,不是給你買墨錠了嗎,你也去吃點配菜,墊墊肚子,別一股腦的灌酒。”

  妙思忽然停止了哭罵,小眼神有些迷糊:

  “墨錠?唔,對哦,還有墨錠。”

  她扭頭鉆進袖中,一手一個的抱出了兩根墨錠,咯咯癡笑道:

  “嘿嘿,終于有墨錠吃了,你小子還不錯嘛,暫時原諒你啦,吸溜…”

  小墨精像是吃冰糖葫蘆似的舔了一口。

  聽到“終于”兩字,不知為何,歐陽戎稍微有些同感的替她覺得小難受。

  雖然沒有到鼻子一酸的酸楚程度,但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的。

  女仙大人雖然成天在他耳邊毒舌,抱怨環境抱怨強者,還以好吃懶做為榮,但是她還是身體很誠實的跟著他,潛伏進劍澤這么久,都吃不到什么好吃的。

  歐陽戎覺得君子論跡不論心。

  除去偶爾惹禍和窩里橫不說,妙思還是很講義氣的,是個很好的小跟班…雖然“打死歐陽戎”她也不承認這一點。

  歐陽戎安靜了下,伸出手指,揉了揉妙思正暈乎乎的小腦袋,輕聲道:

  “好啦,你先睡會兒吧,等醒了再吃墨錠,不然一陣胡吃后都嘗不到滋味,等酒醒后有你捶胸跺足的,我還不知道你…”

  他看了眼夜色,指了指往下的樓梯道:

  “嗯,還有些時辰,倒不急,我下樓去點幾盤菜,菜上桌了喊你,咱們一塊嘗嘗…馬上又要回劍澤潛著了,咱們一起飽餐一頓。”

  袖中安靜了下,旋即,傳來妙思的醉呼呼的聲音:

  “哼,你小子,雖然有時候很不上道…唔,用以前小令姜私下常掛嘴邊的話說,就是不解風情,一副榆木腦袋,還愛知法犯法的裝糊涂,但是嘛,偶爾關鍵時候還是挺開竅的,哄人有一手,唔,倒也是,不然怎么讓你小子得手了這么多好姑娘的。”

  歐陽戎聽到這里有些無奈,開口欲語,卻被妙思的嘟囔聲打斷:

  “就拿今天來說,你一直忙忙忙,忙個不停,這布局那布局的,腦袋里成天想的太多,給人一種其他都是小事,你只關心大事的感覺…還以為你忘了給本仙姑買東西吃呢。

  “然后嘛,你總是能突然拿出來,給人一個驚喜,原來你小子忙歸忙,其實心里沒有忘記,反而還做的格外細致,兼顧到位,心思真是細膩…”

  歐陽戎默然。

  有些事被點明后,然而讓他有些不好意思。

  袖中也安靜下來。

  就在這時,歐陽戎聽到耳邊有一連串的清脆木魚聲。

  閉目去瞧了眼,小木魚漲了一筆不少的功德。

  好啊,你也是個功德小禮包是吧?

  歐陽戎忍不住低頭看去,袖中某只小墨精已經四仰八叉的倒地,呼呼大睡,兩只細胳膊還不忘抱緊寶貝小墨錠,也不怕被壓斷了。

  她嘴里隱隱夢囈,歐陽戎有些好奇,湊近去聽了下。

  小墨精隱隱約約的說:

  “小戎子…小戎子救駕…飛飛飛…騎你一下怎么了,這么小氣…你、你不準騎本仙姑…”

  歐陽戎被氣的笑了下。

  好家伙,賺你這一筆功德真難,男默女淚。

  不過他仔細一想,和女仙大人認識這么久,她確實很少反饋功德。

  今日漲的這一筆功德,真是稀罕,得給她燒高香了。

  少頃,歐陽戎無奈的搖了搖頭,收緊袖口,大步下樓。

  紅塵客棧高三層,上兩層住宿,一層的前店大廳是喝酒吃飯的地方,后院則是馬棚與廚房。

  歐陽戎下來的時候,一層大廳內已經有些旅客在吃酒,還挺熱鬧。

  或許因為有一個愛拋媚眼的老板娘。

  歐陽戎此前以柳阿良的身份打短工時,倒是不見余大娘子這副好臉色,現在當了豪客,倒是也享受了一番她頻頻媚眼的待遇。

  只不過一想到她是余小娘子的娘親,歐陽戎就感覺怪怪的。

  但話又說回來,能把余小娘子這傻閨女拉扯長大,她也是怪難的。

  歐陽戎來到柜臺前,余大娘子笑問了句:

  “客官要走嗎?”

  “來一盤醬肉、一只烤鵝、兩壺酒…”

  歐陽戎掏出銀子,狀似隨意的拍在柜臺上。

  余大娘子眼睛一亮,熟絡的招待起來:

  “得嘞。”

  她臉笑開了話,離了柜臺,妖嬈的推來新來的毛手毛腳的使女,親自去大廳,掇張桌子,請歐陽戎坐。

  等了沒多久,后廚送來了酒菜。

  兩壺黃酒,大碗斟飲,配了一盤牛肉,一只熟鵝,還有三四樣菜蔬,做下酒菜。

  袖中的小墨精還在呼呼大睡,已經醉暈暈的恢復了墨錠真身,倒是少了呼嚕聲。

  歐陽戎準備等會兒喊醒她,一起嘗嘗佳肴。

  等會兒,他們還要趕在子夜前乘船回去,這一趟回云夢澤,短時間內就再難下山了。

  若背靠采買房這一條線,下一次能來桃源鎮,得下個月了。

  到那時候,六郎的人可能已經來了,在這紅塵客棧里等他。

  眼前點的這一桌好酒好菜,也算是最后犒勞一下妙思和自己。

  歐陽戎摸了摸懷中干癟的錢袋,輕輕頷首。

  他今晚花錢倒是豪氣,在余大娘子面前,把男人味這一塊拉滿了,但其實這些銀子,都是這些日子的“辛苦錢”。

  既有當初在紅塵客棧短工和敲鐘的工錢,也有在清涼谷膳食堂當膳夫的月例,當然,“打工”其實賺不了幾個錢,他這些日子賺錢的大頭,還是來自于貴婦人李紈。

  李紈撒錢可是一點也不眨眼,實打實的花錢如流水…和十三娘有點像。

  十三娘喜歡豪擲千金,花的都是大錢,不過十三娘花大錢,是為了賺大錢。

  而李紈花錢,只為解決遇到的大小麻煩,純屬拿錢鋪路,買個輕松自在,求個暢通無阻,主打一個絕不委屈自己。

  他懷里積攢的存銀,今夜算是花了個精光,一朝回到解放前。

  歐陽戎面色如常,端起酒壺,默默的倒滿一杯。

  他謝絕了拋媚眼來暗示陪酒的余大娘子,自顧自的在窗邊約下,一人獨酌。

  歐陽戎轉頭,看了眼窗外高懸的一輪冷月。

  若沒記錯的話,這孤零零的明月所在的這個方向,恰好就是那座擁有盧長庚墳墓的涿島方向。

  此島遠離陸地上的桃源鎮,孤懸湖上,倒是一個賞月的好去處,那些范陽盧氏的老祖宗們倒是會挑地方…歐陽戎腦海里沒由來的閃過這些無關緊要的念頭。

  還有那一扇緊閉的血青銅大門畫面,同樣從他的眼前閃過。

  也不知道此門的背后,到底藏著些什么。

  難不成,是三百年前范陽盧氏帝師房衣冠南下遷徙的原因?還是這一脈珍藏的本族寶庫?

  歐陽戎舉杯一飲而盡,又倒一杯,仰頭欲飲。

  等等!

  他端杯的手頓住,眼睛直直盯著杯中落有一輪明月的水面。

  他是不是忽略了一點?

  有一點不對勁。

  話說,血青銅不是產自云夢劍澤嗎?是制作云夢令的重要材料,也是云夢劍澤的宗門之秘。

  且不提此門后面到底藏著什么,光是說鑄造此門的材質,范陽盧氏這是從哪里弄來的這么多的血青銅,不要錢一樣,鑄造這么一座豪奢的大門?

  歐陽戎眉頭緊皺,隱隱感覺抓到些什么,卻又說不清道不明。

  此事只有兩種可能。

  要不是當年南遷而來的范陽盧氏帝師房,與云夢劍澤關系匪淺。

  要不就是,范陽盧氏也與當年的陶淵明一樣,做了“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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