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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上午。

  清涼谷膳堂門口。

  來了兩道身影,來者不是李姝。

  是兩位陌生的越女小娘。

  雪白吳裙上,袖口部位,繡著一朵綻放的淡藍色蘭花圖案,格外的雅致。

  她們在膳堂門口停步,張望來下堂內,目光似是在搜尋著什么。

  目的不詳。

  歐陽戎眼尖瞧見,其中一女,手里拎著一份紅漆食盒。

  這只紅漆食盒讓他格外眼熟。

  “麻煩問一句,這只食盒是你們膳堂的嗎?”

  一位蘭花越女嗓音平淡的問道。

  各個灶臺前的人都沒有動,歐陽戎解下來圍裙,在周圍掌勺大娘們的注視下,平靜的走上前去。

  “我的。”

  他說。

  兩位蘭花越女眼神打量著木訥青年:

  “你是何人?”

  歐陽戎如實答:

  “膳夫,柳阿良。”

  提起食盒的蘭花小娘打開食盒,示意來下里面的殘羹剩菜,再度確認:

  “里面這些飯菜,是你的手藝?”

  歐陽戎看了眼她們。

  兩位蘭花小娘目光灼灼的看著他。

  他面不改色的點頭:

  “沒錯,是我做的。”

  頓了頓,在二女相互對視之際,歐陽戎主動抬手,問道:

  “能否問下,這食盒為何在兩位仙子手里,我記得我是給那位小仙子做的飯菜。”

  一女忽問:

  “李姝?”

  “嗯。”

  另一女直言道:

  “這就是女君閣下在小姝那里發現的。”

  歐陽戎微微挑眉。

  不等他繼續問,二女忽然轉身,帶著食盒走人了。

  很快便消失無蹤。

  就像沒有來過一樣。

  膳堂內門口恢復了寂靜。

  歐陽戎望了眼她們離去的方向,回過頭來,走回原位。

  心里隱隱有些預感。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道女子嗓音。

  “你是故意的?”

  歐陽戎去拿圍裙的手掌微微一頓。

  原地轉過頭,與吳翠眼神撞在一起。

  她正坐在膳堂一角的窗戶邊翻書,剛剛歐陽戎出門與兩位蘭花小娘談話,她似是全程關注著。

  此刻,吳翠眼神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灶臺。

  歐陽戎明白她意思,是指他天天給李姝做菜的事。

  他平靜問:“何出此言?”

  吳翠自顧自道:

  “那兩位仙子,是二神女那邊的人,不常來咱們這邊,常吃的也不是咱們清涼谷膳堂的飯菜。”

  歐陽戎點頭:“原來如此。”

  吳翠看了看他,輕聲問:

  “那日來找你的兩位仙子,和你很熟?”

  “算是吧。”

  歐陽戎反問一句:“你觀察的很仔細。”

  吳翠抿嘴,少頃,語氣肯定的說:

  “你是不是也不甘心,也想搏一把?”

  歐陽戎臉色怔了下,爾頃,大致想起此前朱大娘提過的事情。

  他繼續系好圍裙,去整理灶臺,同時嗓音淡淡道:

  “勉強算是吧,但和你的不一樣。”

  吳翠眼神疑惑。

  歐陽戎指了指灶臺,微微一笑說:

  “我要掌勺,做菜給所有人吃,讓神女、仙子們都吃到我的菜,我要…”他故意讓嗓音高昂了些,忍笑道:“做廚王。”

  “廚王?”吳翠皺眉:“這是什么東西?是什么榮譽嗎?”

  歐陽戎誠懇答:

  “就是最好的廚子的意思。”

  吳翠看見木訥青年嘴角勾起的弧度,忍不住發問:

  “那不還是廚子嗎?有什么區別?”

  歐陽戎直接承認,毫不隱瞞:

  “沒錯。”

  吳翠愈發不解:“一輩子當個廚子?你不是和我一樣,也是考核淘汰下來的嗎,為何志氣如此之短?”

  歐陽戎直搖頭:

  “不不不,廚子可不好做。”

  吳翠板臉:

  “怎么不好做?你一個大老爺們,就這志氣,而且,這有何難?”

  歐陽戎本想逗她一下問問她知不知道“治大國若烹小鮮”,再煞有其事的瞎掰一陣,不過,旋即想起他現在是披著木訥膳夫阿良的馬甲,不方便說騷話。

  他搖了搖頭,背身去忙:

  “你不懂。”

  吳翠:…

  她確實不太懂歐陽戎的腦回路。

  本來有不少準備聊的話題,例如他最近像怪蜀黍一樣“投喂”那位小仙子是不是要“哄騙”小仙子的功法…這些全都咽了回去。

  吳翠默默低頭,趁著午膳準備時間未到,繼續看書。

  歐陽戎也差不多,趁著朱大娘還沒來,繼續烹制新菜。

  等了好一陣,也不見李姝到來。

  反而是剛剛那兩位蘭花越女的到來和親自問詢,令人有些浮想聯翩。

  不多時,朱大娘趕來膳堂。

  歐陽戎讓出了灶臺,轉身去搬柴火。

  諸多灶臺開動,清涼谷及附近越女們的午膳,正被熱火朝天的開始準備起來。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動靜。

  歐陽戎轉頭看去。

  是原先那兩位蘭花越女,她們再度返回,不過二女站在另一位陌生越女左右,此女雪白吳裙的袖口蘭花圖案顏色鮮紅,似是地位更高一些,另那兩位蘭花越女亦步亦趨的跟隨。

  一位蘭花越女走上前,朝門內道:“這兒誰負責?”

  灶臺位置最靠前的孫大娘,立即丟下勺子,跑去了門口:

  “小女子孫氏,此地庖長,不知三位仙子所來何事…”

  孫大娘先是瞄了眼來者的衣飾,語氣恭敬且討好。

  只見那位袖口描紅的蘭花越女徑直轉身,帶著孫氏,去往了外面院子里的一顆棗樹下談話。

  她們走后,人多眼雜的膳堂內,響起一陣吵雜的聲浪。

  眾人皆是好奇。

  歐陽戎已經有些心理準備,聯系上李姝今日沒來,大致有些猜想。

  眼前閃過某位短腿小蘿莉豪氣擺手的小背影。

  他稍稍有些期待起來。

  沒過一會兒,孫氏突然跑進來膳堂,來到歐陽戎和朱氏灶臺面前。

  她面上掛著一副令人意外的嚴厲臉色,怒氣沖沖的質問:

  “柳阿良!朱、朱有悌!是誰讓你們給李小仙子開小灶的?難道不知道二神女三令五申不允許李小仙子貪吃的嗎?怎么這么不懂事!”

  吳翠和一眾掌勺大娘們面面相覷,皆是意外。

  朱大娘愣了下,旋即一臉懼怕委屈,擺手辯解。

  歐陽戎偏頭看去,微微皺眉。

  此時此刻的他,自動屏蔽了推鍋甩責的孫氏大嗓門,在全程的嘩然聲中,他默默轉頭,看向膳堂門口那邊。

  只見那三位前來問責糾正的蘭花越女已經轉身走人,背影清冷。

  只有一只食盒,孤零零的擺在樹下。

  無人拾取。

  歐陽戎犯錯了。

  不,應該是說,膳夫阿良犯錯了。

  上午,艷陽高照。

  樹蔭斑駁的落在院中,井邊不遠處的青石板上,一片片濕痕很快就被曬干,旋即又被濺射來的井水染濕。

  院外,李紈正裊裊走來。

  她烏發綰成墜馬髻,外罩一件寶藍色煙羅袖衫,單手挽著一籃衣裳,快步推開院門。

  開門后,婦人在院門口稍微停步,一雙描眉的丹鳳眼靈轉,眸光流轉在陽光明媚的院中各處,最后落在井邊正埋頭洗衣服的木訥漢子身上。

  天熱緣故,歐陽戎在自己院子內,本來光著膀子,不過在李紈推門前,已經提前穿上了。

  李紈站在門前,沒有進院子,也沒有立馬說話。

  歐陽戎舀了一把涼水,低頭搓了下兩掌。

  往日這個時候,是午膳準備的關鍵階段,他應該是在膳堂那邊忙碌的。

  不過這兩日,歐陽戎都沒有去。

  清完手掌,青年放下手中活計,抓起旁邊一只竹籃,籃子里裝滿棗子,已提前用井水清洗過,掛著清涼水漬。

  他走到門邊,朝貴婦人遞去,示意了下。

  李紈捻起一粒,咬了口脆棗,眼睛全程盯著歐陽戎。

  她發現青年神色依舊木訥平靜,像是無事發現一樣。

  “唉。”

  李紈嘆息一聲道:

  “孫氏那邊,妾身幫你去細問了下,事挺嚴重的,但…也不至于把你從膳堂辭退。”

  歐陽戎面色平靜的頷首:

  “嗯。”

  李紈搖搖頭,徐徐說道:

  “那小仙子名叫李姝,是二神女從江南帶回來的,目前是二神女唯一的嫡傳弟子,身份尊貴,但就是年紀太小,在劍澤內出的名的淘氣頑皮,還是個小好吃鬼,以前天天往各個膳堂跑,偷吃東西…

  “饒是二神女的溫婉性子也忍不住,三個月前開始,禁了她口,不允許除了三餐外的其他飲食,也不允許各個膳堂給她開小灶,這李小仙子應該也是怕二神女的,沒有再偷吃什么了。

  “不過,她還是個饞嘴性子改不了,沒有偷吃,但改成來每天飯點前,就往各座膳堂跑,去看看那座膳堂的伙食香些,便留在拿邊吃,這倒是也在神女定下的規則以內,只是,直到了你這回…”

  李紈欲言又止,沒有繼續說下去。

  歐陽戎面無表情。

  已是全部明了。

  其實他這兩天沒去膳堂,已經想明白了某些細節,大致清楚了來龍去脈,對于這坑“好朋友”的短腿小蘿莉行徑,早就過了氣笑了的階段。

  現在心中只剩些無語了。

  你這小丫頭,拿了好處后的擺手真是在拒絕是吧?

  干嘛不說清楚…好吧,天天裝啞巴“唔唔唔”的,或許當時某一刻她是“唔”清楚了,只怪他沒理解到位?

  另外,你其實一直都是在“唔唔”拒絕的,只是被怪蜀黍強塞投喂了一大堆好吃的,你也是身不由己?

  真是著了你的道。

  果然,出門在外,行走江湖,最該警惕防備的,就是婦幼老殘。

  歐陽戎心里忍不住吐槽。

  而且,最令人不爽的是,你偷吃就偷吃吧,還他娘的被逮到了…

  眼前再度浮現短腿小蘿莉每次頗具偷感的進門畫面,某刻,歐陽戎深呼吸了一口氣。

  真沒想到會被一個小丫頭給坑了。

  現在事后來復盤,他依舊自認為自己足夠謹慎,已經是很穩一手了。

  主要是被那份新兌換的雙色福報給晃悠了下,干涉了些判斷。

  試問誰能想到,剛獲得一個勝率百分百的福報后,轉身走出門,就能踩到個坑?

  自然是遇事遇人,都盡量傾向有益方向的推斷。

  外加,她還是李魚之女。

  李魚挺老實靠譜的。

  導致他遠遠低估了這小丫頭的抽象程度…

  一旁的李紈,安靜的吃完棗子,期間,她忍不住多看了眼面前青年有些小不爽的面色。

  她小聲講道:

  “你的事,匯報上去后,二神女額外有句交代,讓孫氏和清涼谷膳堂不用對你太過責罰,以后記住禁令就行…

  “不過,依照妾身的猜測,許是你和阿青姑娘的那一層關系,二神女清楚一些,自然不會對你不會太過責罰,只是嘛,清涼谷膳堂這邊,包括孫氏在內,并不清楚,所以對你還是有些別的安排,你或許不滿意…阿良,你看,要不要妾身幫你再去找下孫氏,私下透露給她…”

  她話語遲鈍了下,眼神探尋的看來。

  歐陽戎直接問道:

  “什么安排。”

  李紈輕嘆了下,含糊不清:

  “新的安排就是,你暫時沒法在膳堂待著了。”

  歐陽戎奇問:

  “什么意思?難道是要把我逐出膳堂?”

  “也不算逐出,就是暫時不敢讓你碰灶臺的事了,輔助的膳夫也沒法當,要做些外勤之事,用孫氏的話說,就是先避避風頭。”

  歐陽戎眼神惑然:

  “外…勤?”

  李紈點了點頭。

  見歐陽戎已經停下洗衣,她四望左右,走上前來,小聲問:

  “要不妾身再過去一趟,和孫氏聊聊,稍微透露下阿青姑娘的身份,妾身再幫你塞點紅包,看看能否幫你換一個差事,這外勤可不是這么好做的,好差事也輪不到你,你還是爭取繼續留在膳堂吧?”

  她忍不住抱怨:

  “她們都是些老油條的雜役,膽子都很小,自以為你沒背景,認為你好拿捏,而且你這老實巴交的性子,也讓她們覺得好欺負,半天打不出個屁來,自然是什么苦差事都使喚你,苦一苦你…”

  歐陽戎一言不發。

  就在李紈轉過身,準備再去找找孫氏之際,青年突然開口:

  “不提阿青。”

  “你…”

  李紈蹙眉回過頭,準備再勸,卻撞到了他沉著平穩的眼神。

  歐陽戎擦了把手,平靜語氣:

  “夫人仔細講講,是何外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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