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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膳夫阿良

  落日黃昏。

  湖面像是鑲嵌了金子。

  沒有什么漁歌唱晚,清涼谷周圍各個島上,有越女們緩緩走出。

  她們似是通過棧橋與鎖鏈,回歸住所。

  “柳阿良,咱們勞役有專門住處,離膳堂不遠,你晚上回去收拾下東西,明日搬來后,原住處就不去了。”

  身后傳來一位圍裙小娘聲音,歐陽戎木訥點頭,脫下圍裙,走出了膳堂。

  今夜還要回一趟竹院。

  歐陽戎回去沒有坐竹筏,而是上了一艘大船,也是奚琪白天走之前,提前給他安排的。

  大船速度快一些,歐陽戎環顧一圈,發現甲板上有一些新越女,不多都很面生,可能是隔壁島的。

  好像也是和他一樣回去收拾東西,明日搬到新住處。

  只是不知道她們是哪個堂口的,歐陽戎也不方便問。

  他現在只會認腰牌。

  桃牌都是普通越女或者新越女,檀牌次之,銀牌的話,應該是有中品練氣士修為了,算是劍澤各堂的骨干,例如桃堂的奚師姐、袁師姐。

  至于更上一等的鎏金牌,歐陽戎目前為止只見過一次,是接走阿青的那位師姐。聽說再上面,還有僅次于女君級別的“平安無事牌”,好像是玉質的。

  而像歐陽戎這樣不掛牌的,還在劍澤到處走動的,都是不起眼的勞役,放在前世,就是吉祥三寶…

  所以上船后,倒也沒有小娘找他搭話。

  也不知道宋芷安、余米粒她們現在在哪,沙二狗和盧驚鴻去竹堂后咋樣了,二狗今日表現如何…

  但聽奚琪說,秋堂離清涼谷頗近,或許后面有不小概率能碰到。

  歐陽戎目不斜視,看著金波蕩漾的湖面,一路緘默。

  其實這些新越女們是很好認出,不光是一張張稚嫩臉蛋,還有那新來一地后對啥都很好奇、都喜歡嘰嘰喳喳的興奮表現。

  與之相比,平靜木訥的歐陽戎,就顯得很老油條了,或許也與他瞧起來年齡大一些有關。

  可他今日也是第一次來膳堂干活。

  只不過,這一天的經歷確實很“老油條”了。

  因為太閑了,都要閑出蛋來,除了中午和晚上飯點前劈材燒火費點力外。

  這兒總結出來就五個字——懷民快樂堂。

  歐陽戎回頭看了眼逐漸遠去的清涼谷峭壁。

  遠遠看去,山巔處有成群的飛鳥夜歸,有一種世外慵懶之感。

  那位六女君還沒喊他煲湯,也不知會不會再記起他來。

  所以今天他都是在給廚房內的大娘們打下手的,這些主廚大娘們也沒有給他做菜表現的機會。

  剛開始歐陽戎心里還犯著嘀咕,想著是不是這些大娘們怕他搶了掌勺大權,和她們競爭上崗,所以保持默契,盡量不給他表現的機會,只讓他去打雜…整齊一致的排擠外人。

  結果一整天觀察下來,他發現主廚大娘們都是在準備大鍋飯,一鍋燉啥的,沒有做什么私房菜,瞧著沒啥技術含量…確實不需要他上。

  她們不像是在給女君們開特色小灶。

  瞧著一點也不像是有業績壓力的樣子。

  所以歐陽戎的到來應該沒給大娘們什么壓力的,現在回想起來白日的接觸,她們好像對他都挺接納的,只是話少而已。

  那就只有一種解釋了。

  清涼谷膳堂確實很閑。

  至于熬制的這些大鍋飯…看來平日里劍澤內的越女們都是湊合著吃,也不挑剔。

  但是歐陽戎又想起奚琪此前所言,提到過在這兒可以方便給女君們準備膳食…

  難不成女君們平日里也是吃大鍋飯的?和普通越女們一樣。

  歐陽戎只能想到這個勉強解釋了。

  除此之外,劍澤內的膳堂是有好幾座的,除了清涼谷這一座外,說不得還有其它專門給女君們準備的私廚?只是他不知道罷了?

  所以當個膳夫,混個廚房,都要開始努力往上爬了是吧?

  落日余暉下,歐陽戎昏暗臉龐若有所思。

  不過這些,得等明日再去細細打聽了。

  反正后面這段日子,他都是在膳堂里待著,有的是時間。

  而今天他第一次來,一個生人,剛來就問東問西的不太好,還是少說多做,最為安全。

  歐陽戎緩緩頷首,心里大概有了個數。

  半個時辰后,大船抵達了原來的小島。

  歐陽戎回到院子,發現隔壁院子漆黑一片。

  李氏不在。

  另外沙二狗也沒有回來。

  歐陽戎抿嘴,出門去了宋芷安、余米粒的院子轉悠。

  人也不在。

  好像只剩下他一人了。

  小島上倒是有零星的新越女返回,應該是和歐陽戎一樣回來收拾行李。

  歐陽戎原路返回,剛走到院門前,突然發現院門敞開,是被人打開了。

  有人在院中。

  “阿兄。”

  聽到歐陽戎腳步,阿青雀躍的跑了出來。

  撲入懷中。

  歐陽戎見狀后,張開手接住。

  “回來了?”

  “嗯嗯。”

  阿青仰頭笑著看他,不過少頃,臉上又露出些猶豫哀傷。

  歐陽戎敏銳察覺,問道:

  “怎么了?今日去那邊,發生什么事了嗎?”

  阿青搖搖頭:

  “沒有,就是有個壞消息。”

  說完,她轉頭看向不遠處的竹林外,歐陽戎也側目看去,瞧見了早上那位鎏金牌越女的身影。

  “師姐在等我,本來是不準我回來的,但是我想再見阿兄一面,她就送我回來了,等會兒吃個飯就要走…”

  阿青語氣有些小沮喪,歐陽戎卻靜靜聽著。

  “嗯,是不是不準你和我一起住?”

  阿青低頭:

  “師尊要我留在她身邊,潛心修煉,不準到處亂跑…師尊最近也在閉關,她給我定了要求,要我突破到煉氣八品后,才能出來活動,爭取一個月內…阿兄應該知道練氣八品吧。”

  “嗯。”

  歐陽戎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他不僅知道,他還知道阿青現在才剛練氣,還沒穩固九品呢,結果雪中燭直接定了一個月期限讓阿青越過九品…

  也不知道對阿青天賦而言,她是嚴是松。

  院門邊,歐陽戎忽然抬頭問:

  “你師尊她平日都是吃什么的?”

  阿青頓時一愣,有些不解。

  歐陽戎無奈:“你們總要吃飯吧,你師尊總不會真是神女,還能辟谷?”

  “哦哦,阿兄是說用膳啊,都是膳堂那邊做什么,師尊便吃什么的,我過去幾次,見到她都是這樣。不過有些擺盤的點心,好像是二師叔做的…”

  歐陽戎有些扶額,“所以還真是大鍋飯對吧。”

  阿青想了想,干脆細講了下今日和師尊吃的伙食。

  歐陽戎一聽,立馬對上了號。

  這知霜小娘吃的,或許不是他們清涼谷膳堂做的飯菜,但也風格一致,其它膳堂的大娘們做的,都大差不差了。

  他忍不住問:

  “她應該是可以讓后廚開小灶的吧,怎么吃這么隨意,其它女君也是這樣?”

  阿青食指點唇,緩緩點頭:

  “其它師叔的話不知道,應該可以吧,但正餐的話,師尊和我與師姐們吃的都一樣的…師姐提過,劍澤內提倡清修節儉,不準浪費糧食,師尊也最討厭奢侈浪費的行為,覺得是山下陋習。

  “聽師姐們說,以前師尊下山辦事,都是吃寺廟或道觀齋飯的,不喜歡大魚大肉…”

  歐陽戎無奈問:

  “不是聽你說,她氣色不好嗎,這都不吃好一點,好好補補?”

  阿青臉色一正:

  “阿兄,我也提過一嘴,想給師尊熬些養身子的湯喝,師尊卻不讓,她讓我把心思全放在修煉上,別想七想八,還給了我一板栗…”

  她語氣有些小委屈。

  歐陽戎聽的嘴角微微抽搐。

  阿青摸了摸額頭微紅的地方,也不知是想起什么,呢喃道:

  “而且阿兄,師尊聽到我要給她熬湯后,好像有些格外的生氣,不知為何…

  “賞了我板栗后,她臉色出奇寒冷,還說什么,熬湯做菜這種山下俗事做多了,很容易滋生紅塵之心…

  “她好像挺生氣的,說之前我有一位師叔就是這樣的,起初那位師叔下廚做飯給她們吃,她們都沒覺得有什么不好…結果現在回頭來看,說不得那位師叔就是嘴里嘗多了煙火味,淡不下來,心吃野了,無法靜心,后面才跑下山去,給什么童夫野男人做飯…

  “師尊還自責的說,要是她早點發現端倪就好了,那就能一點口子都不開,能防微杜漸…所以那位師叔的事也怪她…”

  歐陽戎默默聽完。

  某些字眼,讓他眼角有些抽搐。

  不過聽完這些話后,歐陽戎心情也有些復雜。

  “阿兄,話說這位師叔該不會就是…”

  阿青似是想起什么,欲言又止,見到歐陽戎表情,便把那句話默默咽了回去。

  也沒去好奇求證什么,兄妹二人心照不宣。

  氣氛安靜了會兒,阿青繼續低聲:

  “所以師尊強調說,嘴里還是淡點好,能吃飽喝足就行,她讓我以后不準踏入廚房半步。”

  “不入就不入,我入。”

  歐陽戎嘀咕了句,點頭:

  “明白了,進去吧,吃完飯你再走。”

  大致明白了某些事的根源,歐陽戎沒去管竹林外等候的鎏金牌越女,帶著阿青,走入院中,燒火做飯。

  阿青也主動幫忙,做飯期間,問了問歐陽戎今日在膳堂干的如何。

  “還行…”

  歐陽戎隨口回答了幾句。

  阿青轉頭看了看阿兄的堅毅側顏。

  她知道歐陽戎進入劍澤的目的不是來做飯的,但是也沒多問細節,只是去洗碗盛飯前,低聲說了一句:

  “放心吧阿兄,那事我記得的,幫你盯著…”

  很快,一頓晚膳在兄妹二人相互夾菜中結束,阿青也要走了。

  “阿青,清涼谷是什么地方?我正好在那邊的膳堂。”

  送阿青出門前,歐陽戎忽問道。

  阿青尋思道:

  “清涼谷?離的有些遠,師尊說,五師叔、六師叔在那邊,秋堂也在那附近,不過師尊沒帶我去過。”

  歐陽戎點點頭,又問:“秋堂在它附近,那這清涼谷里有什么堂口嗎。”

  “不知…”阿青說到一半,想起什么,忽道:

  “水牢好像就是在清涼谷內,師尊提過一嘴,說五師叔一直守著水牢。”

  歐陽戎動作一頓,看了眼阿青,緩緩頷首:

  “好。”

  少頃,歐陽戎親自把阿青送到了竹林外,遠遠的停步,張望著她往前走。

  夜色已深,明月高懸。

  這世外之地的月亮好像格外的大,格外的明亮與圓潤。

  那位腰掛鎏金牌的師姐正沙灘上閉目等待,此刻睜開了眼,她打量了下遠處歐陽戎,旋即笑迎向阿青,二女一起上了船。

  歐陽戎目送二女離開,才轉身返回。

  其實也沒多少離別感傷,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把阿青送到知霜小娘身邊修煉,目前看來很合適。換句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回去已經夜深了,宋、余二女的院子依舊無人,盧驚鴻母子的院子也是,等到休息,沙二狗都沒回來。

  第二日一早,歐陽戎早早起床,收拾東西,告別了這座院子。

  照例乘船去往清涼谷。

  或許是山峰高聳的緣故,清涼谷的水氣極多,大清早的,就下起了朦朧細雨,稍微驅散些山谷綠林間的霧氣,幾條白瀑懸掛在碧綠山峰上,異常奇駿。

  歐陽戎站在船上,遠遠看到此景,有一股空靈清涼之感。

  他有些明白越女們為何給此島取名“清涼”了。

  船上發了些傘和蓑衣,傘面淺綠,撐著它就像舉著一張荷葉。

  清涼谷旁邊島嶼上,已經早來的越女們撐著“荷葉”行走在棧橋或林野間。

  膳堂外,歐陽戎駐足收傘。

  廚門正對著他敞開,里面人很少。

  他余光突然瞧見,有兩位大娘趴在灶臺上瞌睡,似是補覺。

  歐陽戎偏頭,視線掃過膳堂內的鍋碗瓢盆和爐子…與昨天傍晚他走之前相比,都有動過的跡象…

  這代表一件事,深夜有人值班,且下廚做菜。

  歐陽戎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

  先低下頭,抖了抖傘上的雨滴,然后表情木訥的走進膳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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