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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零五、【寒士】落桃源,劍陣籠南北

  “魏先生的意思是,所謂的潯陽城洪水耽誤大佛,是故意的,都是假的對不對?”

  鞋山,楓林,大堂內。

  雪中燭冷聲問道。

  魏少奇點點頭,又搖搖頭: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就是朝廷那邊要達到的效果嗎。”

  張時修看見,金發大女君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一旁的杜書清則頷首贊同:

  “魏先生說的沒錯,放在軍陣上兩方交手,這就是經常虛晃使用的一招,虛實結合,好處在于能夠打亂敵人本身的節奏,從而爭取主動權。

  “現在也是這么對咱們…潯陽石窟發布公告,停止修建,不得不讓人懷疑,是不是在給咱們故意露餡,預定了戰場,守株待兔,把最后發生沖突的方位控制在潯陽石窟及其周邊。”

  “沒錯。”

  魏少奇有些感慨:

  “把敵人勾引到預設的戰場,讓沖突發生在預設的時間,本身就是人為的制造天時與地利…這一點可能性還不小。

  “再其次,鄙人認識歐陽良翰,他的雙峰尖水利營造,鄙人親眼見識過,這一次潯陽石窟的大佛也是他住持建造,他和他的人,幾乎不可能為了修建大佛而去走透支山中石料,重新引起洪水憂患,此下策太過粗糙魯莽了。

  “此舉若是放在其它大周地方官員身上,鄙人倒是能相信,可是放在他身上,很不合理,特別還是在潯陽城內幾乎沒有他的反對聲音的情況下,無人扼制他,怎會出此昏招呢?”

  張時修突然開口道:

  “可若是真的來了洪水,雙峰尖因為潯陽石窟修建無法泄洪治水,江州那邊是真的要暫時停歇,抗洪賑災,這該如何?豈不白白浪費了一次出手的時機。”

  “不是這么算的。”

  杜書清搖了搖頭,多看了眼張時修:

  “像眼下,咱們一直遲遲不出手,潯陽石窟那邊時刻預防,每日提起心弦,時間長了自然懈怠。

  “只有不出鞘的劍,才最有威懾力,真正拔劍落下了,反而沒有落了下層。”

  “沒錯。”

  魏少奇撫須贊同。

  雪中燭多看了眼二人,淡淡:

  “倒是和二師妹的看法類似。”

  “二女君何時回來?”

  “做好你們那邊的事情就行,別多問。二師妹那邊,無需我們擔心。”

  “好。”

  魏少奇也不惱。

  雪中燭突然走上前。

  張時修看見,她來到那副巨大的沙盤前。

  沙盤似是那個姓杜的氈帽青年所制,十分擬真,細節詳盡。

  例如潯陽石窟所在的沙盤上位置,正有一尊木雕的無首佛身。

  氈帽青年給雪中燭一個方便指揮的木棒,不過卻被后者無視了。

  當著眾人的面,雪中燭直接拿起了那一尊無首小佛,輕輕撫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張時修看了一眼地圖上記有很多重兵把手標志的雙峰間。

  “那咱們到時候怎么靠近大佛?怎么去潯陽石窟?”

  他突然問道。

  雪中燭與魏少奇皆對視了眼,沒有回答。

  雪中燭手握木雕,突然問:

  “魏先生,劍訣消化的如何了?”

  劍訣?

  張時修下意識愣了下,卻發現魏少奇、杜書清等人反應如常。

  “多謝女君閣下幫忙。”

  魏少奇臉色出奇認真的說。

  雪中燭有些不耐煩。

  “本座是問你消化的如何了。”

  魏少奇不自覺的壓低嗓音,張時修也有聽見:

  “兩篇,已經領悟一篇,還剩一篇。”

  雪中燭有些詫異眼神。

  魏少奇笑了笑。

  “可以出劍了?”

  “嗯。”

  魏少奇點頭,笑著笑著又劇烈咳嗽起來,用白布捂嘴。

  看見他嘴角的笑意,雪中燭冷笑:

  “哼,歪門邪道。”

  魏少奇似是誤以為她在說前者,感慨道:

  “也不算是歪門邪道,陶公驚才絕艷,若不是開辟了此路,我等尋常人或尋常練氣士哪里能夠觸碰到如此神話之物,操控如此神話之力?”

  “你們這類‘半執劍人’還是有些天賦機緣的,雖然不是最正統的執劍人路子,直接被鎖死了上限,但也算是鼎劍的氣盛之人,不算尋常人了。”

  雪中燭難得略夸一句,只見她隨意擺手:

  “不過本座還是那句話,陶潛之流,小偷而已,這就被折服,那是你們孤陋寡聞,知道的練氣士知識太少了。”

  魏少奇點點頭:

  “倒也是,聽大女君的意思,陶淵明開辟的這條道路,是借鑒模仿了貴宗的某套煉氣術,大女君確實有資格說此話。”

  雪中燭皺眉:

  “不過本座有一事不解,他既然這么操心南人與南朝宋,為何不把寒士帶出去,直接交給劉宋皇室,或者后續的六朝英杰,偏偏選擇隱居云夢,把寒士留在那座桃花源作何?”

  杜書清突然說:“可能是既期望又失望。”

  雪中燭斜眼:“什么意思?”

  張時修看見,杜書清原本有些木訥的臉龐上,浮現些許的悵然,也不知是不是代入進了某些事情中。

  他輕聲推測:

  “對南人與南朝宋抱有期望,卻在廟堂浮沉多年,早看透本質,知道當年建康城里把持南國朝政的劉宋皇室與世家高門,是怎樣一批酒囊飯袋,知曉抱有的期望有些不切實際,但是…

  “萬一呢,若后面真有人可以站出來,繼續北伐,就和他見識過的宋武帝一般,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若是如此,這一回再多添一口寒士助力,又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雪中燭聽著聽著,原本有些冷漠不屑的神色,略微松動。

  “沒錯。”

  魏少奇接話。

  張時修見到他感慨的從袖中取出一副青銅卷軸的畫卷,一邊輕柔撫摸,一邊說道:

  “所以三百年前,陶公將寒士留在了虛無縹緲的桃花源中,并且借助貴宗的血青銅與特殊煉氣術,構建了一座陣法,制作了一副卷軸,留在了建康城中,它名義上是《桃花源記》手稿,其實卻是陣眼。

  “這座陣法精妙絕倫,以桃花源中的寒士為核心,用神秘的血青銅進行壓勝,再以《桃花源記》手稿,作為調動它的陣眼信物…

  “《桃花源記》手稿所到之處,寒士的劍鋒皆可橫掃。

  “不過,若光只是如此,《桃花源記》手稿也與寒士本身無異了,有趣就有趣在另外一點上面,這也是吳先生當年發現的。”

  魏少奇有些敬畏感嘆:

  “這座由神話鼎劍與桃花源構建的大陣,無需任何練氣士的靈氣維護,而是以陶公的文氣作為類似點燃爐灶的柴薪,幾乎長久不熄的運行。

  “因而《桃花源記》手稿,只能在長江以南使用,因為當時南北阻隔,作為名士,陶淵明的詩詞只在南國傳唱,文氣滿江南,等于說,一旦攜帶《桃花源記》手稿越過長江,往北走去,就失去了陶公的文氣柴薪,自然無法再使用此手稿了,落入北地,就與一張廢紙無異。”

  杜書清抿了下嘴,忍不住插話:

  “從這點,更能看出陶公彼時彼刻的想法了,估計早就料到有那么一天,手稿遺北。”

  魏少奇贊同點頭,對雪中燭道:

  “所以鄙人那日才說,后面北魏那位姓崔的讀書人厲害,識得了《桃花源記》手稿,和陶公過招,將手稿拆解,把上面的三百二十字,一一放入北魏太武帝滅佛后僅存的三百二十座佛寺之中,并且佛寺分布北地,每座佛寺皆可作為一處分陣眼,調動劍陣…

  “于是,原本需要以陶公文氣為柴薪的桃花源劍陣,轉化為了以佛門香火氣為柴薪的新陣,新劍陣的核心依舊是寒士,被壓勝在無人可以找到的桃花源。

  “只不過,它由原來的離開南國如廢紙,變成了永駐北地,無法南歸…”

  杜書清想起什么,開口:

  “就像,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

  魏少奇一邊咳嗽,一邊點頭,臉色有些憧憬敬佩之色:

  “嗯,總而言之,陶公首創的這一套劍陣體系,被破解了,或者說…是被清河崔氏的崔浩給改進了,劍陣體系更加完善,是南北兩位頂尖讀書人學識的集大成之物…不過知道的人卻很少,大多數人自以為它出自北魏皇室,殊不知是前面二人的成果。

  “而這座崔浩化用來鎮壓北魏氣運的劍陣,后續也不知影響了多少件南北朝大事,是后續很多青史糊涂賬的源頭。

  “而用吳先生那日的話說,從崔浩盜用此圖,將南陣化為北陣起,南朝的氣運就已經冥冥之中開始被北朝壓一頭了,某個天平早已傾斜,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雪中燭忽然道:

  “其實魏先生說的只是南北朝鼎爭的其中一次‘鼎爭’級別的交手,算是一處暗手。”

  魏少奇一怔,打量了下,發現面前這位金發大女君臉上表情沒有意外吃驚,而是有些…視之如常。

  “此話怎講,還有其它勝負手不成?”

  她瞇眸說:

  “是還有一些明暗手,不過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沒必要再提。”

  雪中燭瞧了眼魏少奇手中的《桃花源圖》,輕輕點頭:

  “你講的此事,本座與女君殿此前確實不知曉,但這兩人有意思,后面這個崔浩,女君殿秘庫里好像記載過一事,涉及此人,有他名字…”

  講到這里,雪中燭止住,搖了搖頭。

  魏少奇繼續笑語:

  “不過現今,吳先生十年如一日在長安洛陽探尋諸多北魏舊佛寺…《桃花源記》手稿總算是復原了。”

  旁聽的張時修越發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魏少奇與雪中燭等人又閑聊起來。

  張時修眼睛看著面前的沙盤,打斷道:

  “大女君閣下,魏先生,杜公子,眼下洪水與大佛之事,咱們如何處置,是要動手了嗎?

  “若是潯陽石窟那邊早有準備怎么辦,可要是不動手,這次真是障眼法,大佛在此期間落地了,也是萬萬不可…”

  眾人頓時安靜下來,目光全部投向某位高大的金發胡姬。

  雪中燭低頭把玩從沙盤上拿起來的大佛木雕,少頃,她輕笑一聲“畫虎不成反類犬”,與此同時,兩指捻起了沙盤上還原的一粒黃金佛首,拼湊在了無首佛雕上。

  巴掌大小的雕像嚴絲合縫。

  雪中燭沒有回答前面那個問題,舉起這尊大佛木雕,朝張時修示意了下:

  “張道長,你不是一直追問本座與二師妹,如何既保住云夢的里子,又維護住云夢的面子嗎?”

  “是這樣…”

  還沒等愣神的張時修說完,就被她再次打斷了。

  “很簡單。”

  張時修甚至沒有聽見聲響,眼睛就看見一股摻雜金沙的細密齏粉從這位云夢大女君的指縫間流出,消散在空氣中。

  再轉頭,他看見沙盤上模擬還原的潯陽石窟山水地形處,被一道無端升起的雪白劍氣橫掃為粉末,無聲之間,灰飛煙滅。

  沙盤上平白少了一塊,像是被某種強健到毋庸置疑的暴力徹底抹除,不講絲毫道理。

  沒去看遠處望著沙盤、眼皮直跳的杜書清。

  金發胡姬淡淡點頭:

  “像這樣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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