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吵了!
大過年的,本來應該是開開心心,熱熱鬧鬧的時候,你們卻在這里為了幾個紅包斤斤計較,像什么話!
我們一家人聚在這里,本來應該和和睦睦的,結果卻是為了這點蠅頭小利鬧到現在這一步,你們不覺得寒磣嗎?
方亭市的魔法少女據點,客廳當中的電視里正奏著悠揚的《新春序曲》。隨著曲子一同傳出的,還有小品演員們賣力的念誦聲。
電視機的對面,翠雀正端坐在中央的沙發上,面無表情,一雙湛藍色的雙眸中倒映著電視屏幕的光芒。
這是東華州域每年由天都市組織的新年晚會,會邀請東華州,乃至其他州域的有名藝人一同表演慶賀。往往都會在前一年的12月提前完成節目的錄制,再派發到大大小小的諸多城市,最終在新年交替的晚上進行統一播放。
這樣的慶典自電視機在東華州普及以來便一直延續著,每年一次,至今已經有了接近百年的歷史,對于相當一部分東華州域的家庭而言,新年晚會早已成為新年這一節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這一點,誕生自東華州域的魔法少女們不會否認,來自東瀛州的麻生圓香也早已習慣。新大當天,魔法少女們原本的計劃就是一起吃火鍋,然后再一起看新年晚會,奈何所有的安排都被爪痕的突然襲擊打亂,最終一件事都沒能做成。
至于翠雀,原本她就沒指望自己能看到新大當天的節目首播,新年假期的前幾天更是沒能完全閑下來,以至于假期第五天的上午,她才有功夫坐在沙發上,好好看看今年的新年晚會都播了些啥。
只不過節目才看到一半,她就已經完全沒心情去聽電視里的小品演員們在說些什么了。
不僅僅是因為今年的節目乏善可陳,除了少數歌舞表演以外,大部分語言類節目的內容都相當無趣,甚至于某些小品看個開頭就能猜到結尾。還因為現在的她屬實是相當不舒服,完全沒法把注意力集中在電視節目上。
她只能盡可能筆直地坐著,因為左邊是側身靠在她肩膀上呼呼大睡的林小璐,右邊是躺在她大腿上半夢半醒的白靜萱。
林小璐早上強行提前起床,只為了吃一頓早飯的行為終究不是沒有代價——當電視上播放起那對她來說毫無看頭的無聊節目時,她本就不多的精神勁便隨著電視里的罐頭笑聲一起飛向了遠方。她原本只是打算和翠雀肩并肩一起親熱地看電視,但很快就把對方的肩膀變成了自己的枕頭。
白靜萱倒是沒什么睡眠不足的問題,只不過見到林小璐能靠著翠雀睡覺睡得那么香,便也想有樣學樣。奈何翠雀的身板其實沒多少肉,肩膀也是硬邦邦的,也就林小璐困極了才能靠在上面睡覺,白靜萱枕上去后怎么都覺得不舒服,腦袋一直在那里亂轉。最終翠雀只能無奈地讓她躺在大腿上。
于是就變成了眼下這幅場景,兩人酣睡,一人受罪。
大姐您說得對,之前是我想岔了,吵吵嚷嚷像什么事,不如咱們一起啊,包餃子!
誒,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咱們可不光是自個一家人在過年!
哦,瞧我這記性,這電視機前的大伙,可也都等著咱們給他們拜年呢!
怎么說?
那我們就祝電視機前的大家,新年一帆風順,十全十美,百事亨通,千事吉祥,萬事如意,我們一起——拜年啦!
“沒啥意思…但至少挺喜慶。”
電視機前的翠雀給出了如此評價。
令人昏昏欲睡的節目告一段落,新年晚會的回放卻并未到此結束,短暫的罐頭掌聲之后,后續的節目便接踵而來。翠雀只能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思索著要不要動用魔裝,造一個替身在原地繼續給這倆孩子當枕頭。
這對她來說并不算什么難事,使用魔裝絲線編織出一個身形與自己類似的替身,無論視覺還是觸感上都不會有太多的異常。就算替身內部是個空殼,無法進行精密的動作也無法說話,但眼下這種場景也不需要那么復雜的功能。
只不過,這種想法在視線觸及到林小璐和白靜萱平靜的側臉后,便被她自己擱置了。
林小璐靠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平靜而安逸,微微張開的嘴角甚至流出了一點口水,顯然睡得香甜。而白靜萱則安靜得像是一只小狗,閉著眼睛,面上帶著滿足的笑容。
至少孩子們挺開心的。
翠雀想道。
反正是放假時間,閑著也是閑著,能這樣和孩子們平靜相處,對她來說也是足夠難得的體驗吧?
如此一想,眼下的場景對于平日里都很繁忙的魔法少女們來說,其實算是難得的安逸了。
于是她不再想著脫身,而是讓身子盡可能地坐直,確保林小璐不會從自己的肩膀上滑下去,然后,安然地看起了電視。
就這樣,時間很快就臨近中午。
伴隨著冬日的太陽攀上高空,昨天晚上因為玩到太晚而沒能起床的女孩們也都接二連三地走出了臥室,又因為節日放假的原因,所有人都有些懶洋洋的。
而其中,又是麻生圓香的狀態最為隨意,一頭長發連梳都懶得梳,直接頂著一團亂麻的頭發便趿拉著拖鞋走進了餐廳。路過客廳的時候,她因為電視的聲響向著沙發的位置看了一眼,見到翠雀被兩個孩子當做靠枕一般的形象,相當沒品地笑出了聲。
不想大聲說話的翠雀只能無聲地瞪了她一眼。
順便一提,昨天晚上的桌游聚會,在白靜萱被早早抓去睡覺以后,負責補位的就是麻生圓香。而這個人一點都沒有跟小孩子玩游戲的謙讓精神,不僅輸了要無理取鬧,贏了還要小人得志大肆嘲諷,最后被連帶著自己隊員的幾名后輩一起聯手針對,成為了整夜獲勝次數最少的人。
至于那時的翠雀,她和紅思與在書房,把客廳的吵鬧聲當做背景音加班。
又因為異策局今天的工作剛好輪到紅思與值班,所以早上負責做早飯的也變成了她,實際上她的睡眠時間也就比林小璐等幾人長上那么一兩個小時。
也無怪她對沒個正形的麻生圓香沒什么好臉色。
過了一會,夏涼也施施然地從房間里走了出來,近來長了一些的頭發在臉側編出了一根側馬尾,順著肩膀垂落。她伸著懶腰路過客廳,然后同樣因為電視的聲音注意到了客廳里那擠成一團的三個人,目光微凝。
“這是在干嘛?”她微微張嘴,用嘴型問道。
“她們起床太早,在睡覺。”翠雀同樣用唇語回答。
這個回答讓夏涼在原地愣了一會,然后,調轉方向,也完全沒有再往餐廳走的意思,就這么來到了客廳里。
她先是看了看靠在翠雀左肩上,口水都快滴下來的林小璐,又看了看坐在翠雀右邊,側躺在大腿上,不知道什么時候也已然睡著的白靜萱,不禁無奈地咧了咧嘴。
“那我呢?”她指著自己,又用嘴型問道。
“先吃飯去。”翠雀無奈地回答。
然后她就看到夏涼露出了一個像是小狐貍一樣奸詐的笑容。
沒等翠雀有反應,她就直接抱著雙腿席地坐下,然后往后一躺,整個人都靠在了翠雀的小腿上。
至此,翠雀徹底被擠到沒有一絲一毫的活動空間。
這般奇葩的景象自然沒能逃過其他隊員的眼睛,不多時,一手端著白開水,一手抓著半個雞蛋的麻生圓香走出了廚房,看到翠雀腿邊又多出的一個人,頗為不懷好意地吹了個口哨。
“關系真好呢。”她笑嘻嘻地感嘆道。
連腳都沒法動的翠雀只能回以一個更加兇狠的瞪視。
懶散悠閑的上午很快就過去了。
到了中午,做飯的任務自然便落到睡了半個白天的麻生圓香頭上。
只不過因為今天大多數人都起來得很晚,所以午餐倒也變得沒有多么正式,依然是只有三五個人聚在桌邊上。其他幾人,譬如最后一個起床的含羞草,早午飯約等于合并成了一頓,根本不用再吃,此時正因為被木百合搶了電視遙控器,一個人在客廳的角落里默默刷手機。
翠雀活動了一下自己那有些發酸的肩膀,夾起桌子上的青菜,遞入口腔中緩慢地咀嚼著。
只不過,還沒等她品出什么味來,便看到餐桌對面,麻生圓香正一手托腮,目光炯炯地看著她。
“怎么樣?”她如此問道。
“…還不錯。”翠雀咽下口中的食物,略微體味了一會后,如實回答。
“紅思與這家伙燒飯用的調料實在是太過家常了,讓我沒辦法完全發揮出自己的實力。”
麻生圓香端起自己的飯碗:“如果能給我采購更多的調料的話,我可以給你們燒出一頓最正宗的東瀛州料理。”
聞言,翠雀是沒什么反應,但是一旁的女孩們卻是都抬起頭來,望向了麻生圓香。
“東瀛州料理…”林小璐抓著飯碗的手微微用力。
“從來沒吃過…”白靜萱雙目放光。
“導師以前都沒給我做過…”邱云瞪大雙眼。
“給你買了你也根本不會進幾次廚房吧?”
沒有被口腹之欲影響到任何判斷,翠雀面無表情道:“明明平時都是躺在沙發上指揮紅思與做這做那的。”
“畢竟我看紅思與很愛做家務的樣子。”
麻生圓香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所以就主動把做家務的權力讓給她了。”
“不是單純因為懶?”
“姐妹,你指望被經紀人和生活助理當祖宗一樣養了十年的人自己動手?”
麻生圓香指了指自己:“我還能保留這些基本的生活技能,都算是沒有完全被資本腐蝕掉意志了。”
翠雀翻了個白眼,表示無言以對。
“…不過嘛,如果你想讓我一直給你做家務也不是不行。”
說到一半,麻生圓香卻是話鋒一轉,有些曖昧地笑了起來:“甚至把歌手的活動停下來都可以,你知道的,對吧?”
她笑得揶揄,桌下的拖鞋有意無意地在翠雀的鞋尖上碰了一下,意有所指。
一旁的林小璐不知為何警覺地抬起頭,目光在翠雀和麻生圓香中間掃視著,而翠雀聽懂了她在說什么,也沒了接話的意思,隨便嗯了聲以示自己聽見了,便只是低頭夾菜。
實話實說,雖然平日里表現得比較不喜家務,但麻生圓香的廚藝確實并不差。
作為一個在東華州域長大的東瀛州人,麻生圓香繼承了東瀛州女性普遍善于家務的長處,同時又有東華州域的開朗和大方,再加上作為歌手活動十余年養成的氣場,以及因為加入魔法國度而完全不顯年長的靚麗外觀,無疑算是一名相當優秀的女性。
翠雀絲毫不懷疑,這樣的人會遇到很多的追求者。
作為二十年的好友,她也希望對方能夠獲得自己的幸福,哪怕十幾年前的麻生圓香對林昀發出過有些模糊的“表白”,她也從來不覺得對方有必要因此一直單身。
只不過,從目前的結果來看,作為一名歌手,一個每天都在娛樂圈活動,時常能遇到各式帥哥美女的職業,麻生圓香確實一直都沒有結婚。
翠雀也不是蠢人,這種反常的現象必然有其內因,至于這個內因是什么,在麻生圓香明里暗里的表示下她也知道了一點。
這其中固然有其生活作風的原因——麻生圓香是一個相當自由自在的人,不喜歡因為一段感情而束縛住自己的腳步,也因為,唯一讓她有過關系更進一步想法的人,和她之間已經沒了什么可能。
就和與紅思與的相處一樣,翠雀可以繼續把麻生圓香當做很要好,很重要的朋友,但朋友就已經是兩人之間最好的關系模式。
麻生圓香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她只會偶爾在言語上進行一些挑逗,卻從來不會把這些話題正式擺到臺面上去談。
這也算是她與翠雀的一種默契。
兩人不約而同的沉默自然把這個話題帶了過去,除了白靜萱依然因為“正宗東瀛料理”而內心小鹿亂撞以外,其他人都開始專心吃飯。
對于二人對話感到警覺的林小璐,也因為對話的終止而漸漸放下了奇怪的戒心,繼續低頭夾菜,只不過坐著的位置又偷偷往翠雀的方向靠近了一點。
翠雀察覺到了林小璐的小動作,但裝作沒看見。
既然已經決定讓翠雀這個身份承擔林小璐更多的依靠,她就不會再反悔,對于林小璐一些簡單的親昵行為,她也會進行適當的回應。
只不過,這番情景,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此前與祖母綠的對話。
因為選擇了接受林小璐的要求,與其變得更加親密,所以在日后的活動當中,林昀和翠雀的身份沖突,勢必會變得更加難以處理。
不僅僅是因為“翠雀”這個身份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表現地那么冷硬,很多時候面對林小璐對自己行蹤的疑問,她必須給出更具體的答案;還因為她眼下和林小璐的關系在東華州域的傳統里相當于“認干女兒”,這種事情并不是只有她和林小璐同意就行的。
毫無疑問,這還需要“翠雀”和“林昀”之間的商議。
雖然林小璐目前對此似乎沒什么察覺,但如果不形式性地完成這個過程,等以后林小璐更懂事一點,難保不會察覺這其中的奇怪之處。
而想要讓“翠雀”和“林昀”在林小璐的目擊下完成這次“商談”,以翠雀的魔裝目前能制造的替身,其實是做不到的。
所以才有了她此前找上祖母綠,想要詢問有沒有這種功能道具的事。
而對于翠雀當時的需求,祖母綠的答案也很簡單——沒有。
雖然眾所周知,祖母綠本人在操縱替身一事上有著獨樹一幟的經驗,但是量身打造一具類人而看不出任何缺陷的替身,所需要的開銷還是太過巨大了。按祖母綠自己的說法,“就算你現在把我殺了,我也拿不出這么多私房錢”。
至于進一步提升翠雀的魔裝能力,使操縱精度增加,倒是有一定的可能,但事情最終又繞回了翠雀目前所面對的難題:她的本相傷勢未愈,不便在魔裝上瞎動手腳。
于是在這個問題上,翠雀最終也只能無功而返。
當然,所謂無功而返,也并非是說與祖母綠的見面沒有任何收獲,事實上,在分別之前,祖母綠還是給了翠雀一樣東西。
——一個完全嶄新的偽造心之寶石。
這個假的心之寶石并不具備任何正常心之寶石的功能,無法讓人變身,也無法作為魔力源去產生魔力,只不過它卻有著可以偽造魔力波動,讓翠雀在魔力波動層面進行偽裝的能力。
而魔力波動,正是魔法少女在通過國度邊關時的重點監測項目。
“你的假身份我已經安排好了,剛好前一陣子有個退役魔法少女的代號被進行了回檔,我的朋友在資料里看見,就幫你把這個代號留下來了。”
祖母綠如此解釋道:“代號叫做‘龍膽’,我接下來會讓人做好相關的資料,如果有人去魔事院查詢,就會查詢到前一任‘龍膽’退役之后,由一名方亭市的新任魔法少女獲得了這個代號。”
“意思是,等我前往國度以后,就以‘龍膽’這個代號通過邊關的檢查?”
翠雀看了看手里的心之寶石:“然后,我那個時候的身份就和其他隊員一樣,都是‘從方亭市前來參加考核的魔法少女’。”
“沒錯,到時候我會幫你做一些簡單的偽裝,確保從外觀上你也不會被輕易認出來。”
祖母綠點點頭:“雖然臉肯定是改不了了,改變容貌的術式是重點排查項目,在臉上做偽裝也會被輕易檢測到,到時候反而會被邊關的人懷疑,不如不做。”
“那還能怎么偽裝?”翠雀感覺有些奇怪。
“哼,當然是通過發型和服裝。”
椅子上的妖精玩偶挺了挺自己的肚子:“所謂人靠衣裝,只要穿著打扮讓氣質變得不一樣,你再用那個假的心之寶石偽造一下自己的魔力波動,就可以輕松通過檢測了。放心,那個假寶石里的魔力波動已經作為‘龍膽’的個人信息進行了錄入,到時候絕對天衣無縫。”
“聽上去倒是沒什么問題…”
翠雀略帶思索道:“但是,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那么實際上‘龍膽’這個代號并沒有被真正使用吧?如果在這期間,又有新的魔法少女誕生,從而得到了龍膽這個代號的話…”
“沒關系,沒關系,我的另一位朋友已經打過招呼了,研究院上個月展開了一個新的研究項目,調查研究‘魔法少女代號與魔力性質之間的關聯’,所以從魔事院那里抽調了一批暫時沒有被占用的代號,用來進行相關的研究。”
祖母綠搖晃著爪子:“所以這批代號自然就被凍結了,暫時不會被授予任何新任的魔法少女。”
翠雀不禁瞇起眼:“你是說,把龍膽這個代號也一起送進了那個研究項目…”
“注意言論,后生。”
祖母綠敲了敲桌子:“要搞清楚,我們抽調的代號名單上,可沒有‘龍膽’這個代號,畢竟方亭市現在有了一個新任的魔法少女龍膽,我們怎么可能會拿有主的代號去進行研究呢?”
“…魔法少女代號是相當重要的魔事資源,這種項目應該不可能執行太久。”翠雀抿了抿嘴唇。
“的確,所以我們的研究項目只能持續一年,至少在女王陛下再一次封閉薔薇宮之前,我們得結束這個項目,并且給出有效的研究成果。”
祖母綠點點頭:“當然,私下里跟你說一句,由于我是千年難遇的學術天才,所以這個成果其實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初具規模了。”
“那一年后該怎么辦?”翠雀繼續確認道。
“一年后?自然是正常結束項目,匯報研究成果,歸還借調的魔法少女代號啦。”
祖母綠站起身,猛地加重了聲音,似乎是想要模仿出朗誦一般的腔調,奈何聽上去還是一如既往地毫無起伏:“至于我們可憐的新任魔法少女龍膽,在項目結束之后沒多久,就因為與殘獸英勇的戰斗而‘犧牲’了,魔事院在悲傷中回收了這個代號,我作為研究院的首席研究員對此表示沉痛的哀悼。”
翠雀終于不再有任何問題。
不愧是寶石權杖。
她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因為她知道,就算自己這么說了,對方怕是也只會回她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