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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七十四 第三帝國的外向型國策

  “自古以來,肉食者都在追求長治久安,好讓自己和自己的后人可以長久的成為肉食者,但是他們卻沒有意識到,他們的所作所為,正是把他們自己推向深淵的原因。

  他們要長治久安,卻在行動上無論如何都不會踐行,嘴上說的痛快,身體上卻在不斷的做著會讓自己走向死亡的事情,這樣的事情一再出現,世上才有那么多的興衰之事。”

  “而這一切的解決之法,就在先人的理想之中了,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官不私親,法不遺愛,如果能堅持做到這一點,何愁國家不能長治久安呢?”

  《嘉德通義》編撰會議上,劉備作為主持人,親自發表演說。

  他闡述自己對儒學的不滿和對法家一部分學說內容的欣賞之處,并宣布自己決定采用法家學說的這一部分將儒家學說相對應的部分替換掉,徹底摒棄。

  自然,劉備也沒有打算完全復辟法家,他對法家的一些看法也進行了深刻的批判,法家學說的有些內容他是無法接受的。

  比如在法家看來,富國與富民,強國與強民是對立的,二者不可兼得,由此徹徹底底的為統治者服務,所思所想都是擴大統治者的權力,增強統治者的權威,而將民生放在了一個非常尷尬的位置上。

  在這個問題上,法家主張無限的擴大國家權力而縮小民眾的利益,這是法家最大的思想危機。

  國富未必不能民富,國強未必不能民強,法家把國和民放在了對立面上,使得二者的實際關系實質上成為了敵對關系,而不是互相依存的關系。

  這簡單的對立與統一問題,法家沒有意識到。

  他們過于強調統治者的意義,過于剛猛的主張和過于嚴苛的國富觀念,導致民眾疲弱到了無法生存的地步。

  或許是戰國時代空前強大的國家軍事力量讓他們認為民間不可能和國家作對,或許是那個時代沒有出現過浩大的農民起義,于是他們也就沒有意識到人一旦到了無法生存的地步,就會爆發出無限的力量。

  無論多么兇猛的統治者的統治被這股力量針對的時候,都會轟然崩塌。

  秦末農民大起義會如此熊熊燃燒,法家的這一傳承自戰國時代的陳舊觀念可能也是其中重要的助力之一。

  他們從戰國的修羅場中殺出來,渾身帶著殺氣,剛猛有余,寬仁不足,將國家的例外狀態發揮到了極致,而沒有同步注重民生,以至于整個國家建筑從底層開始崩塌,最終一發不可收拾。

  這是法家最大的問題之所在,也是劉備無法接受的。

  所以在這一點上,劉備又認為要采取儒家的寬仁理念對其進行修正和補強,修改掉法家這過于剛猛、無情的一面。

  某種意義上來說儒家能取代法家,也是統治者認識到了農民起義的兇殘威力的緣由,一統八荒的秦帝國都能轟然崩塌,他們怎么能不怕呢?

  怕是對的,但是一怕就棄用,把好的也給一起丟掉了,那就不對了。

  他在編撰會議上提出,國家富強和民眾的富強并非是對立,而應該是相輔相成的,國家和民眾在求發展這件事情上應當是一個通力協作的關系。

  面對可以獲得利益的事情,國家組織、引導,發揮領袖作用,而民眾竭盡全力,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一起參加,一起獲得勝利,然后用公平的方式分潤利益,一個都不能少。

  國家富強意味著民眾也能同步富強,國家獲得威勢,則民眾也能同步獲得國家的威勢,分享國家富強的好處。

  國家和民眾之間不是二元對立的關系,而是相互依存、互幫互助、共同扶持走下去的關系。

  所以劉備主張在這個問題上,應當采用法家的部分思路反過來限制法家的思維,解決法家自我矛盾的地方。

  即制定嚴格的律法約束肉食者的權力,不能讓肉食者在有限的利益之中無限的掠奪下去,將法抬到一個國家最重的位置上,以法作為裁判標準,頒行天下,使得人人信服。

  而人的貪欲顯然也是一個重大問題,法家提出用嚴刑峻法約束人性,只要律法到位,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但是在這一點上,劉備又認同一些儒家的思考,覺得過于剛猛的律法會起到反作用,堵不如疏,與其強力封堵,不如疏導。

  一味的強堵,是堵不住人性的。

  然而在這一點上,不單單是法家,儒家到最后也走入了死循環、死胡同。

  法家講究極致的規則,儒家卻又搗鼓出了極致的道德約束,折騰出了存天理滅人欲的恐怖理念,最后造成了儒家的全面僵化與徹底破產。

  而在劉備看來,這并非沒有解決之法。

  在固定的利益之中,不讓肉食者得到太多,肉食者不滿,民眾遲早也會不滿,那么就應該努力將固定的利益做大,把蛋糕做大,這樣,就能在固定的范圍之中,階段性的滿足人們的欲望。

  與此同時,國家也會越發的強盛,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上升,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成長。

  對于劉備的這個主張,很多人覺得新穎、驚奇,甚至感到欣喜,愿意支持,但是在編撰會議上,鄭玄提出了問題。

  他認為秦失之剛猛,利益分配不均也是重大的問題,劉備說的很有道理,國家富強和民眾富強的確不是完全對立的,用嚴刑峻法約束肉食者也是很有必要的。

  但是劉備的解決方法有點問題。

  天下土地不是無限的,天下財富也不是無限的,土地和財富終有開發殆盡之日,屆時,面對人們不斷膨脹的欲望,和無法繼續分配的現實,二者的矛盾,足以摧毀任何一個國家。

  甚至鄭玄提出,秦國滅亡就有這其中的原因。

  他們一統六國之后,不再戰爭,耕戰體制鍛煉出來的龐大的利益群體得不到滿足,為了滿足各自的利益,從而開始了更加激烈的相互廝殺,爭權奪利,造成嚴重的內部矛盾。

  在有限的利益范圍之中無限度的爭奪、廝殺,最后也間接導致了秦帝國統治的崩盤,秦國毀于這種嚴重的內部矛盾,一切表象,都源于這種大的內部矛盾。

  大漢現在可以采取劉備提出的方式來緩和矛盾,但是有朝一日,當大漢走到了秦國當年的路上,又該怎么辦呢?

  如何疏導?

  拿什么來疏導?

  “吾皇圣明,然前車之鑒,后人不可不顧慮啊。”

  鄭玄的反對很溫和。

  對于鄭玄溫和的反對,劉備將自己方才的看法中最關鍵的一點拿出來詳細的講解。

  即做大蛋糕,跳出大漢十四州這一畝三分地,全力向外開拓,尋找更多適合生存和繁衍的土地。

  也就是說,大漢第三帝國的國策,應該是外向型國策,走外向型道路,而不是局限于這一畝三分地。

  “他們的視野局限于神州大地,局限于那些已知的地方,卻沒有發現天下之遼闊,還有更多更多沒有來得及發現的地方,當年大漢開拓西域,我想多少就有這方面的想法。

  西域往西有安息,有貴霜,再往更西邊,還有傳說中的大秦國,往南,有身毒國,往東有遼東之地,越過大海,還有傳說中的倭國,那些地方有人,有土地,為何不能作為開拓封賞之用?

  咱們漢人自古安土重遷,這個道理我是明白的,但是我想的是,既然神州大地已經無法滿足我們,一兩百年就要因為內部矛盾而崩潰,為什么不能更往外走呢?”

  鄭玄顯然沒想到劉備會提出這個問題,他略一思索,就想到了這個問題的漏洞。

  “陛下,臣以為,先人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出去,路太遠,太險,危險太大,冒著生命危險走出去,還不知道能得到什么,萬一身死他鄉,成了孤魂野鬼,如之奈何?

  對于國家而言,付出太多而得不到回報的東西,又如何能維持人之貪念所需呢?屆時往外走走不出去,內部又沒有更多東西可供分潤,大漢還是要步上先秦的老路。”

  鄭玄說這話的時候多少就有點苦口婆心了。

  但是劉備并不認同這種固步自封的觀念。

  “鄭尚書,此言我不太認可。”

  劉備搖了搖頭:“現在咱們都知道冀州河北之地是膏腴之地,益州川蜀之地也是膏腴之地,中原青徐兗豫是膏腴之地,但是數百年前周武王克殷商建國之時,可不是這樣的。

  我讀史書可知,在當時,河北也好,川蜀也好,青徐也好,也都是蠻荒之地,遍地毒蟲猛獸,遍地蠻夷野人,而現在為什么會成為膏腴之地?是因為一代又一代的先人從當時的關中、雒陽之地走了出去。

  武王封邦建國,安排貴族子弟和有功的大臣前往各地分建封國,后世包括戰國七雄在內的諸多國家在最初建國的時候,很多國家甚至連一座像樣的城池都沒有,遍地都是野草,沼澤,樹林,還有荒蠻野人。

  他們是怎么做的?從第一代國君開始,刀耕火種,那是真正的刀耕火種,用刀和蠻人爭奪土地,用火燒毀雜草、樹林,獲取耕地,然后一點一點排水、開墾,播種,除草,如此反復數百年,才有今日之膏腴之地。

  諸位也都知道,周室傳承八百年,周天子御極天下八百年,而秦一統天下之后不過十幾年,大漢一統,若無光武皇帝天縱之才,恐怕也沒有如今的四百年,為什么秦和大漢都不能長過周室呢?

  我認為,根源就在這里,周人敢于開拓,敢于分封,敢于進取,敢于冒著天大的危險一代又一代人的向外開拓,終于把蠻荒之地變成膏腴之地,滿足了王室貴族和民眾的需求。

  而時至今日,我們享用著前人的遺澤,享受著前人奮力開拓留下來的財富,卻忘記了前人的開拓精神,看到大海則退縮,看到草原則退縮,看到荒漠則退縮,看到瘴氣則退縮。

  畏畏縮縮,只知在這一畝三分地上反復征戰、掠奪、內斗、自相殘殺,最終結果呢?秦崩滅只有短短十幾年,大漢前后兩次危機,勉強延續至今四百年,哪有周室御極天下八百年的風范?

  敢于開拓,則至少八百年,囿于原地,至長四百年,短,則十幾年,二者之間的差距如此之懸殊,難道諸君看不出來嗎?鄭尚書,難道你也看不出來嗎?”

  拿其他的事情來說,鄭玄還真不帶怕的,但是用這個享國年限來說,還真有的說頭。

  要是再把這套理論往上一套,得出來的結論還就真是那么回事。

  人家開拓進取,不斷獲取更多地盤來做大蛋糕,不斷有的新的利益到手能夠緩和矛盾,于是就算是混亂,就算是春秋混亂戰國爭雄,那也能撐到八百年。

  至少是名義上的八百年。

  要是不開拓進取,就在這一畝三分地不斷內卷,再怎么精耕細作,最長也不過大漢至今,最短的話,那就要參考秦朝一統之后了。

  難道說,還真是這個道理不成?

  鄭玄無法提出更有效的反對意見,但是他還是對劉備所提出的前景感到憂慮,認為一味的向外拓展,萬一不能及時獲得較大的利益,還會造成較大的傷亡,那么影響也會非常之大。

  而且這個政策搞不好,就可能會陷入到國雖大、好戰恒亡的地步。

  “陛下,國雖大,好戰恒亡,您的策略一旦控制不好,極易陷入這樣的誤區之中,為后人所誤解,帶來的問題可能比現在更多,您不做更多的思量嗎?”

  劉備聽后,沉思片刻,緩緩搖頭。

  “好戰當然是有問題的,但是我等并非是好戰,而是為了通過戰爭獲取更多生存的土地,并非是為了戰爭而戰爭,二者有完全不同的意義,我認為不能簡單的套用古人的話語。

  既然知道前面的路走不通,那么對于未知的路,就應該去走走看,走成功了萬事大吉,走不成功,也能讓后人多一點經驗,一味的走前人走過的路,是沒有意義的。”

  鄭玄聽后,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他無法反駁劉備提出來的概念,同樣,他也知道這個事情最終還是劉備拍板。

  既然如此,順了他的意思也沒什么不可以的,不是嗎?

  于是這部分的內容就按照劉備所說的進行記載,為這一段法家思想的運用添磚加瓦,給他們直接援引了周武王時期的案例。

  順帶著提了一下姜太公和周公這種上古大賢人物,以增加這一段論述的可靠性。

  接下來,劉備還提出了對道家因循思想的欣賞和對墨家機巧之術的欣賞,同時批判了道家的機心思想和墨家的兼愛非攻思想,又把儒家關于奇技淫巧的論述拎出來,三方面一起鞭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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