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的分析和他當初對漢帝國局勢的分析可以說是不謀而合。
他是親歷者,對此有所分析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郭嘉不是親歷者,只是一個旁觀者,卻能以有限的訊息分析出這樣的結果,可謂天縱之才。
他的戰略眼光相當獨到。
劉備有心再考察他一下。
“那既然你說我已經震懾了天下,為什么又要說需要變法呢?具體的變法又該怎么變呢?”
郭嘉笑了笑。
“大漢天下有如今的安穩,正是因為大將軍,因為大將軍的存在,大漢天下才能安定,那么自然而然的,如果大將軍不在了,天下將無法安定。
嘉雖然不曾了解多少,但也認為,當前的安定,只是因為大將軍的善戰而安定,沒有了大將軍的安定,大漢還是那個即將分崩離析的大漢,并未有什么改變。
至于變法,事關重大,嘉不敢妄言,但是嘉也可以試言一二,其一便是之前所說的徹底執行限奴令,其二,便是要針對土地兼并之難題,執行徹底的度田令。
只有將天下田畝理清,重新規劃賦稅,給無田之人授田,使得耕者有其田,唯有如此,才能改變大漢分崩離析的現狀,否則大漢失去大將軍之日,便是失去國運之日!”
劉備是真沒想到沒有出仕經驗的郭嘉居然會在這個問題上和自己的意見產生了一致的看法。
他居然也看到了土地兼并的艱難局面,并且由此而上,提出了度田的想法。
“度田?該怎么度?為什么說度田就能解決問題?”
劉備笑瞇瞇地看著郭嘉。
“無恒產者無恒心。”
郭嘉說出了古人的名言:“孟子曾說過,在社會上沒有固定的產業,而又能堅持一定的道德信念,只有士人能做到,因為他們不缺吃穿,受過教育,有基本的道德。
一般的百姓沒有固定的產業,就沒飯吃,沒飯吃的人就沒有安分守己的道德,就會胡作非為,違法亂紀,就今日來看,沒有土地的人聚集在一起揭竿而起造反作亂,并不是不能設想的問題。
如果想要改變這個問題,就必須要讓無產業的人變成有產業的人,度田,分田,這是最有效的辦法,如果不能分田,又有多少產業能夠分配給那么多失去土地的人呢?”
劉備看著侃侃而談的郭嘉,對他的說法那是相當滿意了。
“你說得很對,無恒產者無恒心,這是肉食者的過錯,而不是庶民的過錯,為了改變這個問題,就要采取更加果決的手段。
但是僅僅是度田恐怕是不行的,度田也沒有限制田產,若要分田地,就要限制田產規模,但是限制田產規模,可不是簡單的事情。
限制田產規模,就等于要對整個雒陽城中絕大部分人下手,和整個天下最有權勢的一群人作對,這樣的事情,就算是光武皇帝也做不到,你為什么認為我可以做到呢?”
郭嘉笑了。
笑得有些輕快。
“大將軍,嘉十七歲開始放眼天下,從商旅口中詢問天下近況,不曾有一日疏忽于對天下的了解,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嘉便認為大漢已經走到了分崩離析的邊緣。
什么時候崩潰,因何而崩潰,嘉不知道,但是那種感覺日夜纏繞于心,使嘉不得安寢,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建安二年,嘉驟然發現,大漢天下似乎停止了分崩離析。
是因為您,您已經做到了太多太多的人都無法做到的事情,您是整個大漢國對于國家問題最有辦法也最愿意去改變的人,這是目前嘉所觀察到的一切。
如果連您都沒有辦法、也不愿意去做的話,大漢,就真的沒有希望了,但是嘉并不認為您不想做這樣的事情,也不認為您沒有能力做這樣的事情。
您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一般尸位素餐之人不會做也做不到的,但是您都做到了,包括限奴令在內,您都做到了。
能在大漢十三州貫徹這樣的政令,這在過去,也是需要大智慧大勇氣和大毅力的人才能做到的,這樣的人,百萬人里都未必有一個!
然而您做到了,您攘除一切阻礙,以嘉無法想象的勇氣和毅力推動了限奴令,雖然未能盡全功,但也釋出奴隸百萬人!何等偉業?所以,嘉認為,大漢的希望,就在您的身上!”
劉備收起了溫和的笑意,站了起來,審視著郭嘉。
“伱知道我想做什么?”
“如果您不想變法,不想挽狂瀾于既倒,您根本不需要做這些,您只需要靠著軍隊作威作福就可以了,以您用兵之能,您有生之年,便是天下至尊!但是您沒有作威作福。”
郭嘉整頓衣冠,恭敬行禮道:“將軍心懷天下蒼生,并未有作威作福之念,所作所為,無不是在為天下蒼生著想,嘉敬佩不已,愿與將軍一起,整頓天下,為將軍之宏圖偉業,獻一份力。”
劉備看著郭嘉正經嚴肅的模樣,再一次露出了笑容。
他緩緩走上前,扶起了郭嘉。
“這條路千難萬難,更要和整個和大漢最有權勢的一群人作對,前途未卜,稍有不慎就會身死人亡,更有可能牽連家人、族人、后代,乃至于就算成功,也未必就能盡全功,奉孝,盡管如此,你也要跟隨我嗎?”
“人之一世,不過短短數十年,或早或晚,固有一死,無人可以回避,又何須憂懼?”
郭嘉笑道:“太史公曾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若能做正確的事情,就算死了,也是轟轟烈烈,會為后人所敬仰,若驕奢淫逸,死了,也會遺臭萬年,嘉但求轟轟烈烈,流芳百世。”
劉備點了點頭,伸手握住了郭嘉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使他感受到自己蓬勃的心跳。
“敢于在這些事情上跟隨我的人不多,當然我也沒有告訴過多少人,你雖然才跟隨我,但是你的意志我已經充分的了解到了,奉孝,每多一個人支持我,大漢的重生,就多了一絲把握。”
“將軍!”
郭嘉激動的滿臉通紅,更用力的握住了劉備的手,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明明之前沒有過任何的交流,兩人卻莫名的在這一刻心意相通,這大概就是志同道合之人所特有的默契。
劉備如此想到。
因為辟召郭嘉的事情,郭氏家族和劉備算是又一次綁在了一起,在律法學府的事情上持支持態度——當然,郭氏家族完全不知道郭嘉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政治態度。
如果知道,也不知道他們會怎么想。
于是在四輔臣國務會議上,這個決定被通過了。
律法學府將會在雒陽城選址設立,屬于中書臺的對口學府,將專門為中書臺培育人才,輸送到中書臺本部和地方分部,辦理地方的治安事務。
不過單單是四輔臣會議的通過還是不夠的,律法學府的辦設還是有阻力的。
這個阻力來自于古文學派內部。
古文學派內部當中則有一些老學究認為這不太好,因為律法學校很容易會讓人想到法家,對于儒門學子來說屬實有點刺激性,不太友好。
他們對此比較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