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劉備帶著輕松的心情離開了華陰縣,帶來的軍隊也全部帶走了,一個人都沒留下。楊彪站在華陰縣城頭看著遠去的劉備所部軍隊,深深地嘆了口氣。
站在楊彪身邊的楊修看著楊彪,猶豫片刻,還是把心中想說的說了出來。
“父親,兒以為父親所做的是正確的選擇。”
楊彪略有些驚訝的轉頭看向了自己尚且年幼的兒子。
“修,你覺得為父所做的是對的嗎?”
“是的。”
楊修點頭道:“兒沒有見過大世面,卻也知道劉玄德的名聲素來很好,很少聽到有人說劉玄德的壞話,就算是父親,也常常感嘆劉玄德的才能,而不是指責他的人品,但是父親卻很是憎恨袁氏,多次對袁氏惡語相向。
兒以為,連父親都認可劉玄德的人品,那么劉玄德發下的誓言是可以相信的,與之相比,袁氏雖然四世三公,但是卻不值得信任,既然兩邊都不是什么好的選擇,選一個值得信任的,也好過不值得信任的。”
楊彪看著楊修看了好一會兒,苦笑出聲。
“修,你這話說的為父無言以對啊!”
“父親,兒說錯了嗎?”
“沒有,你說得很對,很對,劉玄德雖然是楊氏墮落至今的罪魁禍首之一,但是他信守承諾的人品,我從不懷疑。”
楊彪感嘆道:“與之相比,袁氏卻沒有這樣的名聲,所以,這一次雒陽的終局,一定是劉玄德獲勝,未來可執天下牛耳者,必然是劉玄德!”
“父親便如此肯定?”
楊修詢問道:“父親之前還說袁氏和何氏經營雒陽時間已久,不是劉玄德能夠對抗的,四世三公,底蘊深厚,劉玄德一定能獲勝嗎?”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楊彪苦笑道:“就算是我這樣的敵人都希望劉玄德能夠獲勝,那么其余暗地里希望劉玄德能夠獲勝的,又怎么會很少呢?人心向背從來都是影響局勢的重要因素。
當人心傾向劉玄德的時候,他又怎么會失敗呢?袁隗高傲而自大,何進愚蠢又怯懦,這兩個人雖然身居高位,身邊也有很多擁躉,卻一定無法戰勝人心所向的劉玄德。”
“原來如此。”
楊修緩緩點頭,望著劉備離開的方向,眼中閃爍著莫名的光彩。
“父親,之前劉玄德曾說過,楊氏會迎來末日,但也會由此迎來新生,以他一貫信守諾言的行事準則來看,這是不是他對楊氏的某種許諾呢?”
“或許是吧。”
楊彪望著遠方,低聲道:“但是要迎來新生,卻要首先面對末日,只是不知道劉玄德話語之中的末日到底是什么了,楊氏數代家業,若是毀在伱我父子手中,將來,又有什么顏面去見歷代先祖呢?”
這一次見面之后,劉備向后方傳遞消息,將原本的后勤路線稍微做一下調整。
不要另擇他路,就直接從弘農郡通過,直抵雒陽,并且命令后勤部門人員和弘農郡官員對接。
負責后勤運輸的荀彧、尹達等人略有些疑惑,但還是照著劉備所說的去做了。
結果弘農郡方面果然對這件事情非常熱情,出動大量人力物力為劉備所部經過的后勤工作展開幫助,給荀彧、尹達等人提供了不少便利,大開方便之門,沒有絲毫阻礙。
于是劉備的后勤道路一路暢通。
在原先的行動預案之中,弘農郡作為一個關鍵的不確定因素,影響到了劉備行動計劃的整體布局。
甚至初版計劃方案中,賈詡建議劉備拿出一個營的軍隊用來威懾弘農郡楊氏,哪怕為此付出一些代價,也絕不能讓楊氏成為劉備大后方的一顆定時炸彈。
但是劉備親自否決了這個計劃,并且表示這個問題由他來解決,后勤方面只要等消息就可以。
對于此,后勤部門接受命令,心里多少卻還有些疑惑,結果弘農郡大開方便之門的消息傳來,后勤官員們大喜過望。
深諳個中內情的荀彧、尹達等人更是感慨不已,深深為劉備的政治手腕感到佩服。
居然能說服近乎于死敵的楊氏相助,劉備到底對楊彪說了什么?
他們不知道,當然,這也并不重要。
解決了后方的一顆定時炸彈之后,劉備放心的帶著軍隊前往雒陽城,于中平六年二月中下旬抵達了雒陽城西邊的河南縣。
在這里,劉備面見天子使者,并且由天子使者傳遞最新命令,讓劉備領兵前往上林苑和顯陽苑一帶駐軍,朝廷在那邊準備了軍隊所需要的一切物資。
之后,劉備大軍就駐扎在那里,劉備本人則等候天子命令,隨時準備進入雒陽城述職。
隨著劉備大軍向著雒陽城的方向步步靠近,城內牛鬼蛇神們的情緒也開始走向了兩極分化的方向。
袁隗就有著非常明顯的感覺。
之前那些為了爭取閥閱家族地位而向他靠攏的古文學派家族們最近有相當一部分不再與他有什么聯系了,而是重新回到了盧植那邊拜見盧植。
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樣的人越來越多。
原先整個古文學派的上層有超過百分之八十都投靠了他,而現在,這個比例已經下降到了百分之五十以下。
劉備還沒到雒陽城呢,只是帶著兵往這邊來,他每靠近雒陽城一點,就有一部分原先靠攏袁隗的古文學派家族重新回到盧植的身邊。
這個情況不僅讓袁隗感到痛恨,也讓盧植哭笑不得。
“因為玄德來了,他們便回來了,這般操守,也難怪讓鄭公絕望,覺得雒陽城內待不下去,長此以往,我覺得我也快要待不下去了…”
長久的政治斗爭和沉重的政治責任讓盧植身心俱疲。
在個人的操守和群體的利益之中不斷偏向群體利益的事實讓盧植的情緒一直都非常壓抑,一直都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情。
他是帶著愧疚的情緒在雒陽城內做太尉的,懷著如此情緒,他對于增強權勢、擴大勢力這種事情懷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抵觸感,盡管他本人也知道這樣做不對,但是他就是過不去心里那關。
這是他不愿意擴大個人權勢的原因之一。
現在,隨著鄭玄的離去和古文學派在事實上的分崩離析,盧植越發的理解了鄭玄,理解了這個時代,理解了他身邊的這群人。
大家貌似是志同道合的同伴,但只要稍微有點變數,則隨時隨地都能轉換立場,離開所謂的大集體,去為自己的利益作斗爭。
大局是沒有的,是不重要的,大局在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之前是劉備沒來,袁氏強勢,所以大部分人都走了。
現在劉備來了,還有著開府之權,儼然新貴,于是之前離開的那群人又有很多回來了。
盧植實在是無法忍受這樣的事情,便十分郁悶的和荀爽、服虔、馬日磾等人發牢騷,傾訴自己心中的憤懣。
“事到如今,古文也好,今文也罷,不過是表象,內里,還是權勢之爭,與外戚、宦官之爭并無區別,怕是大部分人都是這樣想的,只有少數人如吾等,還在想著圣人榮光,此間事了,我也該學著鄭公告老還鄉了,否則,怕是很快就要氣死在雒陽了。”
荀爽、馬日磾和服虔一齊愣住了。
荀爽看著盧植,很是驚訝地問道:“子干,你是認真的嗎?鄭公六十歲告老還鄉,你五十歲就要告老還鄉嗎?”
盧植猶豫片刻,緩緩點頭。
“為了古文學派,我曾放棄過很多東西,也做過一些錯事,可到頭來我卻發現,他們或許從來就不需要我做那些錯事,做了也好,不做也罷,他們就是他們,不曾改變,既然如此,我的停留和付出又有什么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