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
聽了皇帝的質疑,孫老漢趕忙解釋道:
“是縣里的米主簿,同情小老兒的遭遇,借口有張口供沒畫押,把小老兒傳到衙門,偷偷告訴小老兒,有人暗中盯著我,想要害我性命,讓我趕緊來南京告御狀。他說俺想給家里人報仇,這就是唯一的機會。”
“你是怎么到的京城?”太子追問道。
“他讓俺坐船先去揚州,然后再從江北過江來南京,說這樣就能不被追上。”孫老漢道:“俺就這么來的京城…”
太子心說這里面還不知有多少驚心動魄的斗智斗勇,只是孫老漢可能也被蒙在鼓里。
剛待追問他進京后住在哪里,見過什么人,卻聽父皇悶聲道:“老大,你關注的重點錯了吧!”
“是,父皇。”太子聞弦歌而知雅意,其實他也知道現在應該傳喚胡惟庸父子。
但身為胡丞相的頭號政敵,又剛下了一手臭棋。他必須得這么問,不然父皇還以為是他在背后搞鬼呢。
見自己多慮了,他這才先不追問,咳嗽一聲,剛要吩咐將那胡天賜帶來。
去聽外頭吳公公進來稟報道:“皇上,胡丞相綁了胡公子,在殿外負荊請罪。”
“哦?”朱元璋神情一動道:“不愧是宰執天下胡丞相,消息夠靈通的。”
“…”太子只有苦笑。
“讓他們進來。”朱元璋沉聲吩咐一句,又對那孫老漢溫聲道:“恁且坐在一旁,看咱給你報仇。”
“哎哎。”孫老漢擦擦淚爬起來,一個小火者給他搬了個錦墩。他也不知道這是多大的恩賜,沒道謝就那么坐下了。
朱元璋卻絲毫不以為意,目光緊盯著走上殿來的胡惟庸父子。
只見胡相一身布衣,手中攥一根繩索,繩子另一端,系著五花大綁的胡天賜。胡公子眼圈紅腫,明顯是哭過。臉上還有兩個清晰的巴掌印子。
一進殿來,胡惟庸便一扯繩子,把寶貝兒子拽了個趔趄,低喝道:“跪下!”
胡天賜趕緊噗通跪在地上。
胡惟庸也跪地叩首,痛心疾首道:“皇上啊,老臣帶孽子來自首了…”
“胡相的動作夠快的。”朱元璋面無表情道:“咱還沒來得及派緹騎去伱府上拿人,你先把兒子送來了。”
“回皇上。”胡惟庸道:“罪臣今日剛出宮,一回家就聽到孽子在六合縣作的惡行,罪臣痛心疾首,五內俱焚…”
話沒說完,胡惟庸便奔崩凝噎,抽泣不已。
“你哭什么?”朱元璋冷聲問道:“舍不得兒子么?”
“不,為臣是慚愧,是痛心,臣身為百官之師,沒有做好表率…我連兒子都教不好,我不配當這個宰相…都怪我平時太忙疏于管教,賤內又百般溺愛,讓孽子被那幫惡少帶壞了…”
胡惟庸前所未有的泣不成聲,說話顛三倒四,可見是真的五內俱焚了。
朱元璋本來想說,教出這么個孽障,你的確也有罪。卻忽然想到自家老七。便嘆了口氣道:
“你也不用光從別人身上找原因。那都不是關口,最主要的還是小畜生天生就是個壞種!”
“是,皇上說的是。”胡惟庸心下一松,他能聽出皇帝沒打算連自己都一鍋燴了。但又同時一痛,他知道皇上是不會放過自己兒子的。
“所以不用皇上動手,為臣就把他綁來了。請皇上嚴懲不貸,讓天下的權貴子弟都看看,仗著父輩庇護胡作非為,在大明朝是行不通的!”胡惟庸硬著心腸道:
“要是真能殺雞儆猴,也算這小畜生今生干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說著他又摘下頭上的帽子,露出植被稀疏的頭頂道:“養不教、父之過,為臣也難辭其咎,請皇上一并嚴懲,以正法紀!”
朱元璋玩味的盯著胡惟庸,好一會兒才幽幽問道:
“胡惟庸,嘴巴怎么歪了。”
“回皇上,讓孽子氣得。”胡惟庸嘆氣道:“左邊身子還有些發麻,應該是有些中風了。”
“唉…”朱元璋聞言嘆了口氣道:
“你說實話,要是孫老漢沒敲登聞鼓,你會把兒子送來么?”
“回皇上,會!”胡惟庸毫不猶豫道:“一來,老臣身為相國,不能徇私枉法。這點覺悟還是有的。二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在皇上面前,任何掙扎都是徒勞的。”
“說起來皇上可能不信,罪臣真的已經讓人把他綁了,沒想到有人先敲了登聞鼓。”胡惟庸又忍不住流淚道:
“唉,罪臣還說這些沒用的干什么?”
“怎么沒用,這很有用。”朱元璋淡淡道:“讓咱對自己的宰相,自己的臣子,不至于太失望。”
說著他又嘆了口氣,指一指坐在一旁的孫老漢道:“這就是被你兒子害得家破人亡的那位老人家,你說你該怎么謝罪吧?”
“說什么都沒法表達老朽的歉意。”胡惟庸便轉身給孫老漢磕頭,痛心疾首道:“就讓孽子用他一條狗命,來給恁全家償命吧。”
“爹!”胡天賜本來整個人都是方的。其實按他舅舅起先的意思是,讓他先回老家躲一躲的。
但他害怕,覺得還是老爹能保護自己。便非要跟著一起回京。沒想到老東西居然為了自保,來了個大義滅親。他罵他爹禽獸不如,還吃了兩個大比兜…
然后他就被打懵了,他爹說啥他都沒聽進去。
但這句他聽進去了。
他還知道那句‘君前無戲言’。
兩者合一,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要涼了。這才如夢方醒的叫喚道:“你想讓老胡家絕后嗎?!”
“絕后就絕后吧!”胡惟庸雙手都在顫抖,硬著心腸道:“也不能讓你為非作歹,敗壞朝廷名聲!”
“沒錯。”朱元璋冷聲道:“胡天賜,你可想過自己讓人家孫家絕后了?”
“這…”胡天賜一愣,然后趕緊磕頭如搗蒜,涕淚橫流求原諒。
“你不該求咱原諒,”朱元璋淡淡道。
胡天賜趕緊又給孫老漢磕頭,孫老漢便別過頭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咱只負責送你。”卻聽皇帝又幽幽道:“歸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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