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魚和書虱是兩種讀書人深惡痛絕的害蟲,它們寄生在書架和書柜中,以紙張書本為食,而且繁殖能力極強,若不加以防治,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一本書啃得千瘡百孔。
何況是人為放入超量的兩種害蟲?一箱子黃冊,要不了一兩個月就能全報銷。
“黃冊封箱已經半個月了,朝廷就算最快的速度,派人來接手他那一攤,一個月也就過去了。”熊啟泰篤定道:“等后任的走馬上任摸清情況,想到跟卑職要黃冊,我再稍微找借口拖延他個把月,到時候他只能拿到一箱子蟲子尸體和碎紙屑了。”
“算你還有些心計。”沈立本聞言神色稍霽道:“但也不能光那一箱子有事兒,其余的都完好。那樣太明顯了。”
“大人放心,還有好幾箱子書也是同樣的待遇,哪能光照著那一箱子黃冊下料?”熊啟泰笑道:
“這樣,新來的那位,就有充分的理由,把事情擱置下來…相信有了劉大公子的前車之鑒,不會再有人像他那么莽了。”
“但愿如此吧。”沈立本稍稍安心道:“禮不可廢,明日先陪本座到劉參政官廨,去吊唁一番,然后再開始查案。”
“遵命。”熊啟泰忙沉聲應下,又諂媚一笑道:“大人應該休息好了吧,要不咱們再來一場?”
“嗯,你那個老參虎鞭湯還真有用…”沈立本也發現自己的姿勢變成了‘木’字,便攏須正色道:“那就客隨主便。”
“好嘞。”熊啟泰神情一振,忙擊了擊掌,便有美貌樂姬入內,奏起靡靡之音。
又一批穿著很清涼的美姬入內,嬌笑著拉起了沈立本,簇擁著他走進帷幔之后的暖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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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啟泰卻沒有奉陪,而是獨自在軟榻上,吃茶想心事。
沈立本猜得沒錯,他確實隱瞞了個大秘密,那秘密像山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喝了虎鞭湯都沒反應那種…
忽然,眼前簾子挑開個縫,露出他長隨熊大那張平平無奇的臉。
“老爺。”
“什么事?”熊啟泰低聲問一句,勾勾手示意他可以進來。
“盯著按察司的人來報,說剛才有人造訪過曾泰,”熊大湊近了,一臉精干的稟報。
“哦?”熊啟泰心生警覺,那曾泰上任一年,家里攏共沒來幾個客人,怎么今天這個敏感的日子,卻偏偏有人上門?
而且聽說那位楚王殿下,現也不在京中了…雖然這猜測著實荒謬,但他現在如在刀尖上起舞,容不得半點閃失啊!
“什么來路?”熊啟泰沉聲問道。
“說是三個男的,其中兩個中年人,一個十八九的胖大小伙子,看著像是一家子。”熊大稟報道:“在里頭待了頓飯功夫就出來了。”
“沒派人盯著他們?”熊啟泰心下松了一半。楚王才十四,這歲數差遠了。
“派了,回報說那仨人進了春芳閣。”熊大答道。
“離了臬司衙門就直奔窯子,這是憋了多大的火?”熊啟泰輕蔑的哼一聲,估計來人也不是什么臺面上的人物,更不可能是堂堂楚王殿下了。
“要不要繼續盯下去?”熊大問道。
“盯著吧,弄清楚他們的來路,沒問題了再撤也不遲。”熊啟泰想一想,小心無大錯。
春芳閣中,彌漫著脂粉與酒精混合的奇妙味道。
胡樂聲中,鋪著紅毯的舞臺上,數個穿著抹胸和短腳褲,赤足染著豆蔻的窈窕胡姬正在隨著鼓點,大跳誘人的肚皮舞。
老六看著白花花沒有一絲贅肉的青春肚皮,在眼前晃啊晃,眼都直了。
其實往年在金蓮院,更攢勁的節目他都看過,而且曲中女史的素質可不是這些胡姬能比,但那時楚王卻如圣如佛,心如止水。
不知為何,這次他卻感覺口干舌燥,一陣陣的躁動。
兩個舅舅卻是憂心忡忡,他大舅一邊警惕的環顧四周,一邊小聲道:“殿下,已經看了兩個時辰了,咱們走吧。”
“再看會兒,再看會兒。”老六隨口道,都顧不上看他一眼。
“這樣讓你母…娘知道,非得罵死我倆不可。”他二舅也唉聲嘆氣道:“說不定,還要挨伱外公的揍。”
“沒事,不就是挨揍嘛?家常便飯而已。”老六渾不在意,何況又不是他挨揍。
他二舅還待勸,忽然包廂的簾子掀開,一陣香風襲來。胡帛趕忙回頭一看,便見徐娘半老的老鴇子,裊裊娜娜來到他跟前,一臉驚喜的看著他,做西子捧心狀道:“你是章郎?”
“不,我不是。”二舅趕緊搖頭。“妹妹你認錯人了,俺還是頭回來南昌。”
“不可能,奴家是永遠不會忘記,章郎你胸前這別具一格的小辮辮的…”老鴇癡癡盯著胡帛胸前那茂密胸毛編成的小辮子。
“你看哪呢?”二舅被看的有些害羞,趕緊捂住胸口。
“你承認自己是章郎了?”老鴇拉住他的手,淚水漣漣道:“我是伺候你小兄弟的阿芳啊!”
“啊?你,你是阿芳?”胡帛終于想起來,指著那看上去三十好幾的老鴇子,張大嘴巴道:“侯家窯子的粉頭阿芳?你現在當媽媽了?”
“年老色衰了唄,這都過去多少年了?”老鴇阿芳把妝都哭花了道:“你個狠心的章郎,一走就是十五年,終于舍得回來了?”
“是是,可不十五年了嘛。”胡帛訕訕道:“俺,俺也是來轉轉,懷念一下,沒想到還能碰上故人。”
“還有沒有別的事?”阿芳巴望著他,眼睛紅紅的。
“順便做點生意。”素來大大咧咧的二舅,居然變得扭扭捏捏。
“還有嗎?”阿芳追問道。
“還有啥?”二舅摸著后腦殼,假裝想不起來。
“給阿芳贖身啊,笨蛋!”一直看熱鬧的大舅忽然出聲道。
“噗…”二舅險些噴出一口老血。
“啊,這不是章大哥嗎?”阿芳眼里這才有別人,看到胡泉,趕緊斂衽行禮。“章大哥也一起來了?”
“那可不,別看這家伙大大咧咧的,臉皮薄著咧,覺得自己一去十幾年才回來,沒臉見你,才硬拉著我一起來的。”濃眉大眼,相貌堂堂的大舅,扯起謊來那是一點不遜于老六。
可見,外甥隨舅舅,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