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年,楊慎的核心工作就是軍需后勤。
他負責關注稅賦,負責籌備軍資生產,而嚴嵩則負責海陸轉運。
這是一個好搭配,因為嚴世蕃功業系于此,他安能“讓前方沒了軍需,讓兒子吃了敗仗”?
“有國債支撐,朝廷暫能支應。臣請今年東南糧賦、稅銀不必解運抵京,就地轉為征倭軍費,籌購新糧發運至琉球!”
面對嚴嵩的奏請,朱厚熜想了想之后看向楊慎、崔元他們:“你們的意見呢?”
“…不是不行,不過。”崔元謹慎地想了想之后給出自己的看法,“須派要員,領諸部衙得力人手,厘清賬目。”
“用修,你以為如何?”
楊慎此時反倒很干脆地點了頭:“此事,臣與諸國務先議過。轉運損耗,一來一往,于戰事不利。然數額龐大,財帛動人,非同小可。臣請先依朝鮮例,選定將來輔佐和王之重臣。前程所系,方不致中飽私囊貽誤戰機。”
“這樣的話…”朱厚熜看了看他們,“夏言是打算就留在那邊了,唐順之是還要回來的。除了朱紈,還有哪位重臣有意從此遠赴東瀛?”
“文蔚新補國務,他愿請纓。”
“聶豹?”朱厚熜不由得看了看嚴嵩,而后思索起來。
這是嚴嵩的門生,去了東瀛,將來自然是會和嚴世蕃彼此照應的。
對老四來說,還有朱厚熜要安排在那邊的胡宗憲這等年輕一代,也不用擔心他將來受嚴世蕃和聶豹所制。
況且聶豹雖是嚴嵩門生,卻也正式拜過王守仁為師,不見得完全聽嚴嵩。
夏言六十多了,聶豹快六十,朱紈剛過五十,再加上后面的胡宗憲,這倒確實是一個比較合理的梯隊。
“有這等意氣,自然該用。”朱厚熜點了點頭,“除了聶豹,諸部衙再各選右侍郎一員,并都察院欽派巡按一員、大明銀行一同去辦吧。”
此時此刻,他只知道按照計劃那邊應該已經發動了,戰果如何尚不知曉。
但遠征除了軍隊本身的戰力,打的本就是后勤。
好在看起來,大家對于此戰結果都是看好的。連一貫精打細算的楊慎,如今也再不添堵,仿佛只希望這征倭大戰早日順順利利結束,因此還提前安排著將來怎么治倭。
這個課題,與朝鮮不同。
援朝官員,大明還會給俸,也計考成。
而要去東瀛的話,將來就算是遷居了。
大明愿意去東瀛的人,會比愿意去朝鮮的少得多。
那么大一個海外孤國,將來哪怕朝堂上也勢必是以本地人為主。
其中需要的治理智慧極高,朱厚熜一直沒有停止對朱載墀的教導。
“東瀛國土遠大過朝鮮,但連年戰亂,如今人口卻大約多不了多少。雖說地狹多山,畢竟疆域遼闊,只是過去交通不便,治理不力…”
與中國幾千年打下的基礎不同,東瀛如今的發展狀況實則連朝鮮都不如。
由于多山,中古時期本就小國林立,發展缺乏規劃。
后來雖有所謂天皇“一統天下”,但實則在治理能力方面也差了中國的大一統王朝不少。再加上很快又進入幕府時代,“攝政”的幕府大將軍也是通過縫合地方諸侯實現表面上的“一統”,各地大多自治。
這種情況下,權貴大多是那些家,依附于他們的家臣和武士居中,再底下就是農民、漁民、工匠、商販和賤民了。
“如今大明百姓雖然仍舊比不得官紳富戶顯貴,但也比那東瀛百姓強多了。你去了東瀛,需要打破的是那里千年來都是那么些門閥高高在上的局面。能破了這個局,百姓就會衷心擁戴伱…”
朱厚熜自然很清楚那里哪怕幾百年后,傳承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門閥仍舊把持著核心權力和財富。
從這一點來說,大明將給東瀛普通貧民帶去的,絕對是更好的未來。
去東瀛,對那里如今的整個權貴階層來說絕對要有強力壓制,創造更多階層上升通道。只有這樣,才能避免將來的本土勢力反撲。
為此,需要朱載墀和將來的群臣不能只求過渡穩,就保留太多如今在那里已有的權貴、制度。
“相信大明制度上的先進,別怕百姓開民智。”朱厚熜諄諄教誨,“萬不可在東瀛仍舊是世家襲替,一定要興文教、開科舉、選官于民間。過渡期間,缺人用也要不拘小節,不能妥協之下就只從世家里選任。爹會在大明多加宣揚,讓盡可能多的人家覺得去開枝散葉也不錯。”
“還有他們那里信的教…”
夏言、唐順之、嚴春生都被朱厚熜派去了,他認為只要沒什么大意外,那么教導老四的時間恐怕不會太長。
朱厚熜所說的多加宣揚,此刻實則也已經開始。
對象是大明內部業已更加龐大的商人家庭。
余承業已經通過皇明資產局下諸企業的網絡向外圍不知多少合作商行給出了明確消息:對馬島將設成東洋都護府,照樣將是海貿大城。而東瀛那邊,將來據一國物力,與大明邊貿的牌照資格,就是遷居東瀛。
這么些年,隨著科舉和官制的改動,商人家庭所培養的下一代也初具成果了。
隨著在東瀛對于權貴階層是實質上的“推平”,徹底推翻他們千余年來穩固的地位,東瀛不知有多少躋身上層的機會。去那里做官,去那里經商,去那里安家立業,去了就是人上人。
去不去?
商人終歸是更加愿意冒險一些,不管是舉家遷徙還是開枝散葉過去,如今大明正在動員的只是這個群體。
但這還不足夠,畢竟戰事進展如何還不知道。
這種情況很快就開始不同。
到了臘月,不管是從對馬島那邊,還是從琉球那邊,幫朝廷轉運糧草軍資的商船不再是空船回來了。
大沽港那邊,雙嶼港那邊,碼頭工人先是呆呆地看著一船一船上走下來的女人。
個子不高,但居然大多都是細皮嫩肉的。雖然低著頭局促不安泫然欲泣,卻更顯別樣的柔弱和風情。
而后在寒冬臘月里,消息不脛而走。
還沒到冬月,王師已經連克那邊所謂九國。如今,有四國之地的那個巨島已盡在王師掌握,年產銀數以百萬兩計的銀山也落入大明之手。
而這些東瀛女人,分為兩類。
一類是力拒王師的那些一方諸侯、家臣武士之后,王師對于這些過去魚肉百姓、為一己私利而征戰不休的權貴,盡皆斬滅,只留女眷遣回大明為婢。
一類則是苦亂戰久矣、忠心臣服的一些良家之女,送來大明便為配婿借種。若能成功,便可攜美赴東瀛,皆有重用。
大明百姓哪見過這種陣勢?
這下不單單是大明天子享受到開疆拓土的附帶好處了,現在是明晃晃的色誘!
最先知道消息的南北兩京一帶頓時沸騰。
“聽說了嗎?那祖上大多都是王侯將相,前不久還大多養尊處優,個個都是千金大小姐,怪不得細皮嫩肉的!”
“這還只是第一批?老天爺,當真是禮崩樂壞,王師這就販起了東瀛女人?”
“嗐!話可不能這么說!那里你打我,我打你,都多少年了?想想那里的百姓有多苦,王師運回來的可有貧家女?這些權貴人家害得百姓民不聊生多年,養尊處優之時,何曾想過今日?這正是天道好輪回!”
“…聽說那配婿是禮交部主持,也不知有什么條件。你別說,我專程跑到大沽去看過了,姿色都不賴啊…”
離北京更近的,是如今大沽港那邊的通驛館。
現在,這通驛館里又安排了專門的數個大院落,專門安置這些東瀛權貴之女。
“…旨意還沒下來啊!”
這邊的主事人頭皮發麻,他不知道還有這一出啊。
那些罪敵之后,這回做得有些放肆了。就是作為婢女,由那些幫朝廷轉運的商人分買而走,然后再看勛貴富戶哪些人家要。
不用想,自然要先教會漢話,教會禮儀。
這一套已經很熟練了,本來唐時就有新羅婢,如今無非添個東瀛婢罷了。
大明王師如今在東瀛做的,無非不是亂搶一頓,都是那邊的人上人之家,是大明的敵人。
這一點,只從她們的皮膚就能看得出來:貧苦之家,誰能把女兒這樣養?哪個不是風吹日曬、黑瘦粗糙?
所以無非“落地鳳凰”罷了。
而如今還留在通驛館里的,性質則不同。
打一些拉一些,這些就是那些已經真心跪了下來的人家了。
她們可是如今征倭重臣們派回來誘惑、拉攏將來治倭班底的!
說雅致點:互結姻親、融為一體。
說粗俗點:發老婆了!
所以大沽通驛館的主事面對問詢而來探聽消息的一些朋友只能無奈說道:“終歸是要有個功名吧?和這些東瀛大家閨秀結親是有條件的,得去東瀛做官,哪能沒個功名?”
“那自然就是秀才就行嘍?聽說東瀛更大,條件會不會更低一點?沒考中功名的行不行?”
“都說了,旨意還沒下來!話說你不說家財萬貫了,千貫總有吧?你兒子不是在考舉人嗎?著什么急?”
“嗐!我家老三若有望中舉,自然是留在大明。可我家那老二,一直考不上秀才啊!我就做點小生意,想讓他結個好親事也不容易,如今好歹是那東瀛大家之后,還能去東瀛做官的話…”
在大明龐大的人口基數和如今推行了這么多年的新學制之下,識字人口數正在不斷增加,但科舉各級錄取名額畢竟有限。
如今像這樣的情況不在少數:高不成低不就,是在大明就過上普通的一輩子,還是抓住機會去矮子里鶴立雞群?
紫禁城那邊,朱厚熜也沒想到夏言和唐順之給他來了這么一出。
這其實不在計劃里面。
情況是因為形勢而決定的,朱厚熜有點啼笑皆非。
“…這也是無奈之舉。”嚴嵩也感慨不已,“倒沒想到,偏遠小國反倒蓄養了諸多死忠武士,悍不畏死者眾。王師要快刀斬亂麻,也只能這樣了。”
朱厚熜倒是知道一些所謂“武士道”,而大明兵鋒冷峻,又確實是奔著鏟碎東瀛如今權貴根基去的。
人家知道必無幸理,自然就只剩下兩種選擇:要么死戰到底,要么像宗家一樣甘心臣服、任由擺布。
“為何不用來獎勵那些貧苦百姓中的順民俊杰?”
“陛下…這自然已經是剩余的了,又或者是一些必須由大明好生控制住的重要家族。”嚴嵩替夏言他們解釋了一下,“夏公瑾不是說了嗎?那東瀛義子、養子盛行,是能傳襲家業的。由東瀛貧家子為婿,按他們的習俗便會視自己為子,那可不便于將來改變他們的想法。相反,我大明百姓為婿,人家能托付家業,大明婿卻不會改姓改宗啊!”
“…也是。”朱厚熜搖了搖頭,“那這件事就由禮交部去辦吧。”
“奏報上說了,數十年亂戰之下,東瀛男丁遠少于女子。如今只由海船遠航運來的,只能是這些可以借之暫時治理已克國土的當地大家。臣以為,還能再于《明報》上刊載捷報,細述多年亂戰之余如今東瀛百姓慘狀。田土荒蕪,男丁稀少,女子多不得嫁…”
朱厚熜也有點麻:“你們看著辦…”
只怕也確實是實情。
近百年“戰國”下來,死多少人?
如果后面整個都拿下來了,天下安定,當然是要重新開始大規模恢復生產。
夏言他們在那邊看到了實情,用出這一計也很正常。
需要通過大明俊杰來消化的一些投誠貴族之家,直接把人送來配婿借種。
還有不必要花費這成本的大量民間家庭、貧家女子,這種陣勢一傳開,那就是徹底沒條件了。
你就算只想過去種地也行,反正那邊討個老婆很容易。
被送過來的大多姿容姣好、細皮嫩肉,傳到那些光棍農民那里只怕也臆想的是如此:去了之后,也有花容月貌的老婆?
而因為漢人身份,將來在那邊自然也是極其搶手。伸出來的孩子,讀書、考舉都會優先吧?
沒得說,戰事順利,雖然還沒最終得勝,但已經準備留在那里的夏言率先用東瀛的“人力資源”對整個大明開始釋放“大色誘之術”。
朱厚熜又看向了楊慎,笑了起來:“非常之時,古來未有之功業,用修就不用在意這些細節了。反倒是石見銀山已到手,接下來再運軍需過去,就能拉銀子過來了。東瀛新國未建,這生意卻可以先做。這個年,用修能過得安心些吧?”
楊慎是受到比較大沖擊的,畢竟是有計劃地“販運東瀛婢”。
雖都是直接與大明為敵的權貴之后,但畢竟有悖“仁義”。
不過皇帝說的也是實情,王師已經進入了以戰養戰的階段。雖然糧草因為占領區的治理效率還不能完全自給自足,但那銀山可以一刻不停,買賣已經可以開始做了。
很自然,征倭大軍里,必定也已經有一些將卒準備好就留在那邊。
從此刻開始,他們也是為自己將來的利益而戰了。
此時此刻,嚴世蕃剛到陛下所說的大阪灣,這里如今主要被本地人叫做難波。
他很是遺憾,緊了緊冬衣就說道:“轟一輪完事。本來還想著過年前直搗京都的,如今夏制臺和唐制臺卻都只是要合剿九州。轟完這一輪,回那九州!”
別的不說,他是真的想去擒住勞什子天皇和什么攘夷大將軍。
本就是所謂天皇,若有合適的女兒,將來作為和王妃子是合適的,會讓治理阻力小一些。
最主要的是,薛翰他們之前在朝鮮尋得的一對姐妹花,聽說陛下得了之后也頗為寵愛啊!
他嚴世蕃豈能落于人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