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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章、自尋取死之道

  不可一世的蒙元,兩度在日本折戟。

  在島津貴久內心深處,他并不相信大明當真能征服日本,但薩摩恐怕要經歷苦戰。

  這樣的形勢下,如何轉危為機?

  一日之后,從薩摩出去了很多人。

  有人遠赴琉球,要再從那邊證實一些消息。

  有人去了北面大內氏、尼子氏和毛利氏的領地,確認那邊的形勢。

  還有人,去往了天皇和幕府所在。

  如果真要做什么,也許通過已經式微的天皇、幕府將軍的委任,他會獲得明面上的重要職位,至少可以借機名義上統帥九州抗御外地的大軍。

  琉球那邊,國王尚清在首里城的王宮正殿里坐著。

  此刻,殿內一片寂靜。

  琉球國的王宮雖然規模小了些、建筑風格略有差異,但仿的是紫禁城形制。不同的是,他們的正殿朝著西面。

  此中原因,除了首里城南北有山、東西通風之外,另外則是“事大”。

  這種事大,體現在今天上午:尚清帶著群臣,在首里城正門歡會門那里跪著歡送了大明宣交使啟程回大明。一起同行的,還有他的嫡子尚元、重臣毛龍吟。

  現在回到了王宮里,四十五歲的尚清心頭沉重。

  “孤見過那臺元人的事,只怕上國宣交使也知道了。最近這一兩個月,從那邊漂洋過海逃難至此的人已經不少。琉球萬國津梁,全憑海貿。如今上國設邊區剿撫臺元,又傳來將征討日本的消息。琉球首尾兩端戰火一起,商路斷絕。更不知將來…”

  大明要把臺元納為實土,琉球當然沒什么話敢說。

  大明要征討日本,琉球也沒有置喙的資格。

  但萬國津梁這個說法的由來,就源于琉球所處的位置。

  過去,由于大明市舶司限制頗多,琉球實際是東洋一帶海上貿易的中轉站。大明的走私商人,來自日本、朝鮮、呂宋、暹羅、亞齊、爪哇、滿剌加等不知多少小國的海商,很多都會到琉球匯聚。

  現在,大明大興海貿、邊貿,琉球的地位雖然下降了一些,但只要日本這個目前唯一被排除在大明邊貿體系之外的國家還有需求,琉球的存在價值仍然不算小。

  八十三年前鑄造的萬國津梁鐘,還懸掛于王宮正殿的門口。

  可后面呢?大明究竟有什么目的?

  尚清身為小國之主,是有自知之明的。

  多年以來,對大明的恭順堪稱大明諸藩國之中最誠心的。

  大明開國時,琉球就接受了太祖賜閩人三十六姓、遷徙到琉球的三十六姓大明子民。這么多年來,明人之后甚至有做琉球國相的。

  每一年,大明都會把次年歷法從福建頒到琉球。

  去年定了今年開始改公元紀年,大明天子賜的計量標準器皿也被尚清供奉在了王宮里。琉球用的是漢文,用的是大明歷法和紀年,如今流通的是大明的通寶、銀元。

  現在,大明皇帝要求各國遣使訂立公約,這個事情已經讓尚清和他的臣子憂慮了幾個月。

  從去年底使團回來,他們就在開始憂慮。

  宣交使訪查藩國政風民生,尚清不敢阻攔。

  今年要派遣要員重臣去,他派出了自己的嫡子繼承人,派出了官員之首。

  現在尚清發問,群臣中另一個真名便叫做和為美的便說道:“王上不必擔憂,毛大人必定能處置妥當的。”

  “不知允見了那臺元人,上國天使知不知曉孤是受了蒙騙。他詐稱是赤尾寨社家臣,孤這才接見,豈知赤尾嶼已被臺元賊軍奪了,他們到了孤面前哭訴求援,孤這才知道…”

  “昨天夜里才知道,毛大人途中也會向天使說明的。”

  所謂寨社,是琉球這種群島國家的特有產物。沒辦法,島和島之間天然被海洋分割,島上自有本地豪強,小的島上實則是地方自治,大的島上也都是宗室分藩。

  琉球一統的保證,是民間禁止私藏兵器,軍事都由中央把控,形成了一種庫理軍制。首里城附近,設立了諸多親軍衛隊,分別隸屬于三個庫理。

  這三個庫理的衛隊,也只是輪流守衛首里城附近一帶。

  而其他島上,大體上其實就是沒有正規軍隊的狀態,只有一些鄉勇民夫。哪怕這樣的鄉勇民夫,也只是允許一些地方大族酋長組織起來結寨自保,這就是寨社一詞的由來。

  所以尚清看似有“北征”的武功,實則不算什么。

  當此之時,整個琉球軍隊的裝備,不過五百余張弓,三百余桿鐵槍、三百余領甲胄及一些刀、矛。

  這樣的武力,在大明面前除了躺好,又能怎樣?

  那霸港外,十四歲的直王子興高采烈地登上了大明東洋海師護衛著的大明封舟,官名法司、統領其中一庫理的重臣毛龍吟則凝重地回望了一下港城。

  以他現在看到的斬浪級大明戰艦,這樣的船只要來三五艘,這群島之國就將毫無抵抗能力。

  而碼頭邊,久米士族正與大明宣交使話別。

  所謂久米士族,就是百多年前遷徙到琉球的閩人三十六姓。這些人,大多是士子、匠人或其他有一技之長的人。在琉球,他們聚居于一個名叫久米的地方,受到上至王族、下至平民的尊重。

  他們崇信的是佛、道,而琉球本地人大多崇信的則是神道,是龍宮、妹神、御岳、祖靈。

  今天的碼頭上,高僧、老道,還有琉球的祝女都來為遠航做法、祈福。

  那祝女,是琉球神道信仰體系中地位最高之人,是神女們的首領。在過去,祝女的勢力曾經很大。而從七八十年前搞了祭政一致的改革、國王的女兒被任命為祝女之后,祝女的宗教地位開始低于國王,而且也往往由王女擔任。

  如今的祝女,正是尚清的長女。她身后,還有同行的妹妹,年僅十一的尚清次女也在準備成為祝女。

  啟航的儀式過后,王宮里傳來邀請,久米三十六姓都受邀到王宮赴宴。

  尚清坐在王座上,面朝西面。

  在晚宴對那久米三十六姓施恩、探聽立場之前,他還在和大臣們商議著可能的發展、對策。

  直到黃昏時,夕陽照進了殿內,尚清一時恍惚。

  太被動了,沒有頭緒。

  琉球的未來茫然無比,他望了望被夕陽染成桔色的宮闕,不知何去何從。

  數日后,當尚元和毛龍吟目瞪口呆地看著大明護航戰艦順路消滅了幾只從臺灣島上往東邊逃的小船時,島津貴久派出的家臣剛剛抵達琉球。

  到了離臺灣島更近的這里,許多消息已經不難查證了。

  作為日本諸國中與琉球來往最密切的一國,薩摩守護家臣的身份在這里也很好用。

  這一次,他在琉球盤桓了近十日,而后就啟程返回薩摩。

  等到回到島津貴久面前時,已經是八月初。

  更多的信息被匯總到了島津貴久這里,他和家臣們再度面色嚴峻。

  “宗晴康果然成了大明的狗!他派了兒子,求見了天皇和將軍,轉達了大明皇帝的詰問。選擇的理由,還是十幾年前大內氏和細川氏使團在大明大打出手、殺害明人的事!”

  “貴久大人,看來大明是真的要討伐我們日本諸國了!那琉球的尚清已經嚇破了膽,既不肯助我們的船在琉球補給,更不愿和我們一起幫助臺元人!”

  島津貴久點了點頭:“在你去琉球的這一個多月,消息已經傳開了。足利義晴大將軍剛剛在和細川晴元管領的戰爭中落敗,逃到了近江坂本一帶。知道了大明皇帝的詰問,他反倒大肆宣揚,說要迎接大明王師擒拿亂國之臣細川氏、大內氏兩家。這樣的態度,已經惹得諸國異動紛紛。現在,細川氏斥責幕府賣國,正在謀劃對幕府的包圍戰!而幕府則在大肆封官…”

  “…一個多月的時間,竟有這么多變化!貴久大人,那么我們薩摩?”

  島津貴久咬著牙:“誰都清楚大明如果來了,肯定不會只是帶回所謂罪酋!足利義晴受家臣蠱惑,只怕暗地里已經和宗晴康商議好了!九州四國,都是他可以舍棄的地方。但大內氏和細川氏一貫不和,只怕會各樹大旗,無法合力。先削弱諸雄,他才有重振幕府聲威的機會!更大的亂世,來了!”

  強大的外敵正在虎視眈眈,而有野心的群雄都準備在這一次劇變里火中取栗。有的人不惜與外敵合作,有的則想在抵御外敵的過程中獲得更大的聲望、更強的實力。

  “那我們怎么辦才好?”

  面對憂心忡忡的家臣,島津貴久眼中寒芒乍現:“大明若要攻來,無非自對馬島,又或者琉球!如今細川氏正在拉攏我,幕府也派了人過來。但在幕府心目中,恐怕宗晴康比我們薩摩要重要多了。他主要是想攻滅細川,豈能不經過九州、數面合圍?相反,細川氏一向與大內氏也不和。”

  “大人的意思是…”

  “那個臺元人說的至少有一點沒錯!明軍若要來,薩摩國就在最前線。不管是為了馬上就會到來的危險,還是為了將來,薩摩都避不開!但首先,我們要為自己爭取時間,不能成為第一時間被明軍攻擊的方向!”

  “請大人吩咐吧!”

  島津貴久眼中堅定了起來:“既然你說琉球如今那么孱弱,那么…先劫毀琉球!不論如何,不能讓明軍輕易到達九州而無后顧之憂!僅從對馬島那邊過來,途中的尼子氏、大內氏可不會坐視!讓他們頂在前頭!如今大明已經有了討伐日本之意,也有不少人不再畏懼惹惱大明。我聽說,已經有浪人出海,想讓大明不得安寧,首尾難顧!”

  剛剛大致平定了內亂的薩摩武士們,開始籌備著偷襲琉球。

  大風暴當前,有些慣常便蓄養海盜劫掠財富的人,也準備更無遮掩地搞事。

  如果搞出來什么大動靜,在群雄之間反不失豪杰之名,也許便在亂世之中冒頭呢?

  農業和漁業都很一般的琉球,這么多年依靠轉口貿易其實積攢了不少財富。

  雖然隨著大明大興海貿而地位有所下降,歷史上更是在隆慶開關后真實地陷入了衰落、財政無以為繼,但琉球現在就開始提前面臨危機、提前被薩摩入侵。

  這一次是因為別的原因。

  這一次之后,琉球也不會成為將來日本的沖繩。

  這一切,已經到達了寧波的尚元和毛龍吟并不知道。

  他們正在感慨于寧波雙嶼港的繁華。

  而在雙嶼港的島上,三個年輕人也剛剛抵達這邊。

  看到封舟入港,朱載墌驚異地問:“那是琉球的使臣?”

  張居正瞧了瞧那些人的服飾,點了點頭:“去年萬壽大典上,琉球使臣正是穿成那樣。”

  戚繼光則提醒了一下:“大哥二哥,聽說雙嶼島上魚龍混雜,還是小心為上。咱們三人一路上已經被盯上過四回了!”

  張居正笑了笑:“元敬武藝高強,那不是都有驚無險嗎?”

  戚繼光無奈:“這雙嶼島可不比陸上。小弟聽說,這里是有自南洋買了火銃私藏著的歹人的!”

  “…說得也對。我們三個看著年輕,又自有氣度,看著確實像在外游歷懵懂無知的富家子弟。先尋個旅舍安頓下來,見識一下如今海貿之盛便從福建陸上去廣東吧。若不是海師正在臺元剿匪,不少匪賊流竄附近,自海上去廣東倒是最好。”

  戚繼光服了:“這雙嶼島也不該來!小弟就算身手再好,若是海船遇了風浪又能奈何?”

  張居正卻不同意:“恩師他老人家,必定是盼著明兄能有些膽氣的。再說,原本也是準備坐海運局的大船,更會請元敬兄弟先提前安排好,哪會有什么大問題?”

  朱載墌點了點頭:“無礙,張風說得對,我豈能不見識一下海疆?要知道父親那里,常常提到海防、海貿之要!”

  他們在雙嶼島上開始“體察”大明海貿,在海洋的東南面,有前往琉球貿易的商船,也有他們雇傭的海上長城公司護衛艦船。

  而浩渺的海上,也有已經被指名道姓為“罪酋”的細川氏、大內氏及一些其他有心人派出的海盜們,想往朝鮮、對馬島、琉球甚至大明偷襲,在海上劫掠財富。

  大戰當前,多一些財富,就多一份實力,多一份名聲。

  朝鮮也派出了資格夠重的大臣:在大小尹之爭中、甚至在小尹兄弟倆之間目前都已經處于相對弱勢地位的尹元老。

  而小尹兄弟本來力主派出王世子,在尹任的全力反對下沒能促成這件事。

  王世子如果在途中出了什么問題,那朝鮮王儲就不用爭了。

  最后,還是海安君李被派了出來。

  兩人剛剛抵達九連城,身后就傳來消息:薺浦港再現倭亂,尹元衡請派兵平亂。

  尹元老既盼著弟弟能夠借機拉攏一些將領,又擔心弟弟的實力更加強大。

  這上國之行,一別朝鮮數月,不知回去后是不是局面又會被動一些。

  他看了看與王位不可能有關、這些年里只是輔助打理李懌設的王業局的李,臉上帶了些笑容:“上國天子早年便對殿下多有贊賞,這一次到上國都城,還請殿下多多美言。此前王上受奸臣蒙蔽蠱惑,竟有向上國請兵清君側之失禮舉措。如今我親為使臣,自辯之余若有殿下美言為證,待歸國后,殿下在王業局自然更加穩如泰山。”

  李心中其實觸動很大。

  父親都被逼迫得要向大明求助了,可見處境何其兇險。

  他雖然身在王業局,但與大明邊貿的事,先是金安老把持;金安老一家身死族滅后,如今又被小尹兄弟把持。

  李名義上在督管王業局,實則還不是只能做個甩手掌柜。每年呈上來的賬目,他只是直接署印而已,如何能真正管事?

  眼下尹元老是允諾他回去之后的利益嗎?

  他其實本就起不到作用…

  至于在大明天子面前美言小尹兄弟之“忠”…李想起許久不見的大明皇帝,只是先對尹元老點了點頭。

  上一個陪他一起出使大明的金祺,現在大概已經投胎了。

  北京城今年沒有萬壽大典,召見諸國使臣一同訂立公約的事是在十月。

  現在,軍務會議上已經討論到最終的將卒調動方案了。

  琉球那霸港外,夜色中有許多小船迫近,船上滿是握著武士刀目露貪婪的人。

  雙嶼港東面,也有倭寇趁著大明海防戰艦巡視的夜間縫隙,正在等待良機。

  乾清宮里,朱厚熜看著嚴世蕃送回的奏報不由得笑了:“尊皇攘夷大將軍?御守大將軍?”

  “陛下,陽武侯再上請罪疏。未能合圍臺灣,以致殘匪逃亡、走漏消息,此事…”

  朱厚熜看了看陸炳:“他請罪還要你來問?托伱說情了?”

  陸炳有點尷尬。

  “你又不是不知道,朕并不在意,也不會懲辦,順水人情你倒是會做了。”朱厚熜再看嚴世蕃的奏報,嘴里則說著,“臺灣島畢竟很大,上面也只是陸戰兵剿匪練兵,難道當真派戰艦過百巡島封鎖?走漏些人,那很正常。只不過貪功冒進,他手底下的將卒這回總該長點教訓才是。”

  等到看完之后,朱厚熜才擱下了那密奏。

  “朕的大軍還沒去,日本有些人倒是已經開始利用朕了。足利義晴想利用朕,大內義隆和細川晴元也想利用朕。現在倒好,日本有了新的變化,三個大將軍啊?”

  朱厚熜頗為有趣地感慨著自己給日本帶來的變化。

  在日本,大將軍這個名號是能隨便用的嗎?那是幕府專屬。

  如今嘛…

  朱厚熜開心起來:“看來日本已經尋到取死之道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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