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收到的命令是鎮守楊家,讓楊廷和不擔心因為推行新法而禍及家人。
自從楊慎在廣州一頓操作把楊廷和變成了新黨黨魁,楊廷和對于朱厚熜來說就非常重要了。
楊廷和也清楚自家處于何種風口浪尖,故而早有信回新都叮囑他弟弟守好門戶,萬事低調,切勿招惹任何麻煩。
可現在是陡然闖進門的麻煩。
陳寅這邊一聲怒吼,腳一錯步就借他的后背擋了劈向自己的一刀,趁他因吃痛自然而然一僵之際,猛地雙臂用力、又用膝蓋頂到他襠下,一眨眼間掙脫了開來。
而后不管癱軟在地上的蒲知縣,徑直對著新都縣壯班那邊喊道:“辛班頭,要立功就帶著兄弟們跟本官去捉拿逆賊!”
許家主已經倒在了地上,雖然還未斷氣,但再不能有余力去做什么。
而蒲知縣則看到他懷里的血淌到了那散落開的圣旨上,那圣旨上分明只是一道正德年間的旨意…
陳寅已經砍殺了留在這里準備趁機傷到甚至殺了他的兩個死士,大踏步往后院那邊奔去。
新都縣壯班衙役的辛班頭見這位勇武至極的錦衣衛百戶一口喊出了自己的姓氏,心里一喜。
有他帶頭沖鋒,辛班頭跟在后面壯壯膽還是敢的。
“兄弟們,潑天大功就在眼前,保護楊閣老家眷!”
這幫“烏合之眾”蜂擁而去,路過地上還沒斷氣的許家主時各自拿著鐵尺或棍杖補上一兩下。
也有人趕到蒲知縣旁邊“關心”他:“大老爺,沒驚著吧?”
功勞很渺茫而且要玩命,莫不如巴結一下縣尊大老爺。
“快去幫陳百戶!楊家要是死了一個人,都是天大的事!”蒲知縣雖然體面全無,但現在的腦子清醒了不少,伸腳就搗要來扶他的衙役。
扶著墻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之后,他才撩著官服掩住了襠,也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穿著官靴的腳。
“天殺的逆賊!”這個時候他才敢一腳踩在已經斷氣的許家主臉上,而后膽戰心驚的小步往后院蹭過去。
后院那邊,經過陳寅的略作阻擋,楊廷中已經帶著楊家人都躲進了后院正房。
門自然被關得緊緊的,有幾個人在用力撞,有幾個人掏出了火折子。他們居然還帶了裝著油的小水囊,灑在了窗戶上,現在火苗已經起來了。
陳寅眼見如此,心里卻松了一些。
有如此應對,看來楊廷中沒有慌得失了理智,還是按照自己對楊家人的囑咐在做。
后院里,各廂房等地方都房門緊閉,院中不見一個楊家家仆。
陳寅先趕到一處廂房前砍殺了兩個在那邊的死士,趕往正房門口時就對已經進了后院的新都縣衙役喊道:“撿刀,圍住他們,別讓翻墻跑了!”
雖然刀不趁手,但陳寅已經知道了這些人的斤兩。
還剩余十幾人,對陳寅來說,費不了多少時間。先擒殺了人,這正房燒便燒了,人沒事就好。
剛剛率領五百騎趕到新都縣城的郭瓚不顧新都縣百姓的驚惶,眼瞅著遠處一縷濃煙就喝問他在城門口臨時征調過來指路的差役:“那里是不是楊家所在?”
“…是,正是!”差役被郭瓚的一個親兵揪在馬上渾身發抖,緊緊抓住馬鞍的前沿。
“快馬加鞭!駕!”
郭瓚兩眼冒光,城里縱馬狂奔也顧不得了。
趕到那里,大功一件!
整個成都各衛一共也沒多少馬,是薛倫先派了傳令親兵到各衛,讓他們把騎兵都調到了城北。等郭瓚率成都左護衛里的百騎到了城北之后,成都各衛騎兵都聽他調遣,郭瓚這才浩浩蕩蕩地來追高克威、保楊家。
眼下楊家果然都起火了,郭瓚雙腳猛夾馬肚,直奔起火的方向而去。
這時才大聲問那差役:“高克威來時帶了多少人?”
“啊?”
“就是高臬臺!”郭瓚以為他不知道按察使的全名。
差役在馬上顛簸著回答:“臬臺大人…沒來啊…”
“沒來?”郭瓚韁繩一緊,“他沒來?”
薛倫悟出高克威這是金蟬脫殼之計時,郭瓚已經領了軍令去搶時間。
現在陡然從新都縣守城門的差役這里知道高克威根本就沒來新都縣,郭瓚血壓一時有點高。
“…是臬司衙門的一位言司獄帶人來的。”
“…媽的!”
郭瓚顧不得這么多了,先把高克威底下辦事的人擒住也一樣。
這不是來都來了的事,高克威去哪了,只怕還要問他們。
等他趕到了楊府門口,見到的卻只是新都縣衙役正拿著水桶忙著從楊家門口的河里提水進去。
衙役們看到這一大堆騎兵氣勢洶洶地趕來,頓時有了一陣慌亂,好幾個人腳步踉蹌灑了桶中水。
“臬司逆賊呢?”郭瓚一看這情形,就知道是在救火了。
“…這位將軍是?”在門口指揮的辛班頭大著膽子上前問。
“辛爺,這位是…成安伯…郭將軍。”
辛班頭嚇了一跳,恨不得跳起來抽這差役一個嘴巴子。
伯爵面前,你喊你大爺的辛爺?
“原來是郭伯爺…稟伯爺,臬司逆賊都已伏誅了。”
郭瓚眼睛都睜圓了:“都殺了?你們?”
功勞被搶了?
說罷勒住馬翻身下來急切地問:“沒有活口?高克威臬臺真沒來過?”
“…郭伯爺,事出突然,陳百戶沒留下活口。”
“陳百戶?”
郭瓚疑惑地問出口,這時聽到外面響動的陳寅和蒲知縣已經一起趕到了院門口。
飛魚服映入眼簾,郭瓚瞳仁一縮。
而陳寅看到他之后則行了一禮:“原來是成安伯。成都府中究竟出了什么事?”
“…進去說話。”郭瓚臉色鐵青,對跟來的騎兵吩咐道,“待命,不得妄動!”
進來院門他才看著陳寅:“伱認識我?”
“卑職之前在駱指揮身邊當差,伯爺襲爵前,卑職見過伯爺。”陳寅已經看出他是來救人的,于是趕緊說清楚情況,“卑職是奉皇命暗中鎮守在楊府的,今日二十四個逆賊手持假圣旨、令牌及公文,以臬司衙門的名義徑直闖入楊府,不容分辯就要拿人殺人。”
“還有假圣旨?在哪?”
郭瓚跑了這一趟,人不是他救下的,活口也沒有。
他看著陳寅。有二十四人,都是他殺的?但這個錦衣衛百戶身上現在干干凈凈。
三人一直到了前院正堂,現在楊廷中也后怕不已地出來了。
正堂前的前院里,二十四具尸體都被擺在那。
郭瓚看著這情況,忍不住問道:“為何不留下活口?”
語氣里有些不滿,也有埋怨。
“伯爺,卑職若留手,楊家就不止死傷三個家仆了。”
郭瓚憋悶不已:“陛下既有意派人鎮守楊家,為何…”
他話說到一半才忍住了后半句。
那不成了埋怨皇帝嗎?何況他很快就想通了:如果陛下派了很多人呆在楊家,那是保護還是看押?
有一人,也只是防著萬一而已。
絕大多數情況下,堂堂錦衣衛百戶只用亮亮這身飛魚服就行了的。
這陳寅能以一人砍殺了這么多不要命的賊子,本領足夠了。
陳寅這才帶郭瓚看了看還沾著血漬的假圣旨、令牌和公文。
郭瓚看到公文上費宏及三司的印都在,臉色鐵青:若真讓這伙賊子帶走了楊家人還鏟了楊家祖墳,事情就要宣揚出去了。
“尊駕是新都知縣?”郭瓚也不等他回答,繼續說道,“還請告知新都百姓,勿聽賊子妄言。這些人都是假冒的臬司官吏,膽大包天偽造圣旨到楊家,乃是為了尋仇而已。”
說罷又囑咐了一句:“此事極為緊要,還請從速去安排人手,勿使蜀中謠言四起!”
“…是,是,下官這就去安排。”
蒲知縣是懂的,有些事別湊在這里聽為好。
他麻利地溜了,這個時候郭瓚才請陳寅走到了一旁低聲問:“陳百戶,你們錦衣衛不知道高克威去哪了嗎?我接到的軍令,是高克威要來新都鏟楊家祖墳,他人卻不在這里!”
“…鏟祖墳?”
陳寅人麻了,那得結多大的仇?
隨后他才搖了搖頭:“卑職在楊家的事,錦衣衛在四川的兄弟只有一人知道。”
“這…”郭瓚白跑一趟,眼睛看向了那幾樣罪證。
“按察使竟敢如此行事,卑職更不能擅離職守了。伯爺,請恕卑職無禮,伯爺率兵來救楊家,卑職卻要問一句,如今四川誰人可信?”
郭瓚轉回目光看著他,只見陳寅沒了口稱卑職的恭敬,而是帶著一絲警惕。
“薛侯自然可信!”郭瓚不由分說地皺著眉回頭,“我們得知高克威要謀逆,是因為藩臺楊君林害怕與之同謀因而告發。如今情勢,穩住四川才是有功無過。旨意雖未到,錦衣衛和薛侯、本伯爵之間不可互相猜疑!”
陳寅看著他,隨后點了點頭:“卑職會如實呈奏。既如此,還請伯爺留下百人助我守住楊家,盡快帶著罪證回去向薛侯復命。既已知道是按察使謀逆,布政使也有同謀之嫌,四川諸多偏遠衛所恐怕都需宣撫!”
郭瓚深深地看著陳寅。
話里的意思,郭瓚想了一會才想明白。
四川諸多偏遠衛所,一要受到布政使司糧餉輸運的鉗制,二要受到按察使司在兵備方面的鉗制。如今自己只說了一句話,他就想明白了布政使楊君林應該也與高克威牽連頗深,不然這等大事,高克威怎么敢和楊君林合謀?
如此一來,誰知道他們之前已經與哪些偏遠衛所建立了不可分割的利益關系?
這陳寅不止勇武,還很聰明。
這時,陳寅卻又臉色變了變:“不對!既然高克威說了要來新都,眼前卻只有這二十多死士,恐怕是調虎離山金蟬脫殼。薛侯當是確認了他離了府城往北而來,若是要逃…”
郭瓚緊張地看著他,這種推理是郭瓚想不到的。
陳寅思索片刻就對郭瓚說道:“伯爺,你既已到新都,不管他是不是故布疑陣偏偏真往北面逃,你都是來得最快的,麾下又都是騎兵。遣心腹回府城復命,伯爺不如帶著麾下盡快往松潘衛的方向去追尋!”
“松潘衛?為何?”郭瓚覺得這無異于盲人摸象,西北方向那么多地方,怎么追尋?
陳寅斷然道:“謀逆之人,安敢留在大明腹地?西北松潘衛,西南行都司,諸多小族都賴大明以利宣慰,高克威去了這兩個方向,恐怕才當真有擁兵之心腹,即可憑山高水險固守,也方便退到藏地。”
郭瓚聽得連連點頭:“那我往什么松潘衛方向,你算算時辰,去哪堵著最有勝算?”
“你們得知高克威是什么時候離開府城的?離開時帶了多少人?有馬沒有?”
“有將近兩個時辰了,有近三十人,只是高克威自己乘了馬。”
陳寅皺了皺眉。
高克威在四川任按察使,多少人認識他?難道就分了二十四人到新都,自己只帶寥寥數人一路潛逃?
眼下想不了這么多了,若要論速度,一馬而已…
“當是坐船!”陳寅說道,“伯爺先趕去灌縣附近,應該勝算最大。”
“好,事不宜遲,我這就去!”郭瓚重新萌生出希望,往那罪證那走了兩步才想起來,轉身抱拳,“還沒請教兄弟大名。”
陳寅微微笑道:“卑職陳寅,寅時的寅,與駱指揮和陸同知一樣出身潛邸。”
郭瓚眼睛一亮,咧嘴笑道:“多謝陳兄指點迷津,大恩不言謝,來日再聚!”
出身潛邸又有勇有謀,駱安之后,他陳寅的資歷可能還差一點,但將來未嘗不可能坐上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
郭瓚繼續趕往下一個立功機會了,陳寅卻在收起笑容后臉色嚴肅無比。
按察使謀反,布政使也有同謀之嫌,這等顯位暫時癱瘓。朝廷沒有明旨之前,哪怕是費宏也不敢越權行事直接插手兩司,僅憑薛倫一人又能如何?
楊家之事肯定還是會傳出去的,有些人聽了之后只會先觀望一二。
可若四川真有什么地方有兵有帥舉起了反旗,而薛倫在各種后勤不力的情況下不能盡快撲滅,那事情可就麻煩了。
“楊公,我要寫一封密信,勞煩你安排令郎務必照我說的送到府城某處!”陳寅神情鄭重,又補充道,“此事很緊要,我會請成安伯留下的兵卒護送入城。令郎把信送到之后,自可前去都司衙門聽薛總兵吩咐,萬無一失。”
“聽恩公吩咐!聽恩公吩咐!”楊廷中見他安排得好好的,不停點頭。
五百騎呼嘯入城,留下一百人之后,郭瓚又率隊離開。
五騎往南,其余往西。
這個時候,最開始遠遠吊著高克威一行人的四個錦衣衛卻又分成了兩隊。
“他媽的,他還在兵分兩路。咱們再分開了,連回去報信的都沒有,怎么辦?”
“這絕對不是出城辦事的!離這么遠,你瞧著他是不是還有替身?”
新繁縣外的碼頭邊,兩個像是趕路旅人一般的人在斗笠之下看著遠處的那一隊人。
一半正在上船,一半卻正在雇車,其中都有一個身形差不多、也穿著同樣綢衣、一看就是富家翁的人物。
“不如先上前去擒住吧?”
“你瘋了?行走大人又沒有新命令過來!”
“那我們再分開了,怎么回去報信?”
“留記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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