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皇帝陛下,我是為了和平貿易而來,我不理解您為什么要如此對待遠道而來的客人。貿易對兩國都是有利的事情,我帶著妻子與家人,是因為我相信東方的主人是個理智的皇帝。現在看來,我高估您了!”
“大膽!”
看著阿方索高昂著頭,楊廷和大喊出這句話后,四夷館的通事戰戰兢兢:陛下吩咐過了一定要翻譯原話,一五一十翻譯很讓人害怕,換個說法算不算欺君?
好在皇帝似乎沒有發怒。
朱厚熜不以為然地說道:“為了方便你理解,朕明白一點告訴你。滿剌加以及周邊那些國家,多年來一直奉大明為宗主國。從你們攻擊并占領那里開始,就已經向大明發起了戰爭。既然戰爭已經開始,那么什么時候結束,大明說了才算。莫非伱們以為那里是無主之地?”
聽完了翻譯之后,阿方索的臉色有些變化。
那可是才發現不久的群島,物產富饒,技術落后。
“可是我們并沒有發現您對那里的統治!在距離您的帝國那么遙遠的地方,如果您一定要以這件事作為借口,那么我只能認為,您并不準備與葡萄牙帝國和平共處。”
朱厚熜輕笑道:“王國而已,別因為搶到了一些海外領地就給自己臉上貼金。你們的本土,幅員不過我大明一府之地。勞師遠征占據了受大明保護的附庸之國,還敢跟朕說什么和平共處?這場仗,等你們從南洋退走之后才會結束。現在,你的身份是俘虜。”
阿方索憤怒地看著朱厚熜:“這不可能!”
聽東方皇帝的意思,將來要把滿剌加搶回去,而葡萄牙的勢力不允許染指那里。這樣一來,東方的財富豈不是要斷絕?
“是不是可能,你們說了不算。”朱厚熜繼續說道,“現在,你們的國王已經換成若昂三世了。朕可以允許你給你的國王送回去一封信,看他接不接受朕的要求退出大明南洋。如果拒絕,那么就盡快建造戰艦,招募士兵派到東方來吧。要和平,想貿易,也該是你們的國王派使者來向朕求和!”
楊廷和聽完欲言又止,阿方索卻很干脆地回答:“好。如果您一定要戰爭,葡萄牙不會畏懼的!”
“先押下去,讓他去寫信。”
楊廷和這才說道:“陛下,數年后新法有成,臣定能保證大明糧餉足以支持將士遠征、助滿剌加復國、宣威南洋。如今令其國早做準備,廣東豈非要常常防備南洋來敵?”
朱厚熜卻只是冷著臉說了一句:“沒有外患,沿河諸省衛所都爛成什么樣了?區區百余倭寇就能縱橫無敵!沿海各省以逸待勞,又何懼之?如今日本怠慢朝貢,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滿剌加奉大明為主,將來若不能為其趕走外敵,南洋諸國豈非心寒倒向他國?若藩國盡數倒戈,那朕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聽起來似乎皇帝又與楊廷和意見不一致了。
朝參官心里都琢磨著。
“楊閣老既連日本都準備征討,區區葡萄牙相隔萬里派在滿剌加的數千人又怕什么?朕也不會好大喜功倉促征討,楊閣老放心便是。朕既以重任委于楊閣老,新法能否富國,就全仰賴楊閣老了。”
這場獻俘儀式結束,朝參官里的不少人都琢磨著。
陛下既然不準備現在就派兵征討滿剌加那邊的葡萄牙人,那么這是借之前楊廷和說要征討日本來繼續發揮,主要還是用這件事在新法上做文章。
其實在眾人心目當中,葡萄牙當然算不了什么。
汪鋐第一敗,那是有原因的,后面兩戰不都大勝了嗎?
葡萄牙人雖然占了滿剌加,但勞師遠征來與大明打,自然沒有勝算。
陛下止住了楊廷和想要征討日本的想法,卻主動提出將來要去滿剌加趕走葡萄牙人,這是讓楊廷和把精力先放在廣東、別在東南先搞得人心惶惶吧?
畢竟還有嘉靖五年之約。
阿方索并不知道葡萄牙正被大明君臣用作工具,刺激內部的變革。
他很認真地給若昂三世寫著信。
同時,他也回憶著之前那一敗的過程。
東方帝國的戰船、炮彈雖然還稍遜一籌,但已經不是之前逃回去的人所形容的差距那么大了。
這次又被俘獲了很多戰船、炮彈,他一路被押送到北京來,已經親身感受到這是一個多么龐大的國家、擁有多少人口。
他不懂得大明內部有多少問題,他也不懂大明很難正式組建起一支龐大水師打到滿剌加去,更不懂得如果將來要在滿剌加與葡萄牙人持續拉鋸很多年會在大明內部激發多少矛盾。
他只知道,僅以國力而論,葡萄牙是絕無可能正式打敗這個國家的。
從廣州城去滿剌加,艦隊只需要航行一個月。從印度到滿剌加,時間上差距倒是不大。關鍵問題是,從葡萄牙過來可就太遠了。
但滿剌加的位置實在重要,阿方索難以想象葡萄牙放棄滿剌加之后將會損失多少利益。所有來自東方的貨物,都不能以現在那么低的成本獲得,運回歐洲之后賺到暴利。
守又很難守得住,這件事還真需要國王好好考慮如何處理。
在東方皇帝面前,突然聽到他表達著要收回滿剌加的決心,阿方索表示葡萄牙不會畏懼。
現在冷靜下來了,他發現這是個死局。
寫完了信,他又被帶走了,這次是往東方皇帝的宮殿更里面而去。
到了一個不那么高大的小宮殿群,皇帝換了一套衣服坐在那里,阿方索看到了兩幅地圖掛在墻上。
這兩幅地圖讓阿方索的眼神有很明顯的忌憚,因為那副世界地圖,似乎比他看過的所有地圖都要精細、完整。
西班牙人發現的新大陸是那樣的形狀?香料群島南面還有那么巨大的一個島嶼?
朱厚熜留意著他的表現,心里微微一樂。
大明地圖是早就有的,至于世界地圖,之前也都有各種各樣的版本。朱厚熜畫功雖然不怎么樣,但把世界地圖大致的輪廓勾出來,偽裝成外察事廠所得,讓萬法館中的人再細細描一描,如今是夠用的。
養心殿建成后,參策們一開始見到這世界地圖也是頗為震撼的。
世界之大,參策們最早開了眼界。
朱厚熜看完了通事翻譯了一遍的信就笑得意味深長:“阿方索,你這信里的語氣,不像你之前那么強硬了。”
楊廷和他們也在傳閱著這封信,阿方索雖然還是被迫跪著,但如實說道:“葡萄牙人來到東方,確實不是想與您的帝國開戰。我率領艦隊到達您帝國南方的海邊后,也是先派出了使者想要談判和平條約。尊貴的皇帝陛下,戰爭對您的國家也是很大的消耗,貿易卻會讓大家都獲得利益。”
“你們能在印度占據一些地方,在東方已經有前哨了。滿剌加不交出來,就不可能有和平貿易。”朱厚熜搖著頭,“想要以最低成本掠奪香料群島的財富,那要建立在實力的基礎上。在大明的家門口,你們沒有資格占據著我們的附庸國還談什么和平。”
靠嘴皮子是不可能收回滿剌加的,這一點朱厚熜清楚,阿方索不會也沒資格做出什么決定。
“不知道您準備怎樣安排我們的命運。”阿方索干脆問點切身相關的事。
現在成了俘虜,但他并沒察覺東方皇帝有處決他們的意思。
“有兩個選擇。”朱厚熜對他說道,“第一個,是像皮萊資他們一樣,現在監獄里品嘗天朝的酷刑,將你們所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第二個,是繼續擁有體面的生活,從此臣服效忠于朕,貢獻你們的能力。”
阿方索聽完翻譯后臉色變了變。
第一個很難想象那種痛苦,第二個是要他背叛?
“我以為您是要我繼續充當與國王陛下溝通的使者,畢竟我請求了國王陛下任命我作為大使,與您的帝國談判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和平貿易條約。”
“他接受你的建議與否都不改變結果。不管用多久,葡萄牙人是必須退出南洋諸島的。你既然已經提到你們的命運了,那就為自己考慮一下吧。”
阿方索看著這個年輕的皇帝。
很強硬,很堅決。
他知道,這次他帶到這個國家來的戰艦,已經是短期內印度和滿剌加方向所能調動的幾乎全部機動戰力了。
現在,葡萄牙只有三支永久艦隊:海岸艦隊,用于在葡萄牙海岸巡邏;群島艦隊,用于保護大西洋上的航運;海峽艦隊,保護地中海及阿非利加州的航線。
至于印度這邊的艦隊,都是特設艦隊,是每年從葡萄牙與商船一起派過來的。
海外領地及航線已經很多,葡萄牙不可能放棄對那么多地方的保護,向東方派出規模巨大的艦隊。
再說了,巨大又能有多巨大?僅僅在之前一戰中,他就看見了那個南方省份派出了近百艘大小戰艦。
雖然大型戰艦一共只有不到十艘,可他們到達邊境一共只有不到半個月不到的時間,這個帝國其他地方的戰艦應該沒那么快調集過去。
現在他看了看這個國家的地圖,他們的海岸線那么長,可以想象會有多少戰艦分布在各處。
“尊貴的皇帝陛下,您讓我們背叛若昂三世,是想讓我們幫助您的艦隊去與自己的族人作戰嗎?”
朱厚熜搖了搖頭:“用不著你們。不過,你們的戰船、武器,與大明形制不同,不無可取之處。朕設立了一個萬法館,你們倒是能在其中與大明的學者、匠人彼此交流。”
阿方索嘆了一口氣:“看來我們并沒有選擇。”
“作為俘虜,確實沒有選擇。”朱厚熜笑了起來,“既然不可能被朕放回去了,不如努力學習大明的語言,嘗試在這里生活吧。”
“那我的妻子和女兒…”阿方索苦澀地問。
朱厚熜咧嘴道:“你的女兒先關在朕的皇宮里,作為人質。不想受到酷刑說出你知道的東西,就要看你是不是能為了她們主動說出朕想知道的了。黃錦,讓章奏送他和其他俘虜過去,看守在太素殿。”
阿方索站了起來:“不,您不能…”
朱厚熜卻只擺了擺手,阿方索就這樣被帶了出去。
楊廷和他們古怪地看著皇帝。
朱厚熜泰然自若:“現在知道他們為什么不遠萬里都一定要占據滿剌加了吧?海貿之利足以令他們冒險前來。外察事廠傳回的情報,他們在歐羅巴的對頭,從那里找到了數不盡的黃金白銀。將來把他們打服之后,再守著滿剌加讓他們乖乖帶著西洋貨物來交易、交稅。”
楊廷和嘆了一口氣:“臣既然知道了陛下有意助滿剌加復國,這水師還是要建了。除了廣東,臣也在浙江先做準備吧。”
“葡萄牙人知道了朕要滿剌加,這大明貨物,他們只能從走私之海商中得到。市舶司的官方渠道斷了,看哪些人仍舊鋌而走險吧。海盜一定會多起來,沿海地方被劫會越來越多。至于是真海盜還是假被劫,朕都不用管,自當如卿等所奏加強海防道剿寇安民。”
朱厚熜繼續說道:“葡萄牙人雖不能在廣東市舶司與大明交易,但如此一來,定會以交趾、占城為中轉。如何通過廣東在交趾、占城培育一大批仰仗大明貨物獲利的權貴,就看卿等如何安排了。東南富商之貨輸送到廣東,市舶司的抽稅一兩年內便會見效。不肯少賺點仍舊要走私犯禁的,全辦了便是!”
大家看著他,再次感覺他心里的算計一環套一環。
浙江市舶司一撤,就只剩下福建、廣東兩個口子。而福建那個口子,表面上只負責與琉球的朝貢貿易。
琉球那點小地方,難道還能在明面上產生那么大的貿易規模?堪合一卡,逼著東南富商走私,或者到廣東賣貨給皇明記交稅嗎?
朱厚熜與他們再議了一陣,最后才看向費懋中:“習慣了沒有?”
費懋中心里萬馬奔騰:我伯伯竟是帝黨在舊黨里的內鬼!還是黨魁級的內鬼!
他趕緊點頭:“臣…正在努力適應。”
“適應了就趕緊寫信回費家,讓嚴嵩在江西好做一點。”
“…是。”
費宏是江西人,舊黨黨魁在老家有多少田地?嚴嵩路過江西是有任務的,舊黨畢竟也要面對陛下想富國的要求。
投獻和隱田隱戶問題是不是要解決一二,讓江西的賦稅好看一點?
等他們從養心殿御書房離開了,朱厚熜來到了后院瞥了瞥文素云:“看見了?”
文素云嘻嘻笑著挽起他的胳膊點了點頭。
“等那個葡萄牙人的女兒送來了,跟她學一學葡萄牙人的語言,讓她也學學咱們的話。”
“啊?”
“給你找點事做。”朱厚熜揪著她的臉,“別閑不住天天纏著朕!”
文素云發現了皇帝不那么嚴肅而且很有趣之后,現在是既熱情又興奮,總是纏著他問各地奇聞。在她眼中,陛下比他爹還有另外兩大才子博學多了。她雖然對那算學不感興趣,可是對那個那么大的世界地圖很感興趣。
“座鐘別玩壞了,朕還要安排人來研究的。”朱厚熜指了指那個送到養心殿的戰利品,“朕去看看皇后和賢妃。”
等他去了一趟坤寧宮、長安宮回來,養心殿里已經多了兩個人。
文素云湊了過來跟他一起看著面前這個不安的少女:“真白啊!眼睛還綠綠的,鬼一樣!”
朱厚熜問那個張佐安排去跟皮萊資學了很久葡萄牙語的宮女:“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婢曲梅。”
“她呢?”
“全名…”曲梅想了想之后就說道,“陛下,她說她叫卡蘿麗娜,剛過十七歲生日。”
朱厚熜看了這個卡羅麗娜,嘴角露出微笑。
在朱厚熜眼中,她也不算什么什么頂級西方美人,畢竟當年什么西方明星沒見過?
但此時嘛,勝在新奇,而且也確實算是頗有姿色了。
剛才應該是讓她沐浴干凈過來的,現在穿著一套宮女裝扮。
別有趣味。
張孚敬那老不羞的開過湖廣猛藥的玩笑后,現在越來越放得開了。
奏報里直接說那阿方索是貴族出身還有葡萄牙王室血統,那女兒生得膚白貌美,帶到東方來是準備聯姻的——他想做將來的印度總督。
當時歡迎晚宴上就說了如果能夠簽訂貿易條約,可以把女兒嫁給大明貴族。
正經人家誰會娶個西洋人做正妻?玩玩就不錯了。
讓別人玩不如讓陛下玩,當然了,可不能讓她誕下皇子。
反正張孚敬雖然說得委婉,但他相信皇帝也愿意品一品西洋佳麗之妙,以正湖廣猛藥之名。
卡羅麗娜知道這是東方帝國的皇帝,她沒想到這么年輕。
作為俘虜一路過來,她現在只剩下恐懼。
在這里,全是陌生的面孔,語言也聽不懂。跪在地上,就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朱厚熜看著瑟瑟發抖的她,揮了揮手說道:“曲梅,你先帶著她到后面,教她和淑妃各學一下葡萄牙人的話和官話。”
“奴婢遵旨…”
朱厚熜讓黃錦安排人抱起了座鐘:“去萬法館。”
先安排工作,洋馬馴一馴再說。
朱厚熜一離開,后宮里最先來的就是蔣太后和還沒出嫁的公主,而后又來了幾個好奇的嬪。
卡羅麗娜被這么多人圍觀,弱小可憐又無助。
曲梅一個個向她介紹著,竟然大多都是那個皇帝的妻子…她又不懂什么正宮妃嬪的意思。
蔣太后一臉嚴肅:“可別讓陛下被這夷女害了!這孩子,等陛下回來,請陛下去本宮那里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