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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直言局面

  張太后的臉色很難看,但只能請他平身坐下慢慢說。

  一旁的張永和魏彬此時才差不多看完謝箋,同樣只覺得今天過于刺激。

  殿下真是…好手段啊!

  這是殿下自己的主意,還是他身邊招來的那位袁長史的手筆?

  現在,他們也不免想聽蔣冕直言說說如今的局面了。

  蔣冕斟酌一下之后開口了:“立嫡立長又或立賢立德,自古就一直有爭議。求穩,則立嫡立長;求治,則立賢立德。只是古往今來,賢德很難言說,又往往伴隨著腥風血雨、天家慘事,所以為萬世計,終究還是立嫡立長為主。”

  “然而如今,殿下是兩頭都占著。先帝無子,此種情勢下選擇殿下,本就因為倫序而言立他更穩。現在若不繼嗣,稍許不穩之處,以殿下所顯露的聰明、手腕,又能彌補。”

  張永頭皮發麻,不禁看向了太后。

  這確實是手腕,連首輔的情緒都給刺激崩潰了。

  蔣冕神情復雜:“殿下今日謝箋中所言,當得上一句聰穎過人。殿下有過人之姿,以十五歲之年紀,雖未獻一條明明白白可行之方略,但已堪稱神童。其義不容辭心懷坦蕩,也是君子之風。”

  “遺詔會讓人如此釋讀,臣等與太后確有難辯之處。殿下先接遺詔雖顯心機,但若在安陸便爭起來,湖廣百官都在場,事情可就一發不可收拾了。秘而未宣,于殿下固然有利,于太后也是敬重,于臣等更是體面。”

  “殿下不愿棄血親而奉大宗,于孝道無缺;殿下愿以己血脈繼為大行皇帝之后,于忠字無缺;殿下心懷祖宗江山社稷,為大明子孫萬代有奮身之志,既仁且勇;殿下未至,臣等已有退意,豈非有謀?”

  “若因太后與臣等堅持須繼嗣再繼統,殿下果真辭位安于王府書海泛舟,那便又是言而有信。如此一來,天下悠悠之口,卻不免臧否太后與臣等之用心。太后不愿孝廟絕嗣固然情有可原,臣等畏懼傳承無序固然是老成之舉,但舍此有仁有義、既忠且孝、禮智兼備、言而有信之君,終歸是下下之策、更兼有自私自利之譏。”

  聽到這里,太后的心涼透了,似乎已經完全沒了退路。

  “殿下奉的是太后與臣等所擬之遺詔,大義名分已在手。太后與臣等可再改遺詔,但若要忠于大行皇帝,則只能擇幼子繼嗣為大行皇帝之后。此中弊處,先帝大行之夜已經言明。”

  “介夫十二歲中舉、十九歲中進士,年少成名。以介夫如今之能,得見謝箋之前也只有個殿下受人蒙蔽、想率百官勸服殿下的主意,不也是因為木已成舟嗎?如今既見謝箋,便知殿下心志甚堅,恐怕勸不動了。”

  “太后,遺詔既已頒行,殿下雖尚未登基,在天下人心目中卻已是君父。此刻固可再行廢立,但那無異于謀逆。恕臣直言,繼嗣再繼統之事,勸不勸,在于臣等;聽不聽,決于天子;服不服,禍起蕭墻后能不能平,又在于文武百官與民心向背。”

  “只要殿下一意孤行,那么百年后,無非是史書上誰為昏君、誰為亂臣的定論而已。現在殿下用這封謝箋告訴了臣等,如果他不聽勸,百官臣民,大概還是會服氣的。縱有禍患,以殿下之英武,大概也是能平定的。唐太宗有玄武之變,我大明太宗有靖難之舉,然則如今誰人會說這二位不是明君?”

  這下子,張太后、張永、魏彬他們是真的呆了。

  唐太宗、明太宗的話都說出來了,夠直白的。

  “…毛閣老,你也覺得是這樣嗎?”張太后語氣都變得慌了起來。

  毛紀行了行禮:“九五至尊,權柄何其重?昏君行之,則天下大亂。明君執之,則天下大治。自古以來,為正君道,必先立儲擇名師教之。繼位后,又設百官輔之、言臣諫之。正君道之舉,往往也以君臣相爭為表象,有君臣爭權之嫌。”

  “殿下生于安陸,長于安陸,未得名師而教。殿下固有偏激之語,臣等之忠言固然逆耳,也必相繼諫之。殿下今日之言,志向雖高,亦不免剛愎自用、小覷國事之艱!繼嗣再繼統是穩重之選,富國強兵更不是一句不可因循守舊便能一蹴而就。明日行殿前,臣必向殿下秉公直言!”

  張太后氣急敗壞:“未得名師未得名師,你們現在眼里就只有他登基后如何秉政了嗎?繼位名分怎么辦?”

  蔣冕和毛紀只能跪在那里不說話。

  張太后心如死灰:現在內閣大臣竟沒有一個阻止他以繼統不繼嗣的態度登基了。

  這都是那謝箋里的一句因循守舊,又或者那一句對大行皇帝不忠。

  難道只能自己下懿旨廢了他?

  “本宮明白了。你們都想留個好名聲,這么說來,現在其實是在勸本宮不要因此一意孤行。若本宮就是要另立他人呢?”

  張太后忽然陰陰地說了一句,魏彬和張永只覺得脖子后面發涼。

  蔣冕沉默片刻就低頭回答,但語氣很堅決:“介夫都說了,他做不來伊霍之事,臣自然也如此。”

  “本宮懿旨,你們不遵?”張太后的語氣冰冷無比。

  “太后。”蔣冕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把頭磕到地面上,“臣萬死叩請太后,萬萬不能輕言廢立之事,此乃禍亂之源!嗣君已至京郊,眾目睽睽之下一旦廢之,兵戈頓起啊!縱然能平了叛亂,我大明元氣大傷,亡國有日!”

  “他繼統不繼嗣,你們不也說會這樣嗎?”

  “臣等自當忠言諫之。天下臣民尚不知這大禮之爭,臣等縱無法令殿下回心轉意,也要勸殿下切勿忙于大肆追尊興獻王、加號于興獻王妃。這樣一來,尚有做足準備防范于未然之時間。然廢立之事一起,消息不脛而走,兩者之害不能相提并論。”

  簾后的張太后滿臉寒霜,而本來一頭霧水的夏皇后終于隱隱聽明白了一點。

  那位嗣君,不肯繼嗣,但有意愿過繼一個皇子給她撫養,讓正德皇帝不絕嗣!

  夏皇后只能壓著期待,但又恐懼、忐忑地看著滿臉陰云密布的母后。

  張太后沒想到內閣諸臣居然就被這樣一封謝箋逼退了,竟然轉而勸說她不要另立他人。

  把夏皇后叫過來,反而讓自己下不來臺了。

  這就是他們之前說的不繼嗣就沒有繼統的法禮?

  合著他們其實都明白,只要皇帝夠有本事,什么都不成問題?

  “本宮明白了。”張太后終于開口了,“那明日你們就先勸勸殿下,再報予本宮做決斷吧。”

  “…臣還有一言,萬死容稟。”

  “講!”

  蔣冕心想反正都說到這里了,硬了硬頭皮就說道:“殿下若堅決繼統不繼嗣,則過繼一子給大行皇帝也隱患重重。殿下縱要使大行皇帝不絕嗣,也不能冒然以將來皇子過繼。或者是儲君已長成,或者就只能在外宗再擇幼子,直接就藩…”

  夏皇后心里陡然一沉,張太后已經怒不可遏地開口:“滾!都給本宮滾!”

  “臣等告退!”

  蔣冕和毛紀立刻麻溜地離開了。

  身后瓷杯破碎的聲音傳來,接著便是魏彬張永他們的應聲而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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