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星火,你變了,你不是從前的你了。”
“我沒變。”
“那伱為什么做剛才的事情?你想當面對曹操時同樣唯唯諾諾、小心謹慎的司馬懿嗎?”
“我有我的苦衷。”
“你已經忘了來時的模樣。”
“——砰!”
一聲巨大的聲響傳來,面前的玻璃鏡子碎了一地。
門外的侍從聽到動靜,紛紛拔出刀來,王斌低聲問道:“國師?”
須臾,屋內才傳出姜星火平靜的聲音。
“沒事。”
“是”
一住://luo.cc
侍從離去之后,王斌也都退了下去。
屋中,只剩下一襲青衫的姜星火與他面前跪坐著穿著中山裝的一個青年男子,兩人皆是沉默無言。
墻壁上的書畫掛軸不見了蹤影,反而成了詔獄里那面寫后被涂抹的亂七八糟的“慷慨歌燕市”的那堵墻。
許久,姜星火終于忍受不住,率先打破這份寧靜:“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就是你,我不能在這兒?”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種意思。”
姜星火皺眉,眼底浮現濃郁的厭惡:“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從自在之獄來到必定之獄的。”
“你教過道衍的,必定之獄,是尚未被認知的自在之獄。這世上只有一個監獄,這個監獄既是必定之獄,也是自在之獄,之所以會有兩個稱呼,不過是由時間長河的此地到彼地的關系。”
“我們在時間長河的兩端,我住長江頭,你住長江尾,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而且甚至是不同的歷史線,是我在黃河頭,你在黃河尾!你不該出現在這里的!”
姜星火不知為何,此刻的他,情緒極明顯地流露出來,似乎完全無法像日常生活一樣掩藏。
忽然,他想到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哦?看來你很清楚你現在的處境啊。”
穿著中山裝的姜星火淡笑著,眼神微瞇:“用你我熟悉的話來說,那就是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因為大明走上了資產階層萌芽的道路,所以你已經改變了歷史線,我的命運也隨之改變了.而且,誰告訴你時間是線性的?即便你無法理解,那么黃河奪淮入海的例子,總是可以理解的吧?”
“不過,既然清楚自己的處境為何不主動認錯呢?難不成要我親自來幫你嗎?”
穿著中山裝的姜星火站起身,雙手負背而立,目光居高臨下的望著姜星火,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帶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姜星火深吸口氣,冷漠道:“我沒錯,為什么要認錯?”
“呵,沒錯?”
穿著中山裝的姜星火輕笑道:“若非我及時趕回來,你覺得你現在該是什么模樣?或者說,又會發生什么?”
“你已經淪為了被權力欲念所侵蝕的封建官僚,打著為了理想、國家的幌子,卑躬屈膝地討好著封建統治者,討好著這些吸血蟲.你欺騙自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崇高的理想,眼下的一切不過是暫時的隱忍,可你不知道,底線退一步就能退一萬步,內心的信仰稍有動搖出現一絲裂痕就會徹底土崩瓦解。”
“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真的感覺,惡心。”
姜星火眉頭緊鎖,不由的攥緊拳頭,指甲刺破掌心,滲出鮮血。
“你懂什么?說的何嘗不容易?可你坐在我這里,便曉得什么叫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好不容易辛苦做的這番事業,把國家這艘船從爛泥地里掉出頭來,眼前全是風高浪急,若是不辛苦維持,頃刻間便有翻覆之虞。”
“船長總是最后一個知道船沉的,高高在上發號施令若是都覺得辛苦,你真該去看看最底層的模樣.別忘了你自己。”
很多個姜星火,從四面八方向他圍了過來,有嬰兒,有老卒,有穿中山裝的,有穿獸皮的,還有穿著馬褂的。
“.別忘了你自己。”
“嗬!”
姜星火大汗淋漓地從床上醒來,整個大腦皮層似乎都有些過電流一般的麻木。
似曾相識的場景再次出現,門外的王斌低聲問道:“國師?”
“進來。”
王斌走了進來,姜星火示意他靠近,王斌靠近了,然后姜星火用力捏了捏他的臉。
真的。
大約是看出來姜星火被夢魘魘住了,王斌也沒生氣,反而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日有所思,便有所夢。”
窗外天光大亮,姜星火站起身來,示意自己已經沒事了。
“今日是什么日子?”
“十一月一日。”
姜星火愣了愣。
王斌說道:“昨夜國師您喝醉了酒,睡得太晚,早晨醒來有些迷糊了。”
聞言,姜星火搖了搖頭。
這些日子過的渾渾噩噩,很多時候,總覺得某一幕仿佛又重演了,但是他卻沒有了往昔的情緒,反而覺得有些釋然。
京察的事情還有半個月準備,到十二月之前做到全部工作就可以。
而兩淮鹽場的事情暫時交給解縉去處理,整體的鹽務他還需要根據后續的反饋重新整頓,然后規劃好,通過審法寺來改革鹽法。
姜星火看向王斌,問道:“今日,可有什么要務?”
王斌道:“倒也沒什么特殊的事情。”
“于謙今日要上學嗎?”
“大本堂今天應該是不上學的。”
嗯,小孩子也是有假期的,不是一個月三十天都在上課。
“把于謙叫上,再叫上小妹,帶點果蔬之類的東西,出城看看景清的兩個女兒,再去工坊看看。”
景清死后,他的家人也都被下獄,隨后流放充軍,但兩個女兒被姜星火安置在了南京近郊的鄉下念私塾,避免了淪落教坊司的下場。
雖然她倆現在年紀還小,可畢竟已經到了讀書識字的年齡了。
出了榮國公府,因為如今已經入冬,天氣太冷又有婦孺,所以姜星火也沒騎他的小灰馬,而是坐了馬車。
馬車駛出坊里的街道,隔壁的魏國公府正在搬家.徐景昌襲爵了定國公,按國朝規矩,是一定要分家的,所以四房便搬了出去,如今的魏國公府,老中山王留下的子嗣里,老大徐輝祖去了北京,老二徐膺緒跟李景隆在安南征戰還沒回來,老三徐添福早夭沒留下子嗣,故而魏國公府的男主人們都不在,倒也顯得冷冷清清的。
而隔壁魏國公府的隔壁,是朱棣賜給姜星火的新府邸,但由于占地面積比較大,裝修起來工期長,所以弄了大半年還是沒有弄好,昨晚下了場薄薄的雪,路上行人不多,馬車走在青石板鋪就的道路上吱呀作響,姜星火靠著車廂閉目養神,想著接下來的事情。
所以此刻外面還是白皚皚的,寒風凜冽,吹得馬車窗戶啪嗒作響。
行了不知幾里路,馬車停了下來,親自趕車的王斌對著里面說道:“國師,前面似乎堵住了,我派人驅散開來。”
聽到這話,姜星火跳下馬車,往前走了幾步一看。
卻見是五城兵馬司的人在收斂路邊凍死乞丐的尸體,雖然是首善之地,但這種事每年都是免不了的。
五城兵馬司的人雖認不得姜星火,但看他身邊的侍從,也曉得身份不是他們惹得起的,倒也不敢驅趕。
而旁邊的百姓大多也就是看個熱鬧,要說有多少同情心,那是沒有的,大約是自己日子都過的緊巴,也顧不得別人了。
路邊的乞丐堆里其中還有個身穿單衣的孩子,被凍得瑟瑟發抖,似乎是被嚇傻眼了,呆愣愣站在那兒看著被收走的冰涼尸首,不哭也不鬧,只是用手捂著嘴巴,生怕驚擾到什么。
“都送到漏澤園去。”
五城兵馬司的官兵臉上帶著些厭惡的神色,大冷天出來抬尸體,任誰也不樂意。
此前講過,大明的社會救助制度,繼承自宋元,有類似于現代養老院居養院來收容無人照顧的老人和殘疾人,還有給貧民提供醫療救助的安濟院,以及給死亡流浪者下葬的漏澤園,但對于乞丐,是沒什么幫助的。
乞丐里面確實有喪失正常勞動能力十分可憐的,但其中大部分人,都是以此為職業,好吃懶做,不愿意去做事,因為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多,朝廷是管不過來的,不可能白供著他們吃喝。
這種事,也算是常態了。
姜星火示意王斌將那個小男孩帶過來,那個小男孩看起來只有七八歲左右,身體很瘦弱,雙頰凹陷,臉蛋被凍得紅撲撲的,其余的皮膚黑黃,唯獨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格外的亮堂。
姜星火微皺眉頭,朝著那個孤零零的小男孩招手:“過來。”
他的聲音低沉溫柔,讓那個小男孩怔愣許久才緩過神來,慢吞吞走到了他跟前,怯生生地看著姜星火。
“你怎么會在這里?有父母家人嗎?”姜星火問道。
“我…我…”
小男孩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最后突然哇哇大哭起來。
其他成年的乞丐,姜星火管不了了,把小男孩帶上馬車,小男孩看車寬敞暖和的馬車,和穿著干凈的于謙,流露出了深切的自卑神色。
姜萱時不時詢問著他家里的事,而小男孩也哭著的告訴她自己是怎么流落街頭的,又是如何躲避那群官差的,等馬車走出南京城的時候,他已經哭累睡著了。
看著熟睡的小男孩,姜星火嘆口氣,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說道:“今日帶回府上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計算自食其力吧,或是安頓好征詢一下他的意見,也可以送到大天界寺為僧。”
這年頭,出家當正經和尚都是有指標的,所以遁入空門還真不是誰想遁就能遁,而出家這件事,在這個時代對于一個孩子來說,其實是不錯的選擇,有正常的集體生活和教育環境,最起碼讀書識字沒問題,而且吃喝不愁。
“師父,您似乎沒有覺得開心。”于謙敏銳地察覺到了。
姜星火反問道:“救一人,有什么可開心的?一場雪下來,不知道有多少人凍死。”
于謙一本正經道:“做一點事總比一點不做要好,值得開心,不然師父每日愁眉苦臉,心氣郁結是影響身體的.千鈞重擔也需笑著挑。”
“你跟誰學的?慧空?”
于謙搖搖頭,沒回答他。
孩子大了,有小秘密了。
姜星火也沒深究,他在想著,南京城在長江以南,雖然有小冰河期的影響,但氣候并不是那么寒冷,乞丐被凍死,主要原因還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的身體虛弱,以及缺乏必要的衣物。
前者,姜星火解決不了;后者,能解決。
發薄棉衣就是了,雖然操作起來很麻煩,雖然會出現各種各樣諸如冒領、薅羊毛等問題,但成本說實話沒多少,作為朝廷的救濟項目來做,跟施粥一樣,從皇帝到官員,都是樂見其成的。
但姜星火想的更多一些,除了營養和衣物,還有取暖。
煤炭工業確實該提上日程了,但煤炭是需要市場的,這一點是客觀經濟規律,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華夏在明代以前,只有北宋出現了城池大規模使用煤炭的記錄,《雞肋編》里記載“昔汴都數百萬家,盡仰石炭,無一家燃薪者”,由此可知北宋時,煤炭已經是開封普通居民的日常燃料,木柴已經被開封人舍棄了。
這是因為開封的人口達到了百萬之眾,而且北宋有河東(山西),就近運輸很方便,再加上經濟發達,才能培育出如此大的使用市場,而這種記錄,在北宋以后就逐漸失去了蹤跡,人們又用回了木炭。
而姜星火印象很深刻的一件事情,就是看英劇的時候維多利亞時代英國街頭的乞丐,是撿煤渣取暖的。
第一次工業革命起源于英國的原因很多,但英倫三島分布廣泛、易于開采、運輸方便的煤炭是其中最重要原因之一。
“每一個煤筐里都裝著動力與文明”,英國第一次工業革命之所以用煤炭,是因為進入十六世紀后,隨著英國人口大幅增長、耕地面積不斷增加、冶鐵釀酒等手工業的飛速發展,社會對木材的需求量呈井噴式增長單單是倫敦的釀酒業,每年就要燒掉兩萬車木頭;冶鐵業的話,一個普通的煉鐵廠,一年就要消耗四百英畝林地的木頭;除此以外,還有百姓日常做飯取暖等需求,加之轟轟烈烈的圈地運動,進一步加劇了英國林地的縮減速度。
十七世紀以后英國的木材資源供應已經非常短缺,到了十八世紀英國森林覆蓋率已下降到了不足百分之十的危險水平,木材變成了一種限購限量的稀缺商品,而木材加工產生的木炭又是冶鐵的燃料,所以煤炭取代木炭就成了歷史的必然,到了伊麗莎白一世統治末期,煤已經成為英國最重要的燃料來源,煤炭工業以其國民經濟支柱產業的突出地位,成為了英國首屈一指的工業部門。
南京周圍煤炭資源不太豐富,在姜星火的印象里,好像只有兩處煤礦。
一處是湯山,另一處是鐘山。
嗯,鐘山肯定不能挖,那是老朱的陵墓所在,挖了是要出事的。
那就只能先拿湯山湊合用了。
湯山好像是李增枝的產業?
那得讓李增枝把他的大別墅給拆了。
安置景清二女的地方,距離南京城并不算遠,出了城門,只用半個多時辰就抵達了目的地。
剛一進村,就看見幾位老頭正坐在村口看著他們。
這里的環境比較偏僻,交通又差,因此,這些老人家對于外來的人,都抱有警惕心理,尤其是陌生人。
王斌停下馬匹,朝著周圍喊了一聲:“帶我們去村長家。”
那些老頭子看見王斌等人的打扮時,微微一愣,隨即就讓開了道路。
“諸位,請跟我來吧。”一個年輕的后生說道。
王斌道謝,然后就駕車朝著最大的屋子走去。
這個村子里面的房屋基本上都是平頂房,唯獨只有最中間的屋子建筑風格比較體面,是典型的江南小院,門口種植著花木,雖然都凋零了,但也頗具古色古香的感覺。
姜星火一行人進去之后,立刻引起了屋內眾人的注意。
屋內除了主座之上坐著一名老者外,旁邊還有一男一女,看模樣是父女二人。
“稀客啊,您怎么有空過來?”村長笑呵呵地王斌問道。
王斌把兩個小女娃安置在了他這里收養,每個月都給錢糧,村長一家雖然不敢克扣,但兩個小女娃又能用多少?剩下來的還都是他們的,而且吃的喝的也都是一鍋出的,這個賬,誰也算不清,就不虞王斌說些什么。
“入冬了,前來探望一番,順便也帶了些禮品過來。”
村長連忙擺手:“無功受祿,慚愧…”
“老村長,你就別推辭了,這也是我家主人的意思。”
王斌側過身來,村長等人這才看見姜星火的容貌,之前只是對他的身份有所猜測,如今王斌親口說出來,方才確認,一定是位高權重之人。
“這次來,一是為了表示謝意,兩個女娃多虧了村長的照顧;二呢,則是想要與村長商議一件事,不知村長愿不愿意答應我的提議。”姜星火開門見山地說道。
這位老村長姓李,祖籍是江浙一代的,五代人之前就遷居到了這里,畢竟是南京周邊的村落,還是有點見識的,也曉得輕重這等大人物跟自己好說好商量,只要不是把他們往死路上逼,那他都得陪著笑臉。
“貴人請說。”
“我聽說村子里有不少青壯,是做采礦的。”
李村長聞言,頓時面色微變。
礦,是朝廷的,私人自然不允許開采,而無論是明初現在銀礦等各種礦被私采,還是明末著名的萬歷開礦導致的朝廷與民間百姓的沖突,都說明了,這件事水很深。
這種事情,說的嚴重一些,是要殺頭的。
“不用緊張,我不是來追究這件事。”
李村長聽聞姜星火的話后,臉上露出思索之色,片刻才道:“貴人,實話說吧,都是逼得沒辦法了,南京周圍的小山,或多或少都是有礦的,地不夠種,不去采礦,總不能眼見著自家窮困下去,總要賣一把子力氣的。”
“那若是有礦招工呢?”
李老村長眉頭一皺:“貴人你這話是何意?”
姜星火淡笑道:“附近就是湯山,我打算拿下附近的山林,修幾條好點的路,將湯山周圍的村落相連接,到時候,南京和這些村落之間,就能夠做到互相往來,不單單是南京有貨物運送到這里,同樣山里的礦產,也有可以運送到南京這樣一來,既節省了交通成本,也給周圍百姓增添了收入,又不用偷偷摸摸采礦,何樂而不為呢?”
“嘶…”
一旁的村長兒子忍不住吸氣。
這可不是一般的地皮啊,湯山腳下那地兒寸土寸金,一般人可拿不出足夠的錢來購買這里的地皮,而且,很多事情,還不是有錢就能解決的,那里一半的土地,是曹國公府的。
就如同永春侯家的金粟公子買下了一半聚寶山一樣,這里面的說法多著呢。
李老村長沉默片刻,才嘆息一聲道:“貴人,小老兒知道你對咱村里百姓的關懷,也知道你是真心為咱謀福利,只是只是…唉,罷了,這件事若是真能成,村里的青壯這頭自然沒話說,就按照貴人說的辦。”
姜星火拱手作揖道:“多謝老村長的鼎力支持。”
湯山煤礦如果能順利開采,改進煤炭工業的技術,不僅能讓百姓更好的取暖,而且還能帶動周圍村落的就業,無疑是一件皆大歡喜的好事。
如果說有沖擊,那可能會對砍柴的有沖擊,但可以預見的是,南京城百萬人口,想要一下子讓煤炭如北宋時期開封那般完全占領市場,還是有很長一段路要走的。
又坐了一陣子,景清的兩個女兒從村里的私塾下課回來了。
看得出來,她倆在這里過得還不錯,村里人也不傻,雖然有人猜測是權貴的私生女什么的,但也沒有人敢虐待或是歧視她們。
見到姜星火,兩個女娃的神色有些復雜,那是夾雜了恐懼、畏縮的神情。
一方面,她們都很清楚,父親正是因為攻擊姜星火才會死的;另一方面,她們也知道,姜星火本人對她們一家并無惡意,也確實讓她們避免了淪落教坊司的命運。
正是這種復雜的情緒,才讓她們對姜星火既感激又害怕。
姜星火看過《大明風華》,但顯然,歷史上朱瞻基的皇后和皇妃,肯定跟景清沒啥關系,所以這倆小女孩,并沒有什么宿命可言。
可即便如此,姜星火對于兩個小女孩的情感,也是同樣復雜的,因為養大將自己可能視為仇人的孩子,雖然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但這無疑是給自己日后埋雷,誰也不知道會不會來個隱忍二十年為父報仇的戲碼.《狂飆》里的高啟強不就是這么栽的嗎?雖然是電視劇,但也有一定的警示意義。
但無論如何,現在她們都是無辜的。
“走吧,去工坊那邊,順便帶你們吃點好吃的。”
姜星火不太懂怎么當一個父親的角色,平時跟在他身邊的于謙似乎也跟正常孩子不太一樣,所以對這兩個小女娃,姜星火很難應對。
還好,姜萱似乎有這種天賦,兩個小女娃并不害怕她。
于是馬車里擠了四個孩子,一路向著化肥和玻璃工坊的位置駛去。
工坊在鐘山和湯山之間九鄉河的位置,因為規模比較大,而且會產生污染,所以才選擇了這里,而這時候的九鄉河還不叫這個名字,而叫江乘浦,是長江下游的一條支流,南北走向,發源于湖泊,在棲霞山腳下村落匯入長江,因為有貨運職責,又稱“運糧河”,河道總長四十多里。
既然集合了生產、貨運兩大要素,那么就意味著人口密集、交通發達,自然而然地,為工人和水手、商人們提供各種生活服務的小鎮就因此產生了。
馬車沿著河邊的石板路向前走。
說實話,姜星火還是第一次來這里,此前都是袁珙和張宇初在負責。
“下車吧,看看想吃什么。”
剛停了一會兒,走在街上,就已經有了些寒意。
街邊賣糖葫蘆的小販見有客人走過,立刻熱情招呼道:“要吃糖葫蘆嗎,很甜的喲!”
于謙搖頭道:“算了吧,不吃這種東西。”
姜星火直接說道:“一人一根,吃不完不許吃飯。”
兩個女娃斯文地咬著,而小乞兒又泛起了淚花,姜萱給他擦了擦,看見隊伍里的王斌和幾個侍從也吃的挺帶勁。
而姜星火則咬著冰糖葫蘆繼續往前走,走到一間酒樓門口時,突然腳步一頓,抬頭望向酒樓牌匾——醉仙樓。
姜星火眉梢輕挑,隔壁怎么不開個“悅來客棧”?
醉仙樓在運糧河碼頭的斜對面,算是一條商業街,平常都做些賣吃食和茶水之類的小生意,生意還算不錯。
進了酒樓,伙計的正在擦拭桌椅板凳,見姜星火走進來,連忙迎上前來道:“幾位貴客請坐。”
姜星火找了張空位坐下,問道:“可有什么招牌菜?”
“自是有的,只不過我家的量比較小。”
很實誠的伙計道:“不如幾位先喝點暖胃的粥吧,然后再吃些菜墊墊肚子,免得吃不飽。”
“嗯,行。”姜星火頷首答應,隨后點了些粥和菜。
很快,掌柜親自帶著伙計端了幾碗雞肉粥上來放在姜星火等人的面前,碗里都加了個荷包蛋,笑容滿面道:“幾位慢用。”
“多謝了。”
姜星火看著幾人說道:“都吃吧。”
過了一會兒,剩下的菜才陸續上來。
姜星火隨即低頭,夾了一塊蒸魚吃,這魚肉鮮美滑嫩,咬一口汁水充沛,十分鮮美,姜星火吃完后忍不住稱贊道:“分量小,廚藝倒不錯。”
“呵呵,能讓貴客夸獎,實屬小店之幸。”掌柜臉上堆著笑,心底卻暗暗詫異,這貴客莫非是哪家權貴人家里跑出來的少爺?怎么一來就點最好的菜色,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而且還帶著這么多孩子。
然而就在姜星火等人氣氛有些尷尬地用餐的時候,門外卻突然傳來了喧嘩聲,幾個羽衣道士趾高氣揚地闖了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