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地主佃農自耕農 朱棣站起身來,緩緩言道。
“姜星火還有最后三節課,就要出獄,在下節課之前,朕會入獄聽一兩節課,觀察其人,來最終判斷朕拜其為國師后,是否要用他的辦法來發展大明的國力,助朕完成‘隆治唐宋、遠邁漢唐’的蓋世功業。”
“另外,大師所言,先刨除姜星火的干預,僅就兩個皇子一南一北的事情,也是有需要商榷的地方。”
朱棣的心思,其實也很好理解。
其實不管是被朱棣名義上否決的‘皇帝太子’南北京分權,還是如果歷史線沒有姜星火的干擾,未來必然會出現的朱棣和朱高熾一南一北。
根源都在于明初南北形同兩個國家一般的狀態。
南方和北方,歷經了數百年的分裂,從科舉制度、文化水平、生活習慣、歸屬感都是徹底割裂的。
所以,為了大明的統一,在永樂朝乃至后面的兩三代君王,都必須選擇這條路。
——得有人在南,同時也得有人在北。
那么如果是朱棣自己去坐鎮某一個都城,在朱棣此時的心中,還不如讓兩個兒子一南一北。
因為這樣的話,不僅南京和北京都需要人鎮守的問題馬上解決了。
朱棣,也可以從某個固定位置上解放出來,甚至說,由兩個兒子分處兩京,朱棣自己帶著兵馬去北征蒙古,也完全不用擔心因為他的離開,某一個都城無人鎮守。
兩個兒子,既可以避免湊在一起矛盾愈發激烈,搞得朝臣紛紛站隊,互相黨同伐異,內斗不止,影響到朱棣的皇權。
朱棣也可以通過他們各自治理地方和處理事件的態度、表現,來觀察他們的能力,看到底是誰更合適成為自己皇位的繼承者。
所以,朱棣認為把兩個兒子分開測試,好處是極多的。
避免內斗、避免皇權被拆解、解決南北京需要人鎮守、能夠更好觀察誰更適合當儲君.
而且,對于朱棣最為關心的“兵權”這一問題,道衍也給出了解決對策。
把跟兩個兒子互相不對付的將領扔到一起,任何一個兒子都無法影響遙遠的另一群較為支持他的將領,而皇帝卻可以通過交叉控制,牢牢地把握兵權。
但是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兩個兒子分開后,怎么考察?
如果是抽簽的話,那么誰抽到北京誰輸!
因為靖難四年,在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下,一切為了戰爭,導致北平行都司的人力物力早已干涸枯竭,人口銳減、耕地荒廢,窮的就剩白地了。
反觀南京,一直是建文朝廷的大后方,除了最后燕軍渡江,根本沒有遭受過任何戰火的侵襲,人口眾多、土地肥沃,又有長江航運,可謂是富庶無比。
所以說,北京跟南京相比,壓根就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朱棣看著道衍問道:“大師覺得,誰去南京?誰去北京?如何公平考察?”
道衍轉動手中的佛珠道:“陛下臣以為重要的地方,不在于誰去南京、誰去北京,而是‘公平’二字。”
“北地殘破,洪武八年的時候北京人口才十余萬,發展了近二十年,如今算上軍戶,北京戶口也不過六萬戶,人口只有三十余萬。”
“反觀南京,能確定的戶口就有十四萬戶,人口七十余萬,算上江南地區前來的商人、官吏、每年征召修建各類建筑的輪班匠戶、國子監監生這些,人口恐怕都逼近了九十萬,也就是近百萬之眾。”
“光是人口,南京和北京就有三倍以上的差距,至于土地肥沃程度、商貿路線和貿易體量、文化教育等等,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道衍總結道:“因此,如果陛下打算公平地考察兩位皇子,那么必選根據人口、稅收、貿易、文教等各方面,來確定南京和北京之間差距,用不同方面的較為公平的幾個乘數,來抹平雙方之間的差距,才能進行公平考察。”
“同時要注意的是,這幾個方面的乘數在某些方面,譬如人口增長上,還不能過大這便是因為南方的人口幾乎到了擠滿城池的程度,而北方衰敗又必須遷移人口充實,一旦乘數過大,北方人口基礎差而增長快,如此一增長再做乘數,就會導致北方的數字,一下就超過了南方。”
朱棣稍稍揉了揉眉心,放下手說道。
“大師說的很有道理,如此倒也算公平,至于這些乘數怎么確定,北京的事情,大師管了四年,想來即便有不清楚的地方,去函了解就好還需要戶部那邊提供南京相應的資料吧?”
道衍答道:“正是如此,須得夏尚書來看資料再平衡確定,最后給陛下講出道理來。”
“夏原吉嗎?”朱棣微微頷首,“夏尚書辦事,朕一向是放心的,那朕手書一封諭旨,道衍大師便代朕去跟夏尚書說清楚。”
看著朱棣伏案草詔,道衍笑道。
“乾綱獨斷,唯在陛下圣心一念之間,只要陛下不說出心中的決定,亦或是公平抽簽,那么制定規則的人,就必然不會偏向任何一方。”
聞言,朱棣抿著的嘴角也動了動。
便是這個道理,只要他不確定最后的結果,那么任何想要在考察規則上做文章的人,都得掂量掂量,會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同時,姜星火這個變數也是一樣的道理。
只要朱棣不說把拜為國師的姜星火放到哪一邊,那么任何一方的謀劃,也同樣都會弄巧成拙。
朱棣親手草詔完畢,把關于查詢南京與北京的人口、賦稅、物產、商貿、讀書人的數量以及童生、秀才、舉人等信息的任務,都交給了夏原吉,令其核定相關乘數。
朱棣把詔書遞給了道衍,看向道衍說道。
“茲事體大,涉及到立儲一事,除了夏尚書可以知曉,其他人不得知曉。”
朱棣相信,道衍跟隨自己這么多年都沒犯過什么錯誤,這點分寸還是有的,他也只是習慣性地隨口囑咐一句。
“當然。”
道衍古井無波的神情中,流露出了一絲莫名的意味。
“朕的考量就不贅述了,大師想必清楚的緊,儲君的定奪便是如大師所獻之策,讓老大和老二,分開到南京和北京去,為期可以設置固定年份,最后根據制定出的乘數規則,來考察他們各方面的成績,最終確定儲君的位置。”
“無論誰當儲君,另一個都要去膏腴之地封王,且對著祖宗宗廟歃血發誓,未來的大明皇帝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方法加害。”
道衍點點頭,這個辦法,頗為公平。
事實上,正是因為眼下這個特殊的時代,特殊的人物,才會有儲君之爭,若是放到承平時節,立嫡立長根本沒有任何爭議。
只是眼下朱高煦得到了朱棣基本盤——靖難勛貴集團的鼎力支持,再加上朱高熾身體不好又跟文官集團走得近被朱棣所不喜,所以才有了儲君之爭這回事。
關于如何處理兩個兒子爭儲的解決辦法確定了下來后,朱棣的神情,也同樣放松了不少。
兩人相對而坐,算是結束了君臣奏對,切換到了朋友閑聊的模式。
“其實朕心里也清楚,之所以有今日爭端,無非便是朕自己因為這種種牽扯,拿不定主意,定不下儲君。”
“可是大師,你應該明白朕的苦衷.”
朱棣的神情,滿是無奈。
唯有此時,朱棣才不像一個鐵血帝王,而是一個操心兒子的老父親。
“老二雖然性格莽撞暴躁,但是在靖難之役期間,確實立下過汗馬功勞,尤其是藁城、夾河兩場鏖兵,若不是老二奮不顧身激勵士氣,我軍重騎明明精疲力竭到汗透重甲,仍然隨其沖陣不休,恐怕朕早就戰敗了。”
朱棣頓了頓道:“當然,老二最大缺點便是不通政務,次一點的缺點便是鮮少聽得進去人勸,從小便是混世魔王一般.姜星火能管住他,真是所謂一物降一物,連朕都想不到。”
“時也命也。”
道衍停下手中的佛珠,意有所指地說道。
“這未嘗不是二皇子的造化。”
“至于老大。”朱棣搖了搖頭,“朕既覺得虧欠他,明白他的那份謹慎和辛勞,可同樣又不喜他與文官走的太近,不喜也倒罷了,最令朕擔心的.則是老大的身體啊!”
“朕怕立老大為儲君,到時候,便發生朕的大哥那般的事情,朕可就真的要走上太祖高皇帝的老路了。”
朱棣所言,字字皆是真心實意,這是帝王難得的真情流露,道衍一時也有些動容。
道衍輕嘆一聲:“陛下是覺得,這一切跟洪武舊事都太像了,甚至像到未來如果陛下立大皇子為儲君,因為身體的緣故有個變故,陛下如果要為未來的太孫鋪路,靖難之事就得重演。”
朱棣默然片刻,最終點頭。
這就是朱棣的擔心所在,如果朱高熾身體健康,那么其實爭儲是爭不起來的。
可朱高熾年紀輕輕便時常頭暈惡心,身體虛弱無力,有的時候若是睡眠不足又焦慮,還會暈倒。
這些信息,根本瞞不過朱棣。
“太孫.”
朱棣陷入了沉思。
老大還有一個優勢,那便是跟老二比,老大是有子嗣的,而且朱瞻基打小聰明伶俐,很得朱棣和徐皇后夫婦喜歡。
因此,朱棣的腦海中也不是沒有過,如果立老大為儲君,那么就立朱瞻基為太孫的想法。
這便是同樣走的他爹朱元璋的路子,朱元璋就是在太子朱標病逝后立朱允炆為太孫,而不是從諸藩王中挑一個。
但是同樣,這么做的后果,朱棣比誰都清楚。
那就是很容易再次引發一次靖難之役。
老二本來就有資格當儲君,若是又被侄子輩當了皇帝,那么老二的心態,朱棣幾乎能一模一樣地復述出來。
因為朱棣他自己就是先例。
朱棣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看向道衍,眼神漸漸堅定。
“太孫的事情,日后再說。”
看著朱棣的樣子,道衍也曉得閑聊該結束了,他起身告辭而去。
朱棣看著道衍老和尚遠去的背影,最后也只是叉著腰搖了搖頭。
可憐天下父母心。
戶部值房。
夏原吉剛剛打發走了,前來討擴充編制所需經費的李至剛。
李至剛獅子大開口,一要就是原本禮部一年都花不完的經費,夏原吉對此無動于衷。
本來建立大明的“大使館、領事館”制度,其實所需主要花費,就是人員和培訓,其他花費并不算多。
畢竟,大明的使臣派到外面的國家去,用的地方,吃穿用度,肯定都是要當地國家無償承擔一部分的。
不然難道還要大明朝廷萬里迢迢送嗎?
而根據“三環外交”的原則,即便是要派大明的大使,也肯定是先派駐去朝鮮、日本、安南、琉球等國,這些地方通譯一抓一大把,通譯不需要特意花錢和培訓,只需要人員就行了。
加起來最多二十幾號人,也就是明年禮部因為“大使館、領事館”制度的建立所需的花費。
而李至剛直接按“三環外交”拉滿,小二十個國家的滿編制人員朝夏原吉要經費,夏原吉怎么可能答應?
當然了,這其實很大可能也是李至剛的以進為退,無非就是昭示一下新到手的權柄,順便提高戶部的心理預期,這樣明年真的要經費的時候,也就好說話了一點。
見到道衍進來,夏原吉仍舊沒有停下手中毛筆。
若是以前,夏原吉自然要起身恭迎。
不過兩人點破心跡之后,既然成了同路人,想要努力建成“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大同之世,自然就少了幾分客套。
“夏尚書,陛下諭旨。”
道衍從袖中掏出朱棣的圣旨,交給了夏元吉。
夏原吉微微詫異,隨后看過,更是覺得有幾分棘手。
“老衲有件事情需要你額外去做。”
“且說。”夏原吉抬頭看著道衍,“只是這件事不好做手腳的。”
“不是做手腳,而是額外去調戶部的卷宗,查一件事。”
“什么事?”夏原吉有些疑惑。
道衍從黑色袈裟的袖子中,又掏出了一份早已準備好的紙張,攤開遞給了夏原吉。
“老衲給你一個尺度,按這個尺度查清楚南京周圍的大中小地主的數量和比例,以及地主和佃農、自耕農的比例,還有自耕農里面的富裕農民、正常農民、貧苦農民的數量和比例。”
夏原吉接過了這張紙,心頭卻隱約有些不安,道衍為什么要這些數字和比例?
按理說,如果是皇子之間的考察,只需要統計繳稅和繳稅的人就可以了,至于他們具體有多少財產,怎么劃分,根本不重要。
夏原吉看向道衍,道衍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