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木言認識龍淵已經快十年了,還從未見過他這般打扮,忍不住圍著他前前后后、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圈。
藥木言一邊打邊量,一邊嘖嘖稱贊道:“淵兄龍章鳳姿,當真是公子無雙,只應見畫,非塵間人也(注1)。一會兒到了街上,只怕這瞰云城的姑娘都要被你給迷死了,你這院子,日后想是不得清靜嘍。不過淵兄,怎么今日你不怕渡界河把這身衣服給弄臟了么?”
原來龍淵平日里忙于修煉,并不怎么見人,穿著一向隨意,便是中元這樣的節日,大家都盛裝出行,他想著反正自己也是去界河里瞎折騰,穿得也是樸素的很。
不知道為什么,他雖然來盡鄉界時便是如此穿著,但卻并不太習慣這樣的裝束,一入界門關就換成了普通衣衫;哪怕是第一年中元,他也沒有穿這件衣服,而是另穿了一身深色的袍子,是以連藥木言都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
龍淵被藥木言這么一夸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笑著說:“木言兄說笑了。”接著解釋道:“這幾年我在界河里游出去的距離越來越遠,而且蓮舟也開始逐年靠近岸邊,去年我距離蓮舟不過兩、三丈,想必今年極有可能登上蓮舟,這身衣服是我初來時穿著的,如今好不容易能回去,便換上了。”
藥木言一聽,也很替他開心說:“你今年能返鄉了?真是可喜可賀,那我們快走吧。”說著倒是比龍淵還著急,拖了他就往外走。
龍淵今日心情格外好,滿臉笑容的拍了拍蒼遨,喜氣洋洋地招呼了一聲:“小白,快走。”三人便有說有笑的往蓮舟渡口走去。
三人到了蓮舟渡口,照例去了藥家樓臺,藥木言自然又被拉去應酬,龍淵和蒼遨還跟往年一樣坐在窗邊等著眾人的蓮舟散去,只是往年龍淵總是沒什么心情去觀看蓮舟競渡,今年卻是興致勃勃地陪著蒼遨討論了半天河上的各式蓮舟。
隨著一艘艘蓮舟離去,界河上變得有些空曠,龍淵按捺不住激動,雖然還沒有見到自己的蓮舟,但還是拉著蒼遨提前去了棧橋,也不知道是因為他今年格外期盼還是為什么,感覺這次蓮舟來得似乎分外的慢,過了好久,才終于看一個光團出現在界河里,竟是一艘三層的樓船。
說來也奇怪,龍淵到了盡鄉界以后,前兩年一直只有一人的追思前來,蓮舟也是艘小船,但到第三年的中元時,來的船只變大了些,船上的追思蝶也多了許多。
自那之后,每年來的蓮舟都會變大一些,船上的追思蝶也越來越多,最后變成了這艘三層的樓船,追思蝶也是成千上萬。
龍淵隱約覺得跟自己的朋友有關系,但也不知道具體是怎么回事,趁著今年返鄉,倒是可以一探究竟。
龍淵一邊回想些往事一邊等著界河里的蓮舟,好不容易等到這艘蓮舟沖出水面,龍淵心中一陣激動,不由自主地往界河方向邁了幾步,眼睛一直緊盯著蓮舟,連眨眼都舍不得。
不曾想今年蓮舟的表現有些奇怪,往年蓮舟雖然靠不了岸,但出水之后還是會往岸邊行駛一段距離才慢慢停下,而今年這艘蓮舟出水之后便像第一年一樣躑躅不前,龍淵見狀心中不由得生出些不好的預感。
就這么過了好一會兒,那艘蓮舟依然停留在原地搖晃,船上的追思蝶先忍不住了,聚到一起往岸邊飛來。
今年的追思蝶比去年又多了許多,一大群追思蝶越過界河往棧橋飛來的樣子,就像是一片五彩祥云飄了過來。
龍淵此時已經察覺到事情不太對勁兒,不再盯著蓮舟,而是緊盯著飛來的追思蝶,好像是在尋找什么。
不一會兒,追思蝶就飛到了棧橋上,團團圍在龍淵和蒼遨身邊飛舞,將兩人的身影都給遮住了。蒼遨自然是沒心沒肺地跟追思蝶戲耍,龍淵卻一直在仔細地查看這些追思蝶。
過了好一會兒,一些追思蝶撲入了龍淵和蒼遨的身體,另外的那些追思蝶也一只接一只的沒入了龍淵腰間一個罌中不見了。
等追思蝶都消失之后,蒼遨開開心心地說道:“今年的追思蝶來得可真多,比去年多了好些,有了這些追思,你在界河里一定可以游得更遠,看來今年肯定能登上蓮舟了。”說著抬頭看了龍淵一眼,卻見龍淵皺著眉低著頭,怔怔地盯著手里準備渡河用的軟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蒼遨覺得有些奇怪,用爪子撓了龍淵一下,龍淵這才回過神來,問:“怎么?”
蒼遨看著龍淵有些莫名其妙地說:“你在想什么呢?怎么還不系上?”邊說邊抬爪扒拉了一下軟繩,準備等龍淵系上后自己就咬住。
卻不想龍淵忽然翻手將軟繩收了起來,拍了拍蒼遨說:“小白,我們回去吧。”說完轉身就往樓下走,身影竟莫名顯得有點蒼涼。
蒼遨急忙追了過去,喊道:“喂,你不去找蓮舟啦?”
龍淵聞言停下腳步,低垂著頭,微微聳著肩,緩緩嘆了口氣,慢慢轉過身,抬頭看了眼蓮舟,喃喃地說:“不用去了。”
蒼遨覺得有些奇怪,一邊問:“為什么不用去了?”一邊也回頭看了眼蓮舟,接著便驚訝地叫了起來:“咦,今年這蓮舟怎么這么遠?這…好像是游不過去?你不打算試了?”說著又看了眼龍淵說:“不像你啊。”
龍淵走過來摸了摸蒼遨的腦袋,慢慢地說:“不用試了,我們回去吧,只怕他已經來了。”
蒼遨有些摸不著頭腦地問:“誰來了?”
龍淵抬起頭怔怔地盯著前方,臉上的神情古怪,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輕聲說:“我那位朋友,只怕已經在盡鄉了。”
蒼遨好奇地問:“你怎么知道?”
龍淵深深地嘆了口氣,才開口說:“方才來的追思蝶里沒有他的。”
蒼遨剛才只顧著玩,自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但聽龍淵說得這么肯定,便知道多半不會錯,畢竟這些年來的追思蝶雖然很多,但大都是些普通追思蝶,雖然也有些追思鳳蝶,可極品追思鳳蝶卻從來只有這一人的。
蒼遨愣了一會兒,忽然有些開心地說:“他既然來了盡鄉,豈不是說不用回人間界也能見面了?你怎么好像不太高興?”
龍淵將手放在蒼遨的大腦袋上揉了揉,勉強笑了一下說:“希望如此吧。”
說著龍淵伸手輕輕摟了蒼遨一下,示意它跟自己一起往回走,一邊有些擔憂地說:“只是我倆入關之時登記的信息全是些猜測,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得到我們。而且,我總感覺他跟我年紀差不多,算起來此時正當壯年,怎么會忽然來了盡鄉?只怕是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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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宋,蘇軾,失題三首其三,原句為“公子只應見畫,此中我獨知津。寫到水窮天杪,定非塵土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