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
“神道壽元極其漫長,當今天子,其實便是道廷開國太祖…”
客棧中。
方夕盤膝而坐,默默以氣運蠱觀察氣數。
他手掌一翻,‘青童君之寶’便浮現在手中。
神道化身坐鎮黑山,此兩物就被他拿來。
此時從氣運因果角度來看,青童君神印附帶的因果正在匯聚,產生牽引…
“差不多,是時候了…”
方夕心中,浮現出一種明悟。
咚咚!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
“進來!”
方夕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就見甘玉推門而入。
“晚生見過大圣…”
甘玉恭敬一禮,道:“晚生已投了拜帖,只是等待兵部勘磨還需一段時日,不若由晚生當個向導,為尊神介紹這京城風物如何?晚生這段時日拜訪了座師與同年好友,倒是對于當年前朝覆滅一事有些了解…”
“哦?如此甚妙。”
方夕笑意越發擴大:“前方帶路…聽聞這京城有三十三景,如今倒是要好好看看。”
“除了瓊林雪海不合時宜之外,其它風物倒是不差…”
甘玉當即拱手一禮,在前方帶路。
“京城三十三景,聞名天下…譬如青樓花魁,姿色文采自然是極好的。”
甘玉帶著方夕,兩人竹杖芒鞋,輕裝簡從,一處處游覽過來。
又看了都城隍廟的熱鬧之景后,甘玉悠然道。
“哈哈,想不到你這小小書生,對于京城風物,倒是頗有見解。”
方夕哈哈一笑:“然后呢?”
“只是此等早已聞名之盛景,就若青樓名妓,名聲雖大,景色也不錯,卻終究失之野趣,不若一些小家碧玉,雖然名聲不顯,卻別有一番妙處…”
甘玉搖頭晃腦地道:“這京城之中,還有幾處名聲不顯,卻頗為值得一去之所在…”
“嗯,前方帶路…縱然是皇宮,本大圣也是想去就去。”
方夕意有所指地道。
甘玉面色不變,在前方引路,宛若盡職盡責的導游:“大圣可知前方不遠處,就有一處風景極好之所在,還頗有一段故事。”
他手一伸,便指向那座土地廟方向。
方夕心中大動,面上卻不帶絲毫:“不過區區一座土地廟,算得了什么?”
“此廟不同,能在道廷與都城隍廟宇之下幸存,自然有一番故事…大圣游歷天下,土地廟自然見得多了,供奉的只是土地,可曾見過供奉土地公與土地婆兩位一起的?”
甘玉笑道。
“這個…還真未見過。”
方夕回憶一番,有些遲疑。
“這一座廟宇,便是同時祭祀土地公與土地婆,天下少有…更與前朝覆滅之事有關。”
甘玉帶著方夕,來到當日那座破敗的土地廟前。
此廟依舊香火冷落,門前滿是枯葉,只有一名鶉衣百結、滿頭白發的老嫗,正持著掃帚,有一搭沒一搭地掃撒。
“哦?與前朝覆滅有關?愿聞其詳…”
方夕與甘玉走入土地廟正門,露出一個饒有興趣的表情。
“當年…”
樹影斑駁,映照在甘玉臉上,令他神色同樣變得陰晴不定起來:“天庭治世、神道治人…按照傳聞,如我等這般的天地,還有難以描述之數,盡數歸屬天庭管轄,天庭乃天道,執掌天條…縱然有王朝窮兵黷武、百姓揭竿而起,也只會賜予真龍龍氣,還不會只給一人,而是令天下爭龍,最后勝者再開一新朝。”
“因此,縱然前朝如何貪污橫行、民不聊生,也斷然不會一朝轟然崩塌…前朝的崩塌,其實…是個意外。”
“意外?”
方夕來到正堂,就見那少年土地公,一襲黃袍,顯得十分俊秀而朝氣,站在神龕之中。
另外一座神龕依舊只有剩下的半截裙擺雕塑。
“當年…前朝太子奉命厘清天下神祇…首先便從京城開始京察,所謂厘清,其實就是清理信徒不多、神力衰微的毛神,同時打掉邪祭淫祠,乃是正本清源之事…太子獲得此權,可漸漸收攏神道權柄,是準備接班之表現…”
甘玉笑道:“當時太子一出,有百神隨行,一言可定神祠興衰、提升或貶低神祇之品階,威勢當真無與倫比…京察查到最后,便來到這座土地廟。”
“當時這土地廟也沒什么香火,供奉著土地公、土地婆…但此二神卻盡數缺位。太子見之大怒,當即就命令追回冊封,毀去神祠…”
“等等…這土地公土地婆,去了何處?此廟宇又是何時建立的?”方夕有些疑惑地問著。
“或許是前前朝、或許更久…誰知道呢?”甘玉一笑:“神祇壽元漫長,再經歷數次改朝換代,原本根腳如何,早就難以查清…后續朝廷對于那些神祇,大多根據神力、信仰、香火…一一承認!”
方夕明白,這就跟凡俗王朝改朝換代一樣。
若是前朝的世家、擁有實力的地方實力派,那基本都能獲得安撫與承認,甚至還會承認前朝地契有效。
這也是穩固統治的方法!
而甄別方式,就看還有沒有力量!
若力量強大,則依舊認可,若力量不強,則生殺予奪。
實際上,還是收買實力派。
在神道之中,這種表現就更加明顯。
畢竟神力強弱,一眼就可分明。
土地廟幾乎是地祇最低一級,兩位神靈又都消失不見,那自然要夷為平地,空出位置。
原本這土地公土地婆的廟宇還能蒙混過關,但太子主持監察神道,就沒有辦法了。
“然后呢?”
方夕問道,目光看向土地婆的神龕。
“當晚…太子做了個夢夢見有一老嫗前來求情,自稱土地婆明夫人,懇請太子留下土地廟宇。”
甘玉聲音似乎帶上一絲凝重:“但太子醒來,卻是大怒…直呼小神安敢魘鎮于我?當即就命人去將土地廟砸了…聽聞將要拆毀那土地公神像之時,土地婆神像自動飛出,替其擋了一擊,繼而土地婆神像便炸成粉碎,只剩下這一截基座…”
“旋即,京城地龍翻身,據說死傷超過十余萬…而前朝龍氣都受了天譴,國運因此斷折,這才有道廷開朝太祖趁勢而起…”
“一朝極盛,其敗卻快得不可思議,當真罕見。”方夕也嘆息一聲:“明夫人?不知是哪位神祇?”
縱然都城隍,都做不到此種大事。
并且,哪怕做了,也必有天譴!
那位明夫人,顯然乃是神道之中一尊恐怖存在,所謂土地婆不過偽裝。
“明者,冥也…所謂明夫人,自然是‘冥夫人’!”甘玉似乎咬著牙道。
“冥夫人?莫非是冥土女君?”
方夕想到一個可能。
此世有輪回概念,傳聞普通人死后,若不得朝廷冊封,沒有成為陰神,那一縷魂魄便要前往冥土!
甚至,不僅是這個世界,但凡天庭所管轄的凡間魂魄,理應都是前往冥土!
這冥土女君,雖然依舊受天帝管轄,卻也是一方大神諸侯。
揮手給小世界一小小報應,縱有反噬也根本如同蚍蜉撼樹一般!
“冥夫人?”
方夕望著那只剩一截裙角的神像,不由沉默:“其情…倒也動人,就是其中有些疑點,前朝太子不是傻子,神道以力為尊,其為神道太子,論品階幾乎超出正一品一籌,竟然被冥夫人入夢,豈不應當知曉其神力與位格都驚人無比,安敢繼續動手?”
雖然人一怒之下,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但能在神道天子手下混成太子的,不至于如此不智。
“還有一個疑點,那就是土地婆為冥土女君,那這土地公又是誰人?”
他看向那少年土地公,感覺對方雖然神像斑駁,但一雙眸中黝黑深邃,似乎同樣有一道視線,從九天之上垂落。
“冥土女君雖然貴為天君之爵,甚至可以隨意打殺天子…卻難以令一朝國運直接斷折,必得降下天災人禍,令人間大亂數十年,才能做到。”
甘玉卻在冷笑:“能轉瞬之間便斷一界龍氣與天柱的,自然唯有‘天’!所謂獲罪于天,無所禱也,便是如此!”
“原來如此…”
方夕看向少年土地公,不由怔怔:“原來天庭天帝,最開始竟然只是一方土地么?”
土地之職十分衰微,有的村鎮夠大,可以上從九品。
但如同甘玉所在的白甘村,卻根本沒有神品,與吏員無異!
從如此卑微之身份,爬到天帝這九九至尊之位,當真勵志無比。
在方夕看來,就好像人間界有一個凡人,修煉成為了元神真仙!
“正是!”
甘玉肅容道:“前朝太子無知,敢毀天帝與冥土女君之祀,導致朝廷國運一朝斷絕…道廷引以為戒,卻也將此事深深埋藏,不許任何人知曉。”
“所以,你不是甘玉。”
方夕看向‘甘玉’,微笑道。
“正是!”
‘甘玉’身上,一道紫青之氣沖天而起,其中還有一篇天子祭文:“臣總理山河以告天,有域外邪神入侵我方天地,請天帝明鑒,誅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