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洛。
雪花飄舞,落在青瓦白墻的屋檐上,落在青石板上。
路人行色匆匆。
就在這般環境中,方銳領著虞云瀾,重回那條住了數十年、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
“這邊的院子,有個叫元好古的老頭曾住過,還是出自你的紫霄閣…”
“元好古?我知道此人,那時…”
方銳、虞云瀾兩人并肩而行,說著話。
在那時,兩人還不認識,卻有著一個共同熟悉的人,如今談論起來,頗有一種命運玄奇之感。
這時,突然一道聲音響起:“你、你是…方夫子的后人?!”
方銳循聲看去,在曾經元好古住過的院門口,有著一個白發蒼蒼、佝僂著腰、拄著拐杖的老頭兒,見到方銳呆了下,不確信問道。
“董季魁?!”
“是我!方夫子向小先生說過我?!”
這老者激動得一把花白胡子都在顫抖。
這就好比人到老年,道左相逢,遇到曾經年少時的老師,卻被一眼認出來,那種心情…實在難以言說。
尤其是,董季魁自以為在方銳諸多學生中,不過一個小透明,卻沒想到,方銳不但記得,似乎還向后人專門說過,這就有一種‘孔北海也知我劉備耶’的更特殊感受。
不過,這董季魁卻是誤會了,以方銳如今的境界,只要打過交道的人,皆不會遺忘。
此時,他已回憶起了所有與董季魁有關的記憶,此人小時候被他教過,再之后,還在隔壁當了一段不短時間的鄰居,每每見到都會尊敬地打招呼…(第140章章末)
只不過,那時候此人年輕,如今卻已垂垂老矣。
‘歲月如刀啊!’
方銳暗嘆一聲,并沒解釋自己是不是自己后人的問題,不過,在他說出對方名字之后,就被董季魁默認了。
“小先生快請進,來我家坐一坐!”
董季魁將方銳、虞云瀾兩人熱情邀請入內,讓老伴兒去做了好菜人參、鮑魚皆有,又拿出好酒溫上,家中所有最好的東西招待。
天地君親師,此世師徒之情,絕非方銳前世人情淡薄可比。
再就是,上洛作為曾經的大虞陪都,如今改朝換代,仍是新虞溝通南北的重要城市,城中百姓生活質量相對很不錯,可以拿出這些別地尋常人家看來較為珍貴的東西。
或許是人年齡大了,就喜歡說話,坐下之后,董季魁以感慨的語氣,向方銳說起上洛這些年的變化。
說起當年那些同窗;說起周長發的后人;說起當初南北虞對峙的緊張;說起曾經大虞效仿南虞科考改革;說起如今新虞…
方銳不時插話,問上一句,心中幾多唏噓感慨。
虞云瀾就如一個小妻子,在旁夾菜斟酒,安靜傾聽。
“啰里啰嗦讓小先生見笑了。”董季魁捧起酒杯。
這閑話間,雖然盡是家長里短,但他卻以一個普通人的視角,訴說了上洛數十年間的變遷,猶如時代的縮影。
當真是:一壺濁酒盡余歡,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方銳端起清酒,與對方碰了下,一飲而盡。
也就在這一刻,感覺似曾相識,才驀然回想起,在常山縣時的江平安;在淮陰府的葛長庚、荀不惑、牛八斤;在上洛時的周長發…也都曾這么喝過酒。
如今,翻閱這些記憶,卻猶如翻開一頁頁泛黃的書頁。
坐了一會兒,方銳、虞云瀾提出告辭,董季魁送兩人出門,來到旁邊的院門口,也即第一世住過數十年的院子。
此處,有一個道人等待。
“北派元始道玄元子,方漓師祖祖地駐守,見過方師祖。”
玄元子恭謹行禮。
“哦,伱認識我?”方銳負手看來。
“道微師姐在雍州有幸得見師祖,留下畫像。”
玄元子解釋了句,又道:“師祖可是要進入祖地?還請稍等,方漓師祖坐化前曾在此留下陣法,后又經過師門前輩完善加持,封禁甚嚴…我這就以令牌為師祖開啟。”
“不必了。”
方銳只是輕輕一推,就如尋常開門般,邁步進入,陣法全然沒有觸動,好似失靈了般。
虞云瀾落后半步,默默跟上。
“這這這…”
玄元子呆住了。
要知道,方漓曾在此布陣,又有師門前輩完善加持,如此禁制,尋常半仙都能阻攔片刻。
可這位方師祖竟然如此風輕云淡通過,連一息都不能遲滯,那該是何等境界的大能?
當然,震驚歸震驚他自然是不敢進入,只能按捺好奇,小心在外等候。
吱呀!
方銳推門進入,好似瞬間跨越時光,來到了往昔。
那熟悉的不只一次出現在夢中的景物,讓他下意識屏住呼吸,仿佛如此就能見到魂牽夢繞等待的人兒。
只是,入目的梨樹、枇杷、棗樹、桃樹、銀杏一排樹,毫不留情戳破了美夢。
“嗯,不對,五棵?!”
方銳眼睛瞇起,忽而抬手一揮,一個木盒從銀杏樹旁飛出,其中,有著一封信。
是方漓的。
‘最后一棵銀杏,是我給自己種的,兄長看到莫要責怪…’
方銳眼前浮現出那個從小就精靈古怪的人兒,輕輕嘆息,抬頭望去。
最前方的梨樹婆娑參天,在紛紛揚揚、靜謐無聲飄落的大雪下,好如滿樹梨花盛開。
仿佛重回那個大雪天,方薛氏吃過晚飯,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往事,盯著他看了好久,最終只是道:“銳哥兒,你要好好的啊!”
不僅是娘親方薛氏,還有那個相濡以沫的女子:“我好怕,怕走在你前面,那般孤獨…我怎么忍心看著你承受?我怎么放心你啊?”
懷中逝去的妹妹方靈:“兄長,還記得在常山縣時,那個夜晚烤的包子,后來,我再也沒吃過那般味道…”
一起種下桃樹的囡囡:“阿銳哥,我也好喜歡,好喜歡你啊!”
音容笑貌猶在,這心安處的吾鄉,卻只余下樹木在此守望。
“云瀾,我領你看看吧,那時候…”
方銳在這里生活多年,一草一木都極為熟悉。
方薛氏一年年做針線活的廊檐;三娘子練琴的亭子;栽種碧玉荷的池塘;方靈、囡囡懸掛風鈴的回廊…
就是這般平淡的敘述,卻自有一股刻骨銘心,讓虞云瀾心中微酸,卻又不自覺內心柔軟,靜靜傾聽。
終究與那次離開心境不同,這次竟在方靈房間中,墻上的暗門找到了一樣東西,是那本很早很早之前送她的日記簿。
方銳仿佛看到,方靈懷著‘既希望他發現、又不希望他發現’的心情,將這本日記簿藏起。
如今它仍保存完好,但在時光下,難免斑駁泛黃。
打開。
‘一家人,就是要在一起啊!’這是離開淮陰府時的留言。
‘長大,不是年齡的增加,而是開始懂得付出。’這是做出選擇,與清衍分別的記錄。
方銳一頁頁看去,勾起曾經無數記憶,從另一種視角見證方靈的成長。
他看得很慢,今日大雪天,屋內視線又極昏暗。
虞云瀾點了燈,靜靜在旁陪伴。
良久看完。
“唉!”
方銳嘆息,本以為這次回歸,自己已經能看得開的,卻不曾想,仍會感傷。
“聽說,到了一定境界,可令逝者復活。”虞云瀾抿了抿唇,在旁忽然道。
她知道,若那女子還在,必會分去很大很大一部分的方銳,但見方銳的感傷,還是希望方銳能夠如愿。
“是啊!”
方銳主控冥界后,已找到收取了方百草、方薛氏、三娘子、囡囡四人的真靈,唯有方靈的真靈,還在天地間輪回。
不過,即使有真靈,要想復活,以他如今的眼界,世界之主都不可能做到,大羅也未必可以。
那還要一個極漫長的時間啊!
次日清早,玄元子才再次見到方銳、虞云瀾。
“辛苦了!”
方銳洞天之力化作一枚令牌,賜予而去:“收好,此物可保你性命一次,并另有用途,少則十年、多則五十年,自可得知。”
“多謝師祖賜予。”玄元子心中一震,只感覺,等了一夜疲憊的精神瞬間重新振奮。
不過旋即,就又聽到了令他手腕一抖的話。
“此地不用看守了,我會將這里帶走。”
“啊?師祖,這…”
玄元子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聽錯了,這可是一座院子,不是什么東西,如何帶走?怎么帶走?
可下一刻,他就見到了。
轟隆隆!
整座院子,連同其中所有物事,拔地而起,升空而去,沒入虛空中的一方界域虛影,消失不見。
“無量天尊!”
玄元子失聲宣了句道號,眼睛瞪大如銅鈴。
不是,哪怕半仙,出手能毀滅這么一方院子,可能做到這種,讓整個院子絲毫無損,拔地飛升的事情么?
隔壁,董季魁聽到方銳聲音,本想出門打招呼,然后就看到了方銳收走整個院子的一幕,心中下意識生出一個念頭:‘這方夫子的后人,莫非是仙人乎?!’
‘不,不是方夫子后人,這位神仙就是…’
他腦海中靈光一閃,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對著方銳顫抖喊道:“老師?!”
方銳并未否認,將整個院子收入洞天后,拋下一道流光,旋即,便與虞云瀾在青煙裊裊中消失。
“你不適修行,便將此瓶地心靈乳予你,求得延年益壽,一世安穩吧!”
等附近其他百姓趕來,方銳、虞云瀾兩人早已不見,只能遺憾嘆息。
“來晚了,仙人走啦!”
“是啊,能將整個院子拔宅飛升的,必是仙人無疑。”
“這是方夫子曾住過的院子,人杰地靈哩!”
從此,人間有了傳說:一人得道,拔宅飛升,雞犬升天。
細綱感覺不太滿意,整理一下,今天就這些。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