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百姓山呼海嘯的呼聲。
方銳仰頭,望向那極盡升華的氣運,神色動容。
“這是萬民的希冀啊!”
他也曾思考過,以這個時代生產力,想要建立一個類似前世西方社會福利體系,或者共產大同社會,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過,只是建立一個貢獻、待遇相對等的制度,卻是有可能的。”
社會生產力就好如一張大餅,方銳想要讓做餅者、貢獻者,占據最大的份額。
而那些不思勞動、偷奸耍滑的遺老遺少;夸夸其談,招搖撞騙的假名士、偽專家;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轉過頭還要挖墻根的投機者…將這些人的份額,壓縮到最低。
社會財富再分配,這是一門學問。
“不能一個國家大多數人,忙忙碌碌,卻不能維持基本生活,而讓社會財富,被那些不事生產、于國無用者竊取啊!”
就如那句話:如果一人辛勤勞動,卻不能衣食無憂,可能是這個人的問題;但大多數人辛勤勞動,卻不能衣食無憂,沒有尺寸容身之所,那么一定是這個國家病了。
“太上竟有如此志向?!”
蕭丞、荀柏兩人對視一眼,皆是沉默了,饒是他們這般老油條,在方才那番慷慨激昂的‘演講’中,也是感染動容,心潮澎湃。
可終究是內閣閣臣、政客,很快就清醒過來,恢復理智,開始思索:“全民貢獻體系?貢獻、待遇相匹配?”
如果方銳說,要建立一個人人平等、絕對公平的社會,他們絕對嗤之以鼻,但多少貢獻、多少待遇,這個…似乎真的具備一定可行性?
相對來說,這也更符合這個時代觀念的公平!
關治、魯飛,久久沒能回神,在方銳的聲音中,想起了原州初遇,想起了金戈鐵馬、血與火的廝殺,一路走來…
良久之后。
魯飛感覺胸中情緒涌動,有什么東西不吐不快,可奈何沒文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來,只好撓撓頭:“主公說得好,說到俺的心坎里去了。”
“是啊!”
關治撫須,瞇起眼睛:“想要達成那般愿景,極難,道阻且長,還有太多坎坷…”
他微微搖頭:“我愿如曾經那般,為主公執劍,斬平一切阻遏。”
“還有俺!”
今日,紫霄閣來此的老臣們,也紛紛沉默了。
本來,第一屆科考試卷,試題雜七雜八,其中,名教典籍只占一二成,他們是不滿的,還曾多次聯名上書。
但,此時聽到方銳的‘宣講’,心中卻有種說不出的感受,開始審視自身,是否太過偏執了。
名教典籍中,也有類似‘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之言,方銳提出的目標,也正是此世名教所孜孜不倦,矢志不渝追尋的終極境界。
雖然,那還差了一些,不是絕對意義上的大同世界,但,顯然更具備合理性。
相較于為萬民謀取福祉,相較于建立那么一個理想鄉,達成名教的終極目標,名教一時的些許犧牲,真的又不算什么了。
虞云瀾將他們帶來南虞,不過,直到此刻,這些人才真正發自內心地認可了方銳,認可了南虞朝廷。
“哈哈,玄首說得沒錯相較于暮氣沉沉的大虞,新生的南虞才是希望。我名教中的終極理想鄉,或許能在這里得到驗證。”
“如此盛事,我這個老骨頭怎能不出一把力?我回去就上奏折,下調地方,不死不歸。”
“去!同去!希望老夫有生之年,能見證這盛世的降臨。”
“這是何等格局啊?!”
姜琛、王充兩人,望著那道人影,心中澎湃著難以言喻的震撼。
書中典籍記載,每成大事者,必有不凡,身上有著令人驚服的人格魅力。
他們曾經并不太相信,因為從未遇到過。
可就在方才,就在方銳的‘宣講’中,真切感知到了那種人格上的光輝,心靈上的洗禮,思想上的振聾發聵。
同時,也對南虞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歸屬感。
雖然,南虞至今還有許多不足,不是那么的完美,但,絕對是一個充滿希望之地,一個值得一個為之奉獻、為之奮斗的國家。
不過十七八九歲,正是如朝陽初升的熱血男兒,胸懷萬丈豪情,如今知道,國家會保障生前、死后,自然可以沒有后顧之憂地為國做實事。
他們深信,國家也不會虧待他們,百姓不會忘記他們,歷史不會遺忘他們。
如姜琛、王充,只是在場讀書人的代表,不僅是兩人,還有更多的,百百千千的讀書人,情緒被調動了起來,對方銳信服、崇拜,對身在這個國家而感到自豪,對萬眾一心朝著那個目標奮斗而感到熱血沸騰。
“這就是主上,我的男人!”
李曌昂起晶瑩如雪的下巴,盯著外面好似在閃光的方銳,一雙明艷鳳眸中滿是自豪。
她自信自己雖然女兒身,但從不弱于男子,可在方銳面前,卻甘愿雌伏,因為那是天下間,獨一無二、與眾不同、曠古絕今之人。
虞云瀾抿著如櫻花般的唇瓣,清冷的眸子里有著什么東西在涌動,流轉異彩。
很難想象,這般一個清冷的人兒,也會流露出那般‘眼中有光,四下皆是你’的情態,但此刻的的確確真實地出現了。
這就好如極地冰山中拂過的一縷料峭春風,最是繞指柔,能令冰川融化、山河失色。
兩人沒有注意到的是…
旁邊,辛雪兒望著萬眾呼聲中耀眼的方銳,小小的心靈中,仿佛經受一場洗禮,一顆種子在悄悄生根發芽。
多年以后后世人研究南虞歷史,為辛雪兒單獨開了一篇《列傳》,其中,記錄了她這么一段原話。
‘我人生的轉折點,是從那個春天,第一屆科考放榜之日上,叔叔三月宣言之后開始的,我想,我沒有叔叔那般悠長的壽元,卻也可以在有限的生命內,做一些無限的事情。
我很慶幸,如今當我垂垂老矣之時,回首往事,沒有虛度年華而悔恨,也沒有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恥。
我可以自豪說出,我畢生的生命和大部分精力,獻給了這片我愛的深沉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的百姓。’
這一場春天的里的演講,史稱‘三月宣講’,為后續神凰盛世、百年華章拉開了序幕,乃至可以說,在整個洪虞界歷史進程中,這也堪稱極為濃墨重彩、不可不書的一筆。
當然,從歷史的長河上空俯瞰,也能窺得一二那時的波瀾壯闊,可真正只有跳入這段歷史,才能真切感受到這一日所掀起的颶風,后續所帶來的巨大影響。
南虞,建業中心大廣場發生之事,第一時間被大虞探子探知,作為最高等級,傳回大虞中樞。
大虞神京皇宮。
一幕光影上,播放著今日景象,從一開始的科考開榜,到英靈紀念碑出現,再到方銳宣布香火神靈體系,以及最后慷慨激昂的宣講。
播放完畢,皇宮之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后。
應無極愈發蒼老的面容上,帶著難言之色,才感慨出聲道:“施行科考,選拔英才,是收官吏之心;建造英靈紀念碑,緬懷亡者,是收士卒之心;最后的宣講,提出全民貢獻制度,則是收萬民之心。”
“官吏之心、士卒之心、萬民之心,三心既得,何愁國家不興?”
“我曾以為,那人納山川于胸懷,氣吞半壁山河,已是大氣魄,可今日看到這般宣講,才始覺,仍小瞧了對方…大同世界,當真好大的心!最令人唏噓的是,在對方手中,竟完全有達成的可能。”
應無極說著,不由閉目嘆息:“世間,怎會有這般人物啊?!”
“是啊,世間,怎會有這般人物?”
靖難帝發覺,自己雖與方銳敵對,但仍被對方那般氣魄、胸襟所感染,也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的志向是否能達成。
‘靖難,靖難,大虞在我手中真的能結束災難嗎?南虞蒸蒸日上,反觀我大虞山河日下,要怎樣才能得勝啊?’
他捫心自問,卻沒有答案。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表面上看去,如今,大虞一方,實力仍強于南虞。
可其實,并非這樣。
大虞看上去雖強,卻是虛胖,那些半仙世家的力量,只是迫于南虞壓力,被迫團結在大虞皇室身邊。
——可以說,若非南虞從根子上,就不接受‘吃人’,培育靈藥、神藥種種,說不得那些半仙世家直接就投了。
故而,大虞皇室與半仙世家只是報團取暖,但心不齊。
這心不齊,真正做起事來,就受到嚴重桎梏,更別提,大虞內部還有各種沉疴舊疾。
“老祖,我欲對大虞改革,您看如何?”靖難帝思忖良久,忽而開口道。
“這…”
應無極斟酌著回答:“小改尚可,大改么?”
他微微搖頭:“如今,大虞就像是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若是不治、小治,尚能茍延殘喘;若是用猛藥,恐會適得其反,一命嗚呼吶!”
“總之,陛下,此事萬萬慎重。”
“是啊!大虞的情況,朕怎會不知,只是…唉!”
靖難帝嘆息一聲,面對大虞這個爛攤子,只感覺心累無比。
“陛下,南虞構建香火神靈體系,今后,詭變之禍恐怕禍害不了他們了,這個難題落到咱們頭上了。”應無極轉移話題,提起一事。
“這…的確是個問題。”
靖難帝皺了皺眉。
此前,因為大虞中高層武者、靈師較多,面對更爛的南虞,還在幸災樂禍,可現在對方別出機杼解決了難題…
立刻,壓力就傳過來了。
“老祖,對修煉這方面的事情,朕不大懂,只是想問,您可夠能照抄南虞的香火神靈體系?”
靖難帝說著,也是眼睛一亮。
若是大虞能夠搭建起香火神靈體系,這就創造出了一個巨大新蛋糕,可以與內部各方勢力妥協,說不得,就能完成改革。
“恐怕不行。”
應無極苦笑搖頭:“我也曾嘗試過,可其中有兩個大難點,第一個,如何收攏香火氣運;第二個,如何維系魂魄存在。”
“南虞能做到,那是虞云瀾帶走了定義氣運的‘山河社稷圖’,還有先天至寶‘生死簿’,多半也落入了他們手中,可咱們沒那個條件。”
“這般么?那咱們大虞,該怎樣應對愈演愈烈的詭禍?”
靖難帝與應無極對視一眼,君臣皆迷茫。
且不說大虞君臣如何迷茫,只說,南虞內部因為‘三月宣講’所帶來的變化。
荀府。
荀柏站在窗前,看著院中老樹發出新芽,目中露出之色思索。
他身為南虞首輔,不久前因為姻親唐三所在的唐家牽累,政場陷入頹勢,又有次輔蕭丞加大攻勢,幾乎心灰意懶,想要退下了。
可經過今日所見所聞…
‘老夫尚才五十,正是為官的大好年華,怎好退下?’
荀柏目光一點點變得堅定,喊來兒子:“攸兒,劉家送來歐大家的書畫,你去送歸還了吧!”
他為人不愛財,不好色,只好一些字畫,從前都是眼底揉不得絲毫沙子,直到前兩日決定退下,才有些遲疑,是否…
當然,荀柏是愛惜羽毛之人,徇私枉法的事是不會做的,所為之事,最多也就是灰色擦邊。
“父親英明!”
荀攸表示支持:“生前這些東西,算得了什么?只要父親做出功績,死后成為香火神靈,那可是能庇佑家族數代興旺啊!”
“你不懂…唉,罷了,伱去吧!”
荀柏擺擺手。
他真正改變主意,其實是被方銳所說的‘大同世界’吸引,那是為了理想,怎能說是為了利益呢?
南虞官場內部,如荀柏一般的人,還有許多,曾經或許心念動搖,今日之后紛紛堅定立場。
原因么?
或者為了理想;或者因為香火神靈…
總之,不論如何,在極短的時間內,南虞內部吏治清明,達到了一種海晏河清的程度,為之后‘神凰盛世’奠定了深厚基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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