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上洛城中傳出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引發軒然大波:包思存包真人失蹤了。
哦,說是失蹤,其實不太恰當,包思存留信了,信中言說自己有感大限將至,請辭職務,準備游山覽水,歸葬于天地…
官場有一個潛規則:只要不是不赦之大罪,到了這種程度,都不會再窮追猛打,多是既往不咎。
實際上,包思存察知到‘太初金榜’之氣息,自以為被大虞朝廷中某位盯上,只是想用這個法子,稍稍拖延一二。
可哪知道,虛界空間中那般‘太初金榜’的一擊,乃是方銳以劫運點衍化,在腦補一番后,成功將自己嚇溜了。
大虞朝廷確認書信的確是包思存所留,也沒有追究索查,任由來去。
這就成了一個奇妙的誤會。
“包思存跑了?!”
方銳聽聞這個消息,臉色古怪:“我昨日衍化‘太初金榜’的一擊,還有如此效果,竟將此人給嚇跑了?”
‘看來,此人身上有大問題,不容于大虞朝廷。’
‘不過,跑了也好啊,以后,我再誅殺此人,牽連就要小得多了。’
“嗯,嘗試一下,看能否鎖定對方。”
方銳手中靈光閃爍,開始掐指卜算,反復數次卻是并無結果。
‘不應該如此啊,我和對方同位格,《卜算術》又是破限,因果足夠,更有借來面板的一絲位格。’
一般來說,是可以鎖定對方的,但偏偏失敗了。
他暗忖著,下意識想到了昨日所見那樣充斥著詭譎、不詳氣息的書頁,神色頓時變得凝重。
‘上古天變、靈氣有毒、天地靈氣驟降、虞圣皇定義氣運、朝廷靈師之道、武道誕生、打擊上古靈修…’
‘從元好古,再到昨日之包思存…’
方銳將這些從腦海中過了一遍,自感距離真相越來越近的同時,也是不勝唏噓:“歷史之下,淹沒了多少真相,多少慷慨悲歌之故事!”
他倒是也看得開,見確實找不到包思存所在,就將這事拋在了腦后,恰好,私塾改造也完成了。
‘叮咚,您夫子職業已經加載完畢。’
方銳笑了笑,心中調侃地想道。
隨著年齡漸長,家中有方薛氏這般年齡稍大的,有三娘子這般熟透了、風華正茂的,有方靈、囡囡這般青春洋溢,靈動活潑的,有方漓這般牙牙學語的,各般年紀。
如此環境下,他倒是越來越有童心了。
今日,因為準備招生,方銳換上了‘夫子時裝’。
“三姐姐,好看么?”他長袍束腰,在三娘子身前轉了個圈,笑著問道。
“好看。”
三娘子抿嘴笑笑,秋水般的明眸中有著光,顯然很是喜歡。
“那晚上回來,咱們制服…”
“好啊!”
三娘子答應:“銳哥兒,我給你煮湯。”
方銳:…
我這是反被調戲了嗎?!我這一定是反被調戲了吧?!
若是當初,聽聞這話,三娘子定然是會羞澀的,可現在,已經開發成熟,改變頗大。
這是真的老夫老妻了。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笑了,有著一種舉案齊眉的默契。
昔日的‘草芝堂’,如今,已經被改造成了‘三味書屋’。
今日,外面一片熙熙攘攘。
“老陳?!你怎么會在這里?你不是說,方神醫跪地求你,你都不讓你家娃娃來的嗎?”
“我說過這話?哦,那不是哄你…咳咳,說我做什么,老白啊,你不是也說過…”
“氣話!氣話!我對方神醫可是很信任的!”
“方銳小友啊,看來,不用我幫忙了。”
周長發送上一份賀禮,笑著擺手離開:“走了,你忙,莫送!”
“這…”
方銳看到‘三味書屋’一片人眾,怔了一下,旋即,轉念一想,已是明白過來。
是,他不開藥堂,改開私塾,被人罵、嘲笑,那是真的。
其中,有見不得人好的;有恨鐵不成鋼,希望方銳回心轉意的;再有就是,起哄看樂子的。
堂堂一代神醫,為什么沒普羅大眾說話?
因為:除了鄰里,方銳在中下層的名聲,還真不是太好。
原因么,方銳可不是大圣人,為了自身相對清閑,只問診高品武者,或者能出得起極高價的人。
‘方一刀’的名聲,可不是開玩笑的。
這倒不是方銳狠心,而是:一旦開了口子,那就真沒清閑了,許多時候,還往往出力不討好。
——有位藥販子說得沒錯啊,這個世上,只有一種病:窮病。
‘所以,嘲笑是真的,可也不影響這些人賭一把?’
方銳心中已經明白了。
說句不好聽的話,以往他太過高高在上,難以接觸,現在改開私塾,反而親民了。
再者,方銳是元好古的鄰居,耳濡目染,有一二分水準,也就足以教授蒙學了啊!
還有就是:元好古當初留下了一屋子的書,就沖這個,拜師就值得!
更不用說,成了方銳的弟子,萬一將來家人患上疑難雜癥,有了這個紐帶,也好上門求醫不是?
‘無論醫療,還是教育,在這個世界,都是高端資源,是極稀缺的。’
‘我也不在乎,家長、學生趨利而來,這是一個雙向選擇。’
‘真正聰慧伶俐、性如璞玉、可堪培養的苗子,免束脩我都要,其他蠢笨的,給再多錢,我也懶得收。’
是的,方銳目的性很強,是希望將來學生進入大虞頂層,有所反饋,可不是在異世界辦希望小學的。
半日后。
方銳看著滿堂五六七八歲的莘莘學子,仿佛看到了一片青青禾苗,臉上露出了老農般的笑容。
這個世界,只有小學、大學,小學到五年,大學五到八年。
當然,這是通人的標準,真正來說,十二歲就可參加州考,就如前世十二歲的舉人。
小學又稱蒙學,一般是私塾,固定老師。
大學,則多是學院性質,沒有固定老師,分為初、中、高班,考試通過就可以升班。
‘我擇聰慧者選取,蒙學教育可以壓縮到兩年。這般兩年一茬,甲子之后,就可以收割第一波了!’
是的,相較于壽命較長的武者,這個世界更大多數是普通人。
就如這些學生,因為資質、家境、傳承、資源等原因,走上了讀書之路,即使將來成為大人物,也錯過了年齡。
而不成高品武者,普通人壽命也如正常的古代世界,六七十歲都算是高壽。
就如元好古,不就七十出頭,人就沒了嗎?
‘我今年三十出頭,甲子之后,九十有余,這第一波學生,也大多瀕臨大限。’
以方銳的醫術,再加上養生之名,明面上活個百來歲,都不算太出格。
到時,一個白發蒼蒼、說不定明天就會嗝屁的老師,問自家大限將至的學生一些問題,對方戒心必然會降到最低,能忍心不說嗎?
“方神醫…不,方夫子,我家娃娃就交給您了。如果不聽話,您就打,狠狠的打,我沒意見的!”
“是的,我家娃娃也是,感謝您免了一半束脩啊!”
“方夫子啊,求您收下我家的娃吧,我給您下跪了!”
“老陳,你下跪也沒用啊,是你家娃娃自己不爭氣,沒被選上,能怨誰?”
“就是,沒聽方夫子說沒名額了,已經教不過來了么?”
方銳打發走這些或喜或悲的眾家長,準備開始第一課。
這時,一位老學究進來了,姓蔡名沖,是元好古的老朋友,也算他是半個朋友。
此人提前打過招呼,是來旁聽的,也曾說過:如果方銳授課有一定水準,會去為他正名;可若是誤人子弟,糟蹋元好古的名聲,就要割袍斷交。
方銳是見過大世面的,心理素質良好,自不會慌,對蔡沖微微頷首,神色淡然。
“于謙。”
“坐下吧,我和你爹,可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你此名,或有大承負,忠直方正,亦須學得存身之道…”
“白世仁。”
“世仁,這名字…我為你取一字,曰‘從一’…”
“張衡。”
“好名字,希望你勤學苦思,善加鉆研…”
方銳一一與這些學生認識,殷切叮囑,并無半分厚此薄彼。
真正的篩選,早在之前,就已經完成了,能坐到這里的皆是可造之材,自然會一視同仁。
畢竟,他是傳道受業施恩的,可不是結仇的。
“現在,開始第一課…”
方銳早已將《童典》點到了大成,又有兩世的感悟,思想碰撞,解說起來生動有趣,深入淺出。
下方,一個個學生聽得入迷,眼中滿是求知的目光。
最后方。
蔡沖一開始是抱著審視的目光,可不多久后,就漸漸坐正,神色肅然,將方銳視作名教大家,等而視之。
再稍后,他更是聽得連連頷首,甚至,拿出紙筆記錄,一副求學者的虛心模樣。
半日后。
蔡沖離開,對外感嘆:“世間豈有生而知之者乎?方生也!”
“方生之才世無倫,老朽一大把年紀,活到狗身上了啊!”
他對方銳,給出了極高的評價,并下斷言:“四十年后,方生之徒,必有入紫霄閣者也!”
這番評價在城中飛快擴散,不知道讓多少人捶胸頓足,后悔不已。
“能得蔡老如此評價,那位方夫子,何德何能啊?!”有人震驚難言。
“我深知蔡老此人,平生寧斷骨頭不折腰,可謂脾氣極硬,如此評價,必然是真心的。”
“這么說,那位方神醫…不,方夫子是真有水平的?”
“也不須多,只要蔡老口中的五六成,就可稱名師。不知道,現在將孩子送去,還來不來得及?”這人眼睛一亮。
“晚了,早就收滿了。嗚嗚,我悔啊,竟信了城中流言,今日沒去報名,吾兒痛失一名師!”這人嚎啕大哭。
“那位方夫子,真奇人也,竟在醫術、圣賢之書,兩道上皆是取得了非凡造詣。”
上洛城中,醫術出神入化的名醫有不少,名教大家亦有不少,可醫術出神入化的名教大家,卻似乎只有方銳這一位。
一時間,方銳之名傳遍全城,聲名大噪。
“聲名于我何加焉?!”
城中毀譽,方銳一概不理,這日休沐,帶著方薛氏、三娘子等人去城外洛河畔郊游。
方漓,也就是那個收養來的女嬰兒,牙牙學語,走路搖搖晃晃,正是一生中最可愛的時候。
大小丫鬟們在簇擁看顧著。
方薛氏、三娘子、方靈、囡囡,也在不遠處,圍著一張毯子而坐,上面擺放著果子、點心,或下棋、或閑聊。
此處城外,視野開闊,讓人心曠神怡。
‘真好啊!’
方銳感到自己是在逐漸變得淡漠,唯有在家人面前,共享天倫,才會敞開心扉,有較大的情感波動。
除此之外,縱使上洛之繁華,在他眼中亦如霧中之花,所教授的學生,亦是保持著一個相對疏遠的距離。
‘我這是…正在成為一個合格的長生者嗎?!’
方銳心中暗嘆。
“兄長,你在看什么啊?”方靈、囡囡兩個大姑娘手拉著手過來。
“在看這洛河,它滔滔而流,就如奔流的時間。然后,想起了一些從前…”方銳笑道。
“從前啊!”
方靈回憶:“我還記得,小時候,咱們在常山縣,那時東西多珍貴啊,一小把炒黃豆,我能和出去小伙伴們炫耀半天…還有,半夜起來烤包子…”
“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那些事情恍若云煙,如昨日,又好像過去了好久。”
“我也記得,阿銳哥送來的雞湯,還有給娘親治病…”囡囡也是說著,無暇如玉的俏臉上帶著恬靜的笑意。
如今,她已不想著更進一步,就這般,平平淡淡一直持續下去,就挺好。
“是啊!”
方銳聽她們說起往事,嘴角也是露出笑容,可轉眼間,望到那邊白發日增的方薛氏,笑容又是淡了些。
他站在洛河水前,半晌無言,千言萬語最終化作手指洛河的一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彼時。
夕陽之下,大雁高飛,漫天霞光倒映入洛河,奔流激蕩東入海,正如一江逝去的華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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