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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近憂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晃就是匆匆五日過去。

  這五日中,城外的太平賊,還在和城中勢力僵持。

  期間,太平賊夜襲了兩三次,破城…倒是也沒能破城,每次都虛驚一場,不過也給城中勢力造成了大量死傷。

  城中局勢么,太平賊的細作一直在帶頭生亂,富家大戶,乃至有些武力的人家都還好,真正遭殃的是底層百姓。

  如今,城中的衙役捕頭,每日更多的工作都不是彈壓不法了,而是:收尸洗地,以免釀成瘟疫。

  聽說,黑市前兩日也關閉了。

  甜水井胡同這邊。

  方銳所住的這處院子,幾日下來,闖入的地痞流氓、毛賊都被打折了十個八個。

  那些地痞流氓之間似乎也有溝通…

  之后,任憑城中其他各處愈發混亂,可方銳所住的這一小片地域,再沒不開眼的家伙,敢來送死了。

  連帶著,不少附近的鄰居都跟著受益。

  這日傍晚。

  如火一般燃燒的連綿火燒云下,暮風驟起,江平安帶著一家人,踏著黃昏的余暉,前來拜訪。

  “方兄弟,我帶著你嫂嫂、侄兒過來蹭飯了。”江平安遞過禮物。

  “風干雞、臘肉,還有兩斤白面?這些可都是好東西,今晚能開葷了。只是可惜江兄要巡夜,不能喝酒…”

  方銳遺憾道。

  “怎么不能?今晚我不用去巡夜,方兄弟這里有好酒,都拿出來,可不要吝惜…咱們一醉方休。”

  江平安哈哈笑著,也不客氣,自己來到大柳樹下,找了一處石凳坐下。

  他雖是在笑,眉眼間卻帶著一抹愁色。

  ‘應是有什么變故。’

  方銳也不急著問,進屋,將風干雞、臘肉、白面交給方薛氏,囑咐拿出家中剩下的一起蘑菇燉了,做頓好飯。

  然后,他取出藏酒,找來熱水,來到院子中,在江平安對面坐下。

  至于江嫂嫂,牛墩、小豆芽?

  她們這幾日經常過來,早已經熟悉,無須方銳招呼,倆小不點就去找囡囡、方靈玩耍了,江嫂嫂則是幫著方薛氏、三娘子在廚房做飯。

  石桌上,盛放熱水的木盆中,溫著一壺老黃酒,還有一盤炒黃豆,算是下酒菜。

  隨著老黃酒溫熱,點點酒香溢散出來,在暮風中回蕩,漫天昏黃的霞光穿過簌簌閃爍的柳葉,給兩人鍍上了一層金輝。

  “我看江兄眉宇間有愁色,可是有煩心事兒?”方銳問道。

  “就知道瞞不過方兄弟,明天,我就不去巡街了,要上城頭…”

  江平安苦笑:“這也是我今晚能得閑的原因…問斬的犯人,還有一頓斷頭飯哪!”

  “嗯?不是有拉的壯丁么?”

  方銳驚訝:“如江兄這般的捕頭衙役,怎么也要上城頭?可是被人算計了?”

  兩人間頗有些交情,再者,這幾日來,也得到了江平安不小的照顧,可以說是,一定程度上的利益共同體。

  若真有魑魅魍魎,他并不吝于出手,為江平安解決麻煩。

  “這倒不是。”

  江平安搖頭:“方兄弟有所不知…太平賊和城中勢力僵持,還有三番兩次的夜襲,讓城中大戶武者力量損失不小…”

  “如今,城中大戶不肯再繼續出人,這個缺口只能官府補上,可官府方面如今有些武力的,就只剩下我們這些捕頭衙役了…”

  “原來是這般。”方銳點頭。

  覆巢之下無完卵。城中大戶,應該也有顧全大局,愿意出人的,可其他大戶不愿意,事情就僵住了。

  我出人,你不出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若是有一家領頭羊,壓下不服,做到一定程度上的公平,這還好…可,常山縣卻是有兩大家族啊!’

  不用猜都知道,那些大戶之間,矛盾重重,相互忌憚,防備…尤以兩大家族:林、夏兩家最甚!

  總之,如今的城中局勢,很微妙。而江平安這般衙的役捕頭,就成了大戶斗爭的犧牲品…

  “那城中治安…”

  “如今,城中哪還有什么治安?無非是收尸洗地的活兒,換上一批壯丁,也能干。”

  江平安嘆息著搖頭。

  這時,老黃酒溫得差不多了,他也不客氣,端起酒壺給方銳倒上一碗,又給了自己來了一大碗。

  嘩啦啦!

  琥珀色的酒水濺落碗中,濃郁的香氣隨之逸散出來。

  若是往日,江平安必然要贊嘆一聲好酒,細細品咂,可今日,卻沒這個心情,對著碗直接悶了一大口。

  咕咚!

  一大口老黃酒入腹,他長長吐出口氣,捻過一顆炒黃豆,放嘴中慢慢嚼著,好一會兒無言。

  “江兄,可能躲得過去?大不了,舍了這身官皮,不要了!”方銳端起酒碗,也沒喝,輕輕晃蕩著。

  他不是捧高踩低的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兩人間的情義,是一件件事處出來的。

  即使江平安丟了衙役這個身份,對待對方的態度,也不會改變。

  “有這句話,就說明,我沒白交方兄弟這個朋友,可…躲不過去的!”

  江平安搖頭:“我在官府掛了名的,真要躲了,來的就不是板子,而是刀!”

  “那收買呢?我這里還有些銀子。”

  方銳可是知道,這常山官府爛到了骨子里,只要有錢,什么事情,都可以通融。

  “也不行。”

  江平安再度搖頭:“這次監督執行的,不是官府,而是大戶…我們不去,他們就要出人,那些大戶執法起來,怎么可能手軟?”

  與官府不同,只要銀錢足夠,執法權力都敢往外賣,大戶可是給自己干活,監督起來必然嚴苛。

  也不是說沒有空子,可極難走通,至少江平安沒辦法。

  方銳…也不行——除非暴露六品實力,那倒是有一定可能,可太得不償失了。

  “這是非去不可了。”方銳皺眉。

  “是啊!”

  黃昏的光線明暗交替,江平安的半邊臉籠罩在陰影中,緩緩開口:“有時候,我就在想,這城啊,若是破了,也就沒那么多事了…”

  這話就有些犯忌諱,他本不該說的,可喝了些酒的醉意,心中的愁悶,還是讓他說了出來。

  ——當然,敢對著方銳說,也是一種交心的體現。

  “確實。”方銳頷首。

  城破,對大戶來說,自然是大大的壞事;可對江平安這般的捕頭衙役,若是城破,沒了約束,處境反而要稍好一些…

  ——太平賊的清算,也不大可能落到他們頭上,君不見:即使改朝換代,底層小吏也大多是同一批人。

  對底層百姓…

  如今,他們已經是朝不保夕。可搖搖欲墜的秩序,也是秩序,總比沒有秩序的好。

  不過,城破后,固然是一場大劫,可過去了,大概就要稍微好過一些。

  長痛和短痛,倒也說不準,對底層百姓哪個更壞一些。

  兩人碰了下碗,喝著酒。

  醉意襲來,將胸中負面情緒放大,江平安有些失態:“…方兄弟,你是不知道…這些天來,我巡街時,外面有多亂,普通人家有多慘…”

  “…死人太多了…婦人、稚童…有的和我家牛墩差不多大…”

  他指著自己胸口:“看著心里窩屈…可我管不了,不敢管啊…去了城頭,也算是個痛快,也好!也好啊!”

  “江兄…”

  方銳看著江平安臉上不加掩飾的疲憊,深深嘆了口氣。

  這些日子,太平賊和城中勢力僵持…

  他還好,方薛氏、三娘子、囡囡、方靈,在他庇護下,也還行。

  可其他人家,普通百姓,甚至如江平安這般的衙役捕頭,就被拖得滿心疲憊,不只是身體上,還有心理上…

  ——許多慘象,哪怕不波及自身,僅僅看著、目睹,也是一種折磨。

  ‘世上的事情,并非都能痛痛快快有一個結果…這般沒有定期的等待,許多時候,比塵埃落定的壞結果還讓人煎熬…’

  “…方兄弟,我自己…也就罷了…如今,只有一件事放不下…我若有萬一,伱嫂嫂,還有你侄兒、侄女,就拜托了…”

  這是幾乎是交代后事了。

  江平安不是沒有其它朋友,可相處下來,卻還是覺得方銳最可靠,最有人格魅力。

  這不是開玩笑——方銳穿越而來,待人處事,骨子里就帶著平等的觀念,不卑不亢,相處起來讓人很舒服。

  當初,三娘子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這個,才對方銳降低警惕,后來,慢慢喜歡上…

  “江兄如此信我?”

  “信,怎么不信?”

  江平安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這一雙招子,看人還是有些本事的,方兄弟處事…小心謹慎了些,可沒有害人的心思…也不說大話,對朋友,信重承諾,只要應下的,基本都做到了…”

  ‘我竟有這般好?’

  方銳搖了搖頭,面色慎重了些,開口道:“江兄若出事,嫂嫂,還有兩個侄兒,我盡力照看…也只是盡力,更多,卻不敢保證…”

  “哈哈,方兄弟還是如此坦誠…盡力即可,若真的事有不協,那就是天意…”

  江平安緊緊握著方銳的手腕,晃了兩下:“謝過了!”

  “方兄弟,多余矯情的話我也說不出來…都在酒里!”

  他舉起酒碗。

  方銳和江平安碰了下:“江兄福運高照,未必用得上我這個后手,此事,或許有轉機,也未嘗可知…”

  “那就承方兄弟吉言了。”江平安說著,一仰脖,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顯然只是將這當做了吉利話,沒太信。

  “喝酒!喝酒!”

  見狀,方銳也沒再說什么,端起酒碗,同樣悶了一大口,心中微動。

  他是真想做些什么,不僅是為了江平安,更是為了自己。

  ‘如江平安這般身份,都必須上城頭…若情況繼續惡化下去,似我這般的閑散武者,未必還能茍得住…’

  這是不是杞人憂天,而是實實在在的問題!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方銳心中暗嘆了聲,下定決心。

  這時。

  滋啦啦!

  廚房中,炒菜的熱油下鍋,一股誘人的濃香被激發,逸散開來,這院子中都能聞到。

  方銳被勾起了饞蟲,起身去廚房:“娘、三姐姐、江嫂嫂,晚飯做好了么?要不,先弄些炒好的菜過來,給我們下酒?”

  “還有最后一個炒豆芽…蘑菇燉雞、臘肉炒干野菜、燉雞蛋羹,都已經做好了,你們先端去吃…”

  “也不用,拿碗分出一些就行…那邊四個小不點,別躲了,過來,擦擦口水了,這些你們拿去,分著吃吧!”

  一頓豐盛的晚飯過后。

  方銳提出,讓江平安照看一下家中,自己出去有點事。

  江平安雖然奇怪,卻也沒問,痛快答應。

  他酒量還行,比方銳都不差多少,從前,還和方銳比著裝醉,互相演戲。

  之前,也說是一醉方休,可江平安這人,心中還是有數的,知道明天要上城墻,沒真的喝得酩酊大醉,醉到明天——那是找死。

  讓方薛氏、三娘子、江嫂嫂一行人進了地窖,方銳還把樸刀暫借給了江平安。

  隨后,他又搬來巨石,堵上地窖入口,這才放心出門。

  地窖外的巨石是一道防線;江平安是一道防線;還有近日來方銳在這一片的威名,震懾地痞流氓不敢來,也算是一道隱性防線。

  這般三層防護,再加上方銳不會出去太久,安全性還是很有保障的。

  夏府門外,連綿的火紅燈籠,映照得一片亮堂堂。

  突然,一塊木板射來,撞擊在大門上,發出一道清亮的聲音。

  吱呀!

  老門房開門,狐疑地出來看了看,撿起掉落地上的木板,一看之下,頓時臉色大變。

  他扭身就跑,因為太過焦急,心神大亂,被門檻絆倒,可爬起來,連灰塵都顧不得拍,就繼續往里面跑。

  黑暗中,葛布蒙面的方銳深深望了夏府一眼,飛快離開。

  對那門房的反應,他并不奇怪。

  那木板,也只是一塊普通的木板,可…

  上面,卻有方銳手指為筆,以勁力寫下的鐵鉤銀畫的九字:‘林家欲獻城,聯賊誅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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