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行者和慈航幫的小動作暫且不提,正面賽場上熊守山和陳山藏也已經進入了中局。
熊守山的作品已經成型,是經典的蜂蜜蛋糕卷,而陳山藏那個那插在鐵插上開始燒烤的饅頭片也足以說明他的作品。
三位“君”級的評委對于這樣的作品也并不挑,說到底像是嬋媛縣這種小地方,本身也沒指望能吃到什么天下名廚的菜品,每天嘗嘗味,保持味覺敏感度,然后想辦法在考評中拿到更高的職稱,去龍宮市、天宮市之類的大城市才是他們的追求。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的品評,才絕對不能出現失誤。
自打當年李煌案牽扯出齊天大圣,中原的美食家們便一個個變得謹言慎行起來,雖然趙家吃相越發難看,但那是趙家的事情,他們這些沒背景的美食家只明白一件事——
他們不出錯,頂多就是被穿小鞋,但如果稍微留下點把柄,那就可能直接斷絕職業生涯。
“蜂蜜蛋糕和烤饅頭,你們怎么看?”
因為沒有主持人和解說員,三個評委自顧自的聊了起來,左側胖乎乎的評委看了一眼雙方的進度,便輕聲道:
“熊守山這人我知道,他的蜂蜜蛋糕也算是絕活了,雖然不能說是頂級點心,但是放到龍門面點大賽,通過預選應該是沒問題的。”
坐在中間的評委聞言,卻是聳了聳鼻子,搖頭道:“這斗味又不是只看味道,還要看審題,熊守山這蜂蜜蛋糕卷煙熏味太重了,我擔心最后會喧賓奪主,到時候究竟是烤點心還是熏點心就不一定了。”
“熊守山也不是第一天斗味了,應該不至于犯這么明顯的失誤。”挑起話題的右側評委開口否認,左側胖評委卻是意外道:
“這么說你也看好熊守山?”
“不,我比較看好那個小光頭。”右側評委的看著開始往饅頭片上刷蛋清的陳山藏,語氣悠悠道。
“他?”胖評委的語氣有些不屑,“就這烤饃片,不說別的,光是味道本身就不可能超過蛋糕吧?”
這話說得并非偏頗,而是斗味本身的局限性。
就好比瀛洲菜因為精致的擺盤和刻意營造出的高逼格,很容易獲得民間追捧,但在各大比賽中,瀛洲菜卻鮮有勝出一樣。
游戲有平衡,但現實并不需要,菜品天生就存在適合斗味與不適合斗味。
精心烹煮的開水白菜,就是不如大火爆炒的回鍋肉更容易抓住評委的味蕾。
用素切的刺身戰勝精心調味的佛跳墻并非沒有可能,但那只能是因為境界上的碾壓,同級別除非對方出現打翻鹽罐子級別的重大失誤,否則在菜品決定的那一瞬間,比賽就已經沒了懸念。
如今兩個參賽選手表現出來的情況也差不多,蛋糕對饅頭,在主題為點心的情況下,饅頭天生就處于弱勢的一方。
右側評委對于這種說法卻是不置可否,他只是維持著那種平靜的眼神,始終注視著陳山藏的一舉一動,語氣幽幽道:
“你們不妨靜下心,看看這個小光頭的動作。”
“靜下心?”雖然不是很看好烤饃片,但胖評委并沒有拒絕,他運起心法,平復心中躁動,讓自身的精神緩慢平和,然后將視線投向了小光頭。
但眼前的景象,卻并沒有發生什么變化。
陳山藏就好像是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將吃剩下的饅頭切片后燒烤一樣,根本看不出任何特色。
“毫無特色。”
不等胖評委開口,中間的評委便先一步說道,右側評委沒有否定這種說法,反而點了點頭道:
“對啊,沒有任何特色,從和面開始,就是普普通通的模樣,但是,為什么這種沒有特色的做法,我們卻沒法在‘饅頭’上挑出毛病呢?”
一語點醒夢中人,另外兩個評委也終于意識到了盲點所在。
雖然還沒有品嘗,但能夠拿到“君”這個稱號,本就意味著他們擁有著相當的品鑒履歷,尋常菜品看上一眼,便基本能夠得出優缺點來。
但他們討論的,卻一直是饅頭不如蛋糕,而不是這個小光頭的做法有什么問題,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用普普通通的手法,卻能做出挑不出毛病的饅頭,我忽然有點期待這小光頭能端出什么樣的烤饃片了。”
胖評委本就沒有什么傾向性,在意識到自己犯了經驗主義錯誤后,也不由得期待起來。
實在是嬋媛縣這小地方平靜太久了,以至于他已經很久沒有,期待過下一頓飯能夠帶來的驚喜了。
“我完成了!”
忽然間,熊守山舉起手來,在他的面前,五個盤子中,各放著一片淺褐色的蚊香狀的蛋糕。
就造型來說,這毫無疑問是經典的蛋糕卷,但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在這幾份蛋糕卷的表面,卻是鍍著一層晶瑩的薄膜。
“熊氏蜂蜜烤蛋糕卷,請各位評委品鑒。”
熊守山瞥了一眼還在慢吞吞撒燒烤料的陳山藏,心中生出一抹冷笑,算算時間,那兩位現在也已經到了最后關頭了。
隱晦的瞥了一眼會場的通風設備,熊守山將蛋糕交給了工作人員,陳山藏對此卻完全不為所動,靜靜地坐在他那個蜂窩煤小爐前,不斷翻轉著手里的饃片。
雖然在各大美食主題的影視作品中,總會存在著先上必輸這樣的潛規則,但那本質上是為了劇情的張力而服務的,這就好比過去的所謂壓軸、大軸一樣,好節目為什么要放在后面?就是為了避免看完最好的節目,結果導致后面的都索然無味的情況出現。
伱先把勝者的菜品擺出來,那敗者的作品還要不要登場?登場后該怎么夸?夸大了,憑什么前面夸得小的作品能贏?夸小了,那勝負便一眼可知,后面的宣布結果也就沒了懸念。
但現實卻恰恰相反,以上那一切對于影視作品應該先弱后強的理由,放在現實便可以無縫轉化為先強后弱的證明。
強者先上,就能先一步占據評委的味蕾,削弱后續菜品的沖擊力,這一點在同類菜品中最為有效。
比如同樣的辣味菜品,你先上一套魔鬼辣,就算評委又漱口又含姜,等到你對手上菜的時候,味道也必然要弱上幾分。
雖然這次比的是點心,但甜味給味覺帶來的疲勞,可是遠超出作用于痛覺的辣味的!
三位評委自然能看出這種策略,但他們并不在意,說到底,這種做法并不違反斗味的規則,或者說,料理速度本身也是烹調水平的一環,如果你速度拼不過別人,味道還沒法沖破前者布下的封鎖,那也活該你輸!
三個蛋糕卷放在桌前,負責拍攝的工作人員做好對焦,坐在中間的評委率先拿起叉子,輕輕在那能夠聞到濃郁蜜香的蛋糕表面壓了壓。
微微的碎裂感自叉子傳導自指尖,中間的評委眉角上揚,沒有用比較斯文的方式切下一塊,而是像動漫角色叉起整塊牛排一般,將整個蛋糕卷插了起來送到嘴邊,牙齒咬合,率先傳遞而來的,不是蛋糕的松軟,而是…
“咔嚓!”
清脆的感覺自齒間擴展,在纖薄的脆皮之下,松軟的面包也回饋以極致的反差,軟糯蓬松的奶油味道略淡,卻恰到好處的讓那甜度稍重的脆皮得以調和。
全蛋打發的蛋糕中混著蜂蜜的滋潤,隨著唇齒擠壓,深入蛋糕間隙中的煙熏味也隨之揮發出來。
但這煙熏焦糖般的味道與外表鍍上的那層糖殼帶著一種仿佛與生俱來的羈絆,輕而易舉的便完成了味道的統一,就如光滑細膩的被罩將蓬松柔軟的被芯包裹起來,用力抱在懷里,溫暖而又舒適。
“不錯…居然用熏制的方式將糖鍍在了蛋糕上,一邊烤,一邊熏,既不會影響烤制,也不會因為受熱而讓外表的糖殼融化,如此精妙的掌控力,沒有十年苦功,定然是做不來的!”
胖評委臉上掛著贊許的表情,哪怕拋開比試題目不說,這片蛋糕卷也當得上美味。
熊守山的嘴角高高翹起,他已經隱隱能夠嗅到從隔壁會場飄來的那一抹“異香”,只是還不等他扭頭對著陳山藏投以挑釁的眼神,這個小光頭便已經舉起手臂——
“我這邊也完成了!”
三名評委聞言,也沒有耽擱,當即拿起斗味場準備的,用于重置味蕾的姜片含在嘴里,待到工作人員將陳山藏的菜品端上,他們已經完成了清茶漱口的流程,將視線投向了陳山藏的作品。
但從賣相上說,陳山藏的烤饃片并不出眾,甚至可以說有點寒酸,半個巴掌大小的饅頭切片烤得焦黃帶褐,雖然沒有一點碳灰沾染算是優點,但也僅此而已。
怎么說呢?
中規中矩都有點抬舉它了,僅從外表上來說,工廠里流水線生產的饃片,都不會比它差到哪去。
但三名評委此時卻并沒有露出一丁點的不屑,哪怕是胖評委,也露出了凝重之色。
還是那句話,沒有任何特色的菜品,卻讓他們挑不出毛病,這本身,就已經很異常了。
嘗嘗看吧。
最先發現陳山藏特殊的右側評委伸出筷子夾起饃片,動作小心,生怕破壞了外表的結構。
這并不是杞人憂天,而是一個美食評審應有的操守,畢竟誰也不知道,那看似平凡的焦黃外殼,又是否凝聚著廚師的奇思妙想。
饃片送到嘴邊,牙齒咬下,一種微妙的硬度伴隨著力道散開,疏松的結構帶來的是微妙的磨砂感,之后就是一種柔韌的阻力。
隨之而來的,是在舌尖鋪開的淡淡咸味,一撮薄鹽與本身沒什么味道的蛋清混合在一起,在名為燒烤的溫度藝術下,構筑出了一件美妙的紗裙。
熊山君甜口的蛋糕并沒有構成任何的阻礙,因為陳山藏做的,從一開始就是咸口。
那在經過漱口后,仍舊存留的一點甜味的記憶,卻反而成了襯托出這咸味風骨的余韻。
外層的紗衣被撕開,露出了柔軟的內襯,精準的火候控制與蛋清的保護,讓水分的散失停留在了表面,而在這酥松外皮之下,內里仍舊是“饅頭”。
明明沒有什么味道,但軟中帶韌的口感卻讓人忍不住咀嚼,而伴隨著咀嚼的持續,絲絲甜味又從其中溢出。
看似粗獷的外表下,卻仿佛精致的套娃,需要一層一層,慢慢揭開,才能夠感受到個中的風趣。
不過嘛,點心吃法各有不同,有人喜歡細品,自然也有那牛嚼牡丹之輩,作為評委,自然也不能單從一個角度去品評。
在細嚼慢咽的感受了一下作品的內核之后,胖評委看了看手里剩下的半塊饃片,直接將它丟進了嘴里,咔哧咔哧的大口咀嚼起來。
這品鑒看似粗魯,但另外兩名評委卻明顯注意到,這位搭檔的咀嚼越來越慢,就仿佛不受控制般,開始細細品味。
只是他不開口,兩人也不知道原因,于是便學著他的樣子,直接將饃片丟進了嘴里。
普通。
這就是第一印象。
沒什么特點的咸味和少量孜然粉帶來的辛香就是味道的主旋律,口感上就是類似于煎饅頭片的感覺,除了口感均一外也沒有更多特點。
但是怎么說呢,就是這種平平淡淡的感覺,卻仿佛有著兼容一切的魔力,讓人忍不住,想要配點別的什么東西一起來吃。
正是因為平淡,所以可以百搭,隨著咀嚼的持續,評委們吃過的各種美味,都開始隨之浮現,魚子,鵝肝,蒜蓉,辣醬…
各式各樣的配菜、調料的味道以回憶的方式襲擊著評委的味蕾,然后與這略顯寡淡的烤饃片混合在一起,化作更加渾厚的記憶。
“呼…”
三位評委先后醒來,不約而同的長舒一口氣,就在這短短的半口饅頭的時間里,他們卻仿佛對自己吃過的美食進行了一次記憶的梳理。
拿起桌上的茶杯送了一口茶,回味著舌尖那不存在的殘留三名評委沒什么遲疑,只有中間的評委在工作人員要求投票前,對著陳山藏問道:
“這烤饅頭片有名字嗎?”
“名字?這就是烤饅頭片啊!還需要名字嗎?”陳山藏呆萌的反問道,開口的評委卻是一愣,腦海中的諸如“回憶”、“追憶”、“食之記憶”之類的名字轟然破碎,剩下的只有一種返璞歸真的感悟。
他與另外兩名評委互相交換眼神,然后同時笑了起來,不等工作人員詢問,這次斗味的結果便已經沒了懸念——
“勝利者,陳山藏!”
“我不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