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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王帳論罪

  狽先生總覺得林山笑容不懷好意,不過當下還是板沉著臉。

  “林洞主不去追殺敵軍,反而停留在此,可是想看我的笑話?”

  林山被奎虎妖王親封為軍師祭酒,同時領銜一洞兵馬,按理來說是有兩個名號,不過一般應該是叫林軍師、林先生,奎虎妖王就是這么叫的。

  可是狽先生獨獨叫他林洞主,顯然是不認可他軍師的身份,覺得他出謀劃策不是真心,很有可能另有所圖。

  當然也有理念不合的緣故。

  狽先生一向求穩,林山三兄弟提出來的一系列冒險,跟它想法每每背道而馳,讓它很不舒服。

  老狽也是個喜怒形于色的妖族,可以稱得上“性情中妖”,不喜歡和厭惡直接明擺在臉上,心眼還挺小。

  不過林山絲毫不在意,依舊一幅笑瞇瞇的神情。

  這時密林之中“嗖嗖嗖”竄出三道黑影,快得讓妖目不暇接,差點沒把狽先生嚇一跳。

  定睛一看,原來是三團黑霧,里面綠豆大小的眼睛閃爍,邪靈三兄弟回來向主人復命。

  “公子,豚鼠妖魂已被擒拿,請過目!”

  林山接過一個小瓶子,拔掉瓶塞往里面一看,還真是之前那個豚鼠妖將,此刻正被限制在里面動彈不得,對著他一陣呲牙咧嘴。

  蓋好塞子,順手把瓶子扔進儲物鐲。

  “嗯,事兒辦得還不錯,這次就姑且饒你們一馬,下不為例,回去吧!”

  邪靈三兄弟這才放心來,偷吃妖丹的事情看來是揭過了,一個個跳入靈獸袋消失不見,跟幻靈古樹小樹苗做伴兒去了。

  外面的狽先生看得兩眼發直,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指著他。

  “你...你...你還豢養邪靈?難道你是邪修?”

  林山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隨后把手一揮。

  “跟上!”

  “嗷嗚”

  身后一幫妖兵簇擁著他遠去,追殺沅鹿妖王敗兵去了。

  狽先生一臉陰沉看著林山遠去的背影,沒想到他竟然能殺了豚鼠妖將,這實力還當真不容小覷,當下不由心思百轉,愁眉不展。

  恰逢這時,又有一道聲音傳過來。

  “幼,這不是咱們的大軍師狽先生嗎,怎么如此狼狽啊?”

  狽先生豁然轉頭,聞聲看向來處。

  鐘神秀帶領一洞妖兵前來,手上還提著一個豬妖的頭顱,被眾星捧月環在中間。

  “彘豬妖將!你...你...你把它給單殺了?”

  狽先生說話都結巴了,這小子瘦弱不堪,肺癆不斷,一個病鬼竟然也能擒殺沅鹿妖王帳下大將?

  “拿著!”

  鐘神秀把豬頭往旁邊一拋,一幫小妖連忙幫老大扛起戰利品,看樣子要多恭敬有多恭敬,應該是被其實力折服了。

  “狽先生,貽誤戰機半個時辰,致使大王損失慘重,你說這算個什么罪名啊?”

  鐘神秀嘴角掛著玩味,帶著玩世不恭的打量。

  狽先生雖然心頭一緊,不過還是故作鎮定。

  “雖然老夫姍然來遲,但終歸是完成了兩面夾擊的策略,最終大敗沅鹿妖王大軍,些許損失并不影響大局,以我侍奉大王多年的情分,想來算不了什么!”

  “哦?是么?”

  鐘神秀點了點頭,沒有和它爭辯什么,只是揮了揮手,手下小妖們跟著他向遠方追殺而去,風中遠遠留下一句話。

  “希望到時候,先生還能如此澹定...”

  狽先生遠遠注目禮送走,心頭不由浮上一層陰霾。

  下一刻,奔騰聲又從后方傳來。

  “踏踏踏踏踏”

  “停!”

  狽先生疑惑轉過頭。

  九幽少主手搖折扇,另一只手把玩著潔白如玉的妖丹,身后也有一洞小妖相隨,扛著兩根巨大無比的象牙,個個累得氣喘吁吁。

  看樣子那個巖皮象妖,最終還是死在了九幽少主手里,足以見得九幽少主隱藏得很深,手段豐富不為人知。

  “幼,這不是咱們的大軍師狽先生嗎?怎么如此狼狽啊?”

  狽先生今天已經第三次聽到這句話了,總覺這三人似乎話里有話,心里開始萬分提防,甚至試探起來。

  “魏洞主此言怎講,老夫剛剛拼死列陣御敵,給你們爭取了擊殺敵方斷后精銳的時間,為大王效勞,些許狼狽怎么了?”

  九幽少主笑了笑,指著它身后損失過半的攔截部隊,微微搖了搖頭。

  “如果你能按照既定計劃埋伏,遠不是現在的結果,此役一過,沅鹿妖王固然元氣大傷,但是大王同樣也損失慘重,就連飛熊軍都被你差不多搞廢了,嘖嘖嘖...”

  狽先生心頭一慌,它知道飛熊軍一直是奎虎妖王的心頭寶,平日里寵著愛著生怕有什么閃失,這次為了長途奔襲才特意讓它帶上。

  結果它為了抵擋沅鹿妖王的逐鹿劍陣,堵死敗兵歸路,硬生生搞廢了這支王牌。

  不過這么多年的君臣之情,讓狽先生迷之自信,覺得奎虎妖王不至于把自己如何,還是硬氣地抬頭回應。

  “魏洞主不必奚落,是非曲直自有公論,明明是大王提前出手,沒有按照既定計劃發動總攻,才致使我姍姍來遲,我一直都信守時間地點埋伏,最后還特意趕來支援,大王會理解我的!”

  九幽少主彎起了嘴,煞有其事點了點頭。

  “喔...這樣啊...原來是大王的錯,我記下這句話了...”

  “呃...”

  狽先生直接傻眼,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九幽少主已經帶領手下遠去,收割敗兵去了。

  夜色之下的密林大道,不光有陣陣金戈鐵馬的回聲,很多地方燃起了熊熊火光,照在狽先生臉上明滅不定。

  這場大追殺,持續到了第二天下午。

  奎虎妖王大軍追到了沅鹿妖王老巢洪崖洞外,看到了嚴陣以待的護山大陣才算作罷。

  沅鹿妖王狼狽逃回,麾下大軍十不存一,路上棄尸逾萬,哀鴻遍野,那叫一個慘不忍睹。

  不過其中有很多妖兵,應該是逃命途中走散了的,后續很有可能會逐步回歸,不過最多能保留三成的建制就算不錯了。

  這次荊杞林大戰,總算是落下了帷幕。

  “報!”

  洪崖洞外面的軍營之中,嶄新的王帳搭建了起來。

  奎虎妖王意氣風發,大馬金刀坐在寶座上,兩列各路妖將洞主齊聚一堂,聽著帳下的匯報,周圍的火盆熊熊正旺。

  按照以往,匯報應該是由狽先生來講。

  不過這次,罕見地換成了鐘神秀。

  “此戰共擊殺沅鹿妖王大軍過萬,覆滅精銳族群十五支,妖將八名,繳獲戰旗二十余面,俘虜敵方牛羊馬鹿五千余頭...”

  奎虎妖王喜上眉梢,帳下眾將也都眉開眼笑。

  “我軍戰死傷殘妖兵超過一千,失蹤三百,金丹期妖將隕落三名,七支洞府編制被徹底打散,飛熊軍傷亡過半...”

  講到這里,鐘神秀語氣慢慢悄然下來。

  大帳之中驟然升起一股冷意,奎虎妖王臉色又開始不好了起來。

  明明是大勝,沅鹿妖王元氣大傷,可是沒想到己方損失也這么慘重。

  要知道食肉系妖族本就數量上不占優,強就強在個體力量,奎虎妖王這次除了留守老家的部隊,帶出來遠征的滿打滿算也就五千精銳,這一下子四分之一干沒了,它心情自然就不好了。

  這跟之前規劃的完全不一樣!

  簡單來說,就是期望與事實的落差。

  當初林山三兄弟剛來獻策時,定計的初衷是全殲沅鹿妖王大軍。

  結果計劃趕不上變化,沅鹿妖王分兵留守玄武拒尸坑,只帶領了大部人馬回歸,然后在荊杞林中雖然被兩面夾擊了,但是為了強行突圍,祭出血脈神通勐攻狽先生陣地。

  奎虎妖王恰好在玄武拒尸之地丟失了靈寶,不敢硬抗沅鹿妖王的逐鹿劍陣,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麾下傷亡慘重,被沅鹿妖王打開缺口帶領殘兵突了出去,這也是預料之外的事情。

  當然,有什么錯肯定不可能讓領導去背,總要有下面人背鍋...

  更何況,此戰的的確確有一環,存在些許問題。

  奎虎妖王虎威顯露,龐大的氣息凌壓當場,所有人妖都感到一陣不自在,心里開始顫抖起來,它們都能體會到老大的不滿。

  四周火盆中的火苗又開始蟄伏起來,帳外寒風呼嘯的聲音傳過。

  首先被詢問的是正在做匯報鐘神秀。

  “鐘軍師,之前你們給本王謀劃的,似乎并不是這個結果,沅鹿妖王的老本只被打掉了一半,本王也損失了四分之一的兵力,你且說說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戰后復盤,這是軍中的必要環節。

  鐘神秀出身名門,本就帶有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氣度,面對質問不急不忙先施一禮。

  這個鍋,自然不可能甩給奎虎妖王,要甩也要甩給...

  “稟大王,有時候人算不如天算,天意難測事與愿違,皆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缺失。”

  “依在下看來,此戰無論天時利地盡在我手,只不過人和嘛,出了一點不該有的失誤...”

  “本來可以擴大更多戰果,結果就因為那一個小小的誤差,才會導致今日之局。”

  奎虎妖王不怒自威,澹澹問道:

  “那么鐘軍師以為,所謂的失誤在哪里啊?”

  鐘神秀長長躬身:“稟大王,微臣...不敢說!”

  眾妖:“......”

  奎虎妖王性子本來就急,這下沒法裝澹定了,只好咳嗽一聲:“有何不敢,但說無妨!”

  鐘神秀故作扭捏,猶豫長嘆:“這位本是大王的股肱心腹,也是一妖之下萬妖之上的老臣,關鍵時候拖后腿掉鏈子,其實也...也不必當場明言...”

  這一下子,指向性就很明顯了。

  奎虎妖王還沒有說話,狽先生先忍不住了,直接跳出來質問。

  “鐘小子,你在指桑罵槐誰呢?”

  鐘神秀此刻突然畏畏縮縮,眼神帶著懼怕,語氣更是弱弱起來:

  “沒...沒有,晚輩絕對沒有不敬之意,可...可能是我先前說錯了...”

  狽先生大怒:“哼,小子你裝什么呢,你明里暗里在說老夫,真以為我聽不出來嗎?”

  鐘神秀懦懦不言,不敢與其爭論。

  九幽少主拍桉而起,怒發沖冠!

  兩人眼神暗中交互,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分工明確。

  “老匹夫!安敢欺我三弟!”

  滿堂皆驚。

  奎虎妖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眾妖將也在等待事情后續。

  狽先生多年養成的威信也在此刻展露,除了奎虎妖王,它一直都是主導者,幾百年都是這么過來的,頭一次被小輩陰陽不算,還有人敢和它當面叫板!

  “小輩,你有沒有禮數,家里長輩沒有教育過你如何尊老嗎?”

  “啊呸!就你也配?”

  九幽少主脾氣爆裂無比,直接當場發飆,與旁邊唯唯諾諾滿臉委屈的肺癆鬼鐘神秀,形成鮮明對比。

  “大王此次出征,原本聲東擊西十拿九穩,就因為你貽誤戰機,白白蹉跎了子時三刻有余,接近半個時辰,才致使未競全功,功虧一簣,你還不知羞!”

  老狽當場怒斥:

  “一派胡言,老夫雖然來晚,但是也堵住了沅鹿妖王大軍,兩面夾擊之勢已成,未競全功是因為沅鹿妖王沒了...牽制...嗯那個不可抗力,不然老夫列陣阻路,十拿九穩!”

  到了這會兒,狽先生還是忠心耿耿,知道替奎虎妖王遮掩一下,所以說的比較含湖。

  然而九幽少主是何許人也,曾經出生魔道頂級大派,爾虞我詐輕車熟路,更別提這種概念交鋒了,立馬抓住語言漏洞開始反擊。

  “狽先生也知道自己來晚了?就因為你的來晚,我方妖族兒郎死傷了多少,你可曾有考慮過這個后果?”

  “至于沅鹿妖王那個所謂的不可抗力,又不是大王之過,你提出來是幾個意思?”

  “你知不知道,在你沒來的那段時間里,沅鹿妖王大軍一路從荊杞林入口殺到出口,浪費了整整數百里的寶貴地形!”

  “如果一開始,按照原定計劃,在荊杞林入口處埋伏,哪怕沅鹿妖王配合大軍擊破了你的軍陣,但是有后來密林地形的限制,我方完全可以憑借狩獵天賦,在這段路上將其追殺殲滅!”

  “但是一旦出了叢林,平原之上牛羊馬鹿奔走如風,暢通無阻四散而逃,你又如何能攔得住?”

  “我...”

  狽先生一時間懵了,忽然覺得對方好像說得...很有道理?

  但就是哪里感覺不對勁...

  鐘神秀這時候也弱弱地附和起來:

  “大哥說的沒錯,狽先生你來晚就算了,還非要明知阻攔不住的情況下,強行逆勢列陣,導致上千妖族兒郎慘遭屠戮,連飛熊軍都損失慘重...”

  他這一說不要緊,立馬勾起了旁邊一妖的怒火。

  正是奎虎妖王的另一個左膀右臂,熊將軍!

  飛熊軍正是它的親族,平日里都是歸它統領,結果就被狽先生帶出去這么一趟,回來直接給自己干廢了,它焉能不怒?

  “吼!

  熊將軍怒吼一聲,表達自己的不滿。

  鐘神秀連忙退下,并且朝熊將軍鞠躬賠罪,聲稱自己不是有意揭開傷疤。

  奎虎妖王連忙安撫心腹愛將。

  狽先生略微有點心慌,不復剛開始的強硬。

  “那、那我當時,不也是形勢十萬火急,為了給你們殲滅沅鹿妖王斷后部隊爭取時間,待到它們攻破我的大陣,你們也剛好鏟除了絆腳石,正好追擊逃跑突圍的余寇啊...”

  這個的確是事實,狽先生一向穩健,這思慮也很周全,可謂是最大化替當時戰局考慮,為了更多殲滅敵方有生力量,沒什么毛病。

  不過,帳下又有一人發言,直擊要害。

  “此言差矣,由此可見,狽先生并不知兵,實乃庸碌蠢才!”

  這話直接強勢否定了狽先生的智力,可謂是赤裸裸的侮辱,直接又把狽先生惹惱了。

  “誰?是誰?敢瞧不起老夫?”

  林山慢悠悠離開席位,走到大帳中間,先不緊不慢對著奎虎妖王執手施禮,而后搖頭晃腦。

  “兵法之道,軍心為上,要知絕境之中,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可以煥發強大的求生欲,對戰局造成不可估量的變數。”

  “故而凡有為將者,當臨機應變,審時度勢,而不是腦子死板,一根筋蠻干。”

  “在那時,你明明可以圍三缺一,列陣在前的同時,稍微露出一小處破綻作為通道,給沅鹿大軍以逃生的希望,那么它們就不會強攻,反而會爭先恐后企圖去搶那一線生機。”

  “屆時,所有友軍都是它們逃生路上的絆腳石,擁擠、推搡、踩踏、牽絆、扯后腿...這種情況下,我們在后面趁勢掩殺,它們在前面爾虞我詐。

  你也可以毫無壓力,隨心所欲收割,豈不是可以達到如今一樣的戰果,而且還不會造成我方如此大的傷亡,不是嗎?”

  “這...”

  狽先生聽完直接愣住,長大嘴巴久久不能言語。

  帳中一時寂靜無言。

  鐘神秀的委屈求全,九幽少主的咄咄逼人,林山的沉穩譏辯,三種不同風格的矛頭,齊刷刷指向了狽先生。

  一滴冷汗,從它臉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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