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子民們,在這天災降臨之際,唯有團結一心,方能——”
看到此處,陸湘不禁攥緊了拳頭,然而那令她頭皮發麻的尷尬卻依舊揮之不去,直到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才好不容易從尷尬中解脫出來。
不行,不能再這么下去了。
別說面對信徒進行一場振奮人心的演講,光是閱讀一下自己利用靈魂之海AI生成的演講稿,陸湘就覺得自己的未來只能用一片黑暗來形容,如果有一些不懷好意之人把演講的過程錄像保存,那將會成為她這一輩子的黑歷史。
看來,靈魂之海也不是萬能的。
陸湘索性關閉手機屏幕,輕輕揉了揉發脹的額頭。
在此之前,她從來沒充當過宗教領袖的角色,不過狂熱的、意圖顛覆聯合政府統治的宗教分子她倒是抓進去過不少。
然后她一回頭,便看見了倚在她肩膀上睡了過去的宋嵐。
殘存的尷尬頓時轉變成了羞惱——十分鐘前,這只呆呆鳥還號稱要陪她一起篩選演講稿。
凡是有呆呆鳥出沒的地方,氣氛總是會朝著詭異的方向發展。
當前所未有的瘟疫席卷整個綠洲之時,這家伙在街上溜達。
當綠洲和平公司的幕后黑手浮出水面時,這家伙接受了羅莎莉的遠程邀請,開了一局牌友賽。
當他們乘坐懸浮車前往魯特城決定綠洲命運之時,這家伙直接睡了過去。
你這種局面究竟是怎么睡得著覺的?
她每次都很想如此質問宋嵐,但截至目前,他們所遇到的每一場危機,最終卻都會以近乎于荒誕的方式收尾。
比如說蓄謀已久,囤積了足以顛覆聯合政府力量的幕后黑手,最終死于一場突發疾病——用宋嵐的話來說,情況就是如此。
這個世界每時每刻都有人因為疾病而猝死,那為什么不能是壞人呢?
壞人這個職業又沒有疾病抗性,而且從理論上來說,為顛覆整個國家,他們往往需要付出比一般更難以想象的努力,當所有人入睡之時,恰恰是壞人們行動的最佳時機,也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掩人耳目,實現不可告人的陰謀。
所以從醫學的角度上來說,壞人通常作息混亂,長期得不到良好的休息,精神狀態往往也都處于高壓狀態,他們要比一般人具有更高的猝死風險。
宋嵐總是能提出一套完整而且看上去似乎很有說服力的理論。
這些理論往往也能和他崇尚的養生學說聯系起來——他力勸大家、尤其是聯合政府的公職人員平時保養好身體,這樣即使什么也不用做,也能把壞人全都給熬死。
漢娜便是這一理論的踐行者。
在陸湘離開十七區之前,異常案件調查局的人絕望地說他們已經兩個月沒聽到過漢娜探員的消息了。
想到這些,煩悶的情緒便漸漸消失了。
陸湘的嘴角微微上揚,她把演講等繁瑣的問題拋到了腦后,專心致志地研究起了宋嵐睡覺的樣子。
嬰兒般的睡眠。
這是宋嵐一直提倡的養生標準,他也總是能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保持高質量的睡眠。
盯著看了半晌,陸湘不免起了壞心思。
她拔下幾根劉海,將它們攥到一起,接著將攥好的發絲探進了宋嵐的耳孔里。
不出意外的,宋嵐的眉頭緊皺在了一起,腦袋也隨著發絲挑動的頻率輕微地晃動了起來。
虛無將一切看在眼里,手里捏著的蘋果頓時不香了。
一個蘋果都未吃完,便莫名產生了飽腹感。
尤其是當他換位思考之時,發現自己這些年都是一個人在各個中立國之間游蕩,困頓交加之時陪伴他的只有枕頭。
他上這輛車可不是來看這些的!
“你這些年來也變了不少啊。”
虛無輕咳一聲,沒話找話,聊天的內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表明還有他這么一個上了年紀的單身人士在這里。
然而他委婉的制止未能取得任何效果,陸湘變本加厲,用發絲挑動完了宋嵐的耳朵,又將其伸向后者的鼻尖。
宋嵐緊閉的雙眼顫動著,幾次快要睜開,卻又沒敵過睡意。
“你想說以前我不會做這么無聊的事?”
陸湘聲音都參上了笑意,在遇到宋嵐之后,她的確改變了許多,以前她剛剛被元調十七區當執法者主管的時候,唯一的樂趣便是晚上去犯罪分子活躍的場所釣魚,而現在,她每天都能想到許多樂趣讓自己的生活無比充實。
她現在的惡作劇便是如此。
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惡作劇的技術亦有高下之分,宋嵐周末睡懶覺的時候,她就總將發絲探進對方的耳道和鼻孔里,然后宋嵐就會陷入到半睡半醒的狀態。
她目前的最高紀錄是讓這個狀態持續37分鐘之久。
懸浮車的控制面板顯示從里拉到綠洲還有1個小時12分鐘的路程,她覺得自己可以朝著新紀錄發起挑戰。
“他的鼻子要比耳朵敏感很多,所以要見好就收。”
就在宋嵐的眼睛即將睜開的剎那,發絲脫離了他的鼻孔,而那幾乎睜到了一半的眼睛便又一次閉了起來。
這個時刻已經接近極限了,若是再晚上半秒,宋嵐就會醒來。
陸湘又等了兩秒,再次將發絲探向了宋嵐的耳朵。
虛無并不開心,他的內心一片沉痛。
不只因為自己被迫產生了飽腹感,更因為他所認識的陸湘徹底變了,以前在她和宋嵐組合之中,宋嵐負責偷懶,她負責處理正事,這樣組合才能勉強維持下去,而現在,陸湘終究也沒能抵抗住兇猛的咸魚病毒,開始和他一起不務正業了。
至此,上層世界的最后一方凈土也消失了。
相較之下,這場病毒和宋嵐比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虛無悲嘆,“你墮落了。”
“墮落?我并不這么認為。”
陸湘說道,“這是找回了屬于人類的快樂,你也是如此吧?”
她在宋嵐的每日通話中聽說了虛無的種種事跡,現在的虛無早就沒有了上層生命的威嚴。
“他還說等這件事結束了,可以介紹你去科洛影業試鏡。”
“真的假的?”
聞言,虛無果然兩眼放光。
商會雖然在中立國勢力雄厚,但旗下卻沒有正經的影視公司,沒法滿足他的樂趣。
“真的。”
“這才是好朋友!”
倘若身處上層世界,便永遠無法體會到作為人類的樂趣。
陸湘記得宋嵐說過,上層世界的生命體是一群無聊到了極點的存在,而沒有什么比一群無聊到了極點的人掌握了力量更危險的事了。
觀察信徒,書寫他們的命運,便是上層世界最常見的消遣方式。
這在教會的典籍《魔鬼與不可饒恕之人》里也有記載。
魔鬼說過,苦難并沒有意義,那并非來源于神靈的考驗,只不過是他們找樂子的途徑。
典籍里的魔鬼時刻都在蠱惑信徒,試圖顛覆信仰的穩固。
“我現在很開心,這很重要。”
“這的確是他會說出來的話。”
虛無瞥了宋嵐一眼,“唯獨他這么多年過去了一點都沒有變過,自從認識他的那一天起,他就是這樣的人。”
陰險狡詐,宛如毒瘤般的存在,這是上層世界對于宋嵐的評價。
“從你認識他的那一天起,他就是人類,這個身份始終都沒有改變過。”
以人類的思維方式,又如何能與神靈們合拍呢?
但每一個神靈最初都是由人類或其他生靈演變而來的,在追逐力量的過程中迷失,從而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盡管陸湘沒有留下任何關于上層世界的記憶,但宋嵐所說的一切卻又每時每刻地在她眼前上演,上層世界的覆滅并沒有讓輪回停止,“你聽說過公司體制么?”
“愿聞其詳。”
“在聯合政府,公司的掌權者已經成為了人們眼中的神靈,他們的生活瑣事,都會成為奇聞在人們之間流傳,許多公司人都以能見到管理者一面作為畢生的榮譽。”
就和過去的信徒們渴望聆聽到來自上層世界的低語如出一轍。
而公司的領導者們所做出的每一個決定,也都如同神靈般能夠改變無數人的命運。
上層世界覆滅了,可就算掩埋了歷史,也終究有一些東西保留了下來。
“阿嚏——!”
響亮的噴嚏打斷了兩人之間的談話,使勁撓了撓自己的鼻子,急忙澄清道,“不要曲解我的話,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對公司和評議會制度沒有任何看法!”
“哎呀,10分27秒。”
陸湘懊惱道,隨即便用無辜的眼神望著宋嵐,仿佛剛才提出危險話題的人不是自己,“還有一個小時左右的路程,要不你再睡會兒?”
“不了。”
宋嵐婉拒了陸湘的好意。
最近小黑子盛行,而綠洲這個地方又極為特殊,他可不想自己下一覺醒來莫名其妙地成為了意見領袖或是精神反抗軍。
“不過‘他們大多最初都是人類,和你我沒什么不同’這是你的原話。”
同一時間,魯特城某處。
當火焰沖破黑暗,滿地的血污消失殆盡。
這是里科特在這一天之中銷毀的第7處雕像,感染源的數量觸目驚心,并且其中許多都位于人口密集的場所,也難怪病毒幾乎在眨眼之間就席卷了綠洲。
其他城市的情況也都差不多。
不過在他的建議下,各個城市的免疫者紛紛展開了行動。
首先,他們必須盡可能地消除分布在城市各處的感染源。
“贊美生命之神!我們有希望了!我們剛才毀掉了第5處雕像!”
手機里又一次傳來了捷報,但人們的慶祝卻讓里科特牙冠緊要,攥緊了拳頭。
只有他知道,雕像的位置并非來源于生命之神的指引,而是這場瘟疫的源頭向他提供了眾多雕像的位置。
而自從那一夜過后,他便再也沒能聆聽到來自生命之神的指引。
但眼下,里科特沒法將真想公之于眾,只有奇跡才能讓如今的綠洲人民團結起來。
“聽聽他們的贊美。”
蒸發著的黑煙中又一次傳來了那個邪惡的聲音,“只要我愿意,隨時都能扮演好生命之神的角色,多么感人的景象,他們每一個人都在贊美我的仁慈。”
里科特又一次啟動了火焰噴射裝置。
這是泄憤的做法,他很清楚這種行為無濟于事。
熾熱的火焰無法消除戲謔的聲音,每當他摧毀一個雕像,這惡毒聲音便會響起,仿佛看戲一般注視著他們的掙扎。
“里科特,你應該多反省自身,如果不是你做出了不必要的舉動,這些事本不會發生,不僅如此,他們還會得到了來自神靈的饋贈…治愈疾病、斷肢再造,甚至是起死回生?那些報名的人,不正是為此而來么?神的力量既能帶來祝福,也能帶來毀滅,是你選擇了后者。”
那聲音停頓了半晌,忽然說道,“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你可以再登上一次鐘樓,向所有人懺悔你的所作所為,這樣說不定我會考慮讓這場傳染病就此停止。”
“既然你的力量無所不能,為什么要對我說這些呢?”
“這是一場有趣的游戲…”
“因為你做不到,不是么?”
里科特開口道,“我之前聽說過,干擾型靈能力者能扭曲人的意志,迫使他們做出違反自己本意的行為,如果你的力量真的如此強大,為什么不采取行動?”
他的問題讓黑暗而又狹小的空間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或者效仿兄弟會的手段,殺掉我,讓我橫尸街頭,這樣一來想必那些把我當成生命之神的人也會就此崩潰吧?”
里科特一路上都在思考這些問題。
盡管那個惡毒的聲音一直在極力塑造自己已然勝券在握,可直到他銷毀了第7個雕像,對方也沒有采取任何實質性的行動。
“真相是你既沒法扭曲我的意志,也沒法取走我的性命。”
沉默印證了里科特的猜測。
他扭頭朝著入口處走去,這個城市里還有更多的雕像等著他去損毀。
——“如果你連區區使者都對付不了,又怎么會是生命之神的對手?”
小劇場其兩百八十五:
某年某月某日周三,中午 “老陸,我覺得你的思路出現了嚴重的問題!”
宋嵐也曾是卡牌游戲的愛好者,他覺得自己現在有必要指出自己專業的理解,“像這種特點明顯的角色,就要進一步特化它的優勢,因此真正努力值應當用在特攻上!”
而這時,他就能順其自然地提出自己的“冥想訓練法”。
鍛煉特攻的方式非常簡單,只要讓他不受打擾地躺在床上睡…冥想,特攻的努力值便自然而然地能漲上去。
“我知道,但是按照卡牌游戲的規則,呆呆鳥可以對其中兩個屬性進行特訓,所以我已經制定好了嚴謹的鍛煉方案。”
“…什么方案。”
“首先是鍛煉HP的體力訓練,直至鍛煉到精疲力盡之后,你就可以躺在床上心無旁騖地進行你的冥想訓練了。”
宋嵐輕咳一聲,故意模仿著機械合成音說道,“提示:呆呆鳥已超出了訓練家的等級,將會有概率不聽玩家的指揮。”
呆呆鳥正在偷懶。
呆呆鳥正在想著露營的事。
呆呆鳥正在裝傻。
以上都是對戰中實際可能出現的情況。
“不會的。”陸湘微微一笑,“因為呆呆鳥是我的初始寶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