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湘又一次對齊河刮目相看。
在提出利用靈魂之海之前，齊河就更早地踐行了這一理論，冒著再也無法返回現實世界，被復制的克隆人徹底替換的風險來到這里。
也比他們更早一步找到了靈魂之海程序之所在。
這足以說明齊河是一個瘋狂的賭徒，唯一讓陸湘不理解的是對方這么做的目的。
而就在剛才，齊河說明了原因。
靈魂之海里，有著許多問題的答桉。
其中就包括了程序對于黑暗時代的記錄——以人工智能的視角，公平客觀地記錄了那場發生在若干年前，席卷了整個世界的戰爭。
“看來，你已經找到答桉了。”
陸湘說道。
盡管此刻齊河袒胸露乳看起來極不雅觀，但是從光圈躲到他身后的動作不難看出他們已經進行了相當深入的交流，甚至還建立起了某種微妙的聯系。
齊河不置可否，“你應該看到了我留給你們的芯片。”
“那些被標注的公司？”
起初陸湘以為芯片里那些高亮公司的掌權者都和辛戈西一樣，都遭到了靈魂之海的控制，意識進行了備份，目的是為了讓他們在遭受意外時，隨時會有克隆人能夠填補他們的空缺。
可隨著調查的深入，稱靈魂之海的存在是一項被廢止的計劃，它的活動范圍僅限于第四區，而那些高亮的城市則位于聯合政府的各個城市。
她不得不推翻自己之前的一些猜測。
“他們都曾直接參與過那場戰爭，和那個時代息息相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他們定義了黑暗時代。”
人類決定了每一個時代的名字。
而“黑暗”和“光明”則向來是相對的概念，盡管從沒有人將聯合政府成立后的某個時期稱之為“光明”時代，但是在黑暗時代到來前，聯合政府無疑正處于蓬勃發展的黃金紀元，以至于盡管經歷黑暗時代的戰亂，之后保守派與革新派的斗爭幾乎讓聯合政府的發展停滯不前，他們在這個世界依舊占據著統治地位。
這足以證明在戰爭到來前，聯合政府的文明究竟有多么璀璨。
“對我個人來說，最讓我感到好奇的是，究竟有誰能做到讓一段歷史從這個世界中被完全剔除出去。”
這也是齊河一直以來的疑問所在。
現在的歷史將那些被關押進“監獄”的陰影們認定為黑暗時代的罪魁禍首，聯合政府的歷史學者們普遍認為那個黑暗時代是由一個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恐怖分子帶來的，為了對付他們，聯合政府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
一個個有著卓越貢獻的六星救助者永遠地葬送在了那個時代。
齊河卻一直都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他從不相信區區幾個恐怖分子就能夠給聯合政府帶來浩劫，他認定了一定有什么更關鍵的信息被掩蓋了。
如今的事實證明了他的猜測，從他從靈魂之海里找到的信息記錄了那場戰爭的真正面貌。
當聯合政府的發展來到鼎盛時期之后，科技與信仰之間的矛盾終于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從而爆發了那場聯合政府存在以來最嚴重同時也是規模最大的“商教戰爭”。
“商教戰爭”的叫法是齊河從月蝕教與第三中立國的歷史中學到的。
兩者過程極為相似，卻迎來截然相反的結局。
在第三中立國的歷史中，巴洛薩集團所代表的公司主義失敗了，因此月蝕教成為了第三中立國的主導，也誕生了如今唯一的教權國家。
而黑暗時代戰爭的結果，則是讓一個教會徹底從聯合政府的歷史中被剔除了出去。
“我調查過你在啟明星學院的經歷，在你剛入學的時候，曾經也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靈能力者，你對于靈能力的研究也比一般人要深入得多。”
陸湘沒有開口，她回以疑惑的眼神，不知道為什么關于黑暗時代的話題會扯到她的身上。
“你的導師是麥爾斯，他曾是靈能力研究機構的著名學者之一。”
齊河繼續說道，“他提出過許多關于靈能力研究的理論，并站在一名研究者的角度上提出了‘刺激性治療’的手段，你應該對此并不陌生。”
“紫藤花學院依舊在 采取這種方式。”
“對，紫藤花學院。”
齊河點頭，“這就是我希望你們，尤其是宋嵐先生能夠去一趟的原因所在，或許那里發生的事能讓他想起些什么。”
陸湘心中的猜測得到了證明。
紫藤花學院之行是齊河有意為之，他很可能從一開始就知道當宋嵐來到那里之后會發生些什么。
盡管一度遭到了聯合政府的全面禁止，但“刺激性治療”卻從未消失過，它只是換了一個名義繼續存在。
而齊河的目的也的確達到了。
在紫藤花學院之行結束后，宋嵐第一次向她提起了上層世界的存在。
按照宋嵐的說法，那里曾是靈能力者最終的歸處，那位消失了的紫藤花院長究其一生，就是為了親眼目睹更高層世界的風景。
“我覺得也許這件事對你來說非常重要，我剛才發現，無論是麥爾斯教授提出的刺激性治療以及紫藤花學校與靈能力研究機構本身都是一個謊言，他們正在做的事，就像是…以一個外行人的視角，試圖通過歸納總結的方式對靈能力進行解釋，那從來都不是靈能力者真正的修行途徑，也難怪如今聯合政府的靈能力者越來越弱了。”
“你究竟找到了些什么？”
“我找到了一個曾經存在于聯合政府的‘月蝕教’，恕我只能這么說，因為即使在靈魂之海里也沒能留下太多關于那個教會的具體信息。”
不過齊河從那些遺留下來的跡象發現了那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教會，它的規模之龐大以及對于聯合政府的影響，都嚴重威脅到了人們對于科技的信念。
“如果生在那個時代，你想要成為靈能力者的方式就不是在學校里學習一些理論知識，而是加入教會，他們會教會你與潛意識溝通的方式，最終你們的精神會與上層世界取得聯系，聆聽到來自先行者的低語，那些低語會指引你們。”
齊河頓了頓，“我相信，以你的刻苦程度，一定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靈能力者。”
這對于想要成為靈能力者的陸湘是一件好事。
但如果用歷史的眼光來看，就未必了。
齊河刻意隱瞞了一部分他所知道的事實。
比如說，在成為了一個了不起的靈能力者后，作為教會中流砥柱的陸湘將會有很大概率直接參與到那場戰爭之中，并最終和陰影們一樣，被抹去了名字，以恐怖分子的身份，以及他們的能力被聯合政府賦予的名字，成為階下囚。
陸湘則立刻想到那些從監獄逃出來的囚犯們，“δ…那些陰影，都是如此？”
“這就是最奇妙的部分。”
齊河說道，“他們從來都不是‘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恐怖分子，在那場戰爭中，他們都是教會的中堅力量，幫助教會除掉過不少敵人。”
從靈魂之海了解到這些塵封的歷史之時，他不禁突發奇想。
倘若那時的戰爭最終以教會的勝利而告終，那么那些“無名的罪人”很有可能會成為如今的六星救助者。
“不對。”
陸湘皺眉提出了質疑，她發現了齊河的故事里最明顯的漏洞，“打敗了他們的不只是義體植入者，據我所知目前聯合政府的六星救助者都是靈能力者，并且直接參與過那場戰爭。”
“這就到了故事最精彩的部分了。”
齊河當然知道這些。
聯合政府公認最強的六星救助者帝王就是一位強大的靈能力者，他的名聲便來源于那場戰爭。
據說監獄里超過一半的犯人都是被他親手送進去的。
可如果把這種行為放在當時那段歷史中，他的所作所為無疑是叛徒的行徑。
背叛了教會，還對于昔日的同伴們刀刃相向。
“從我找到的一些歷史來看，教會曾經在那場戰爭中占據了主導權，甚至距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
科技的信奉者們遠遠低估了靈能力的強大。
據靈魂之海里記錄的信息表明，在戰爭爆發前期，教會的干擾型靈能力者們就幾乎控制了整個評議會，反情報部門、軍情七處也都被滲透成了篩子，在人類與人類的內部斗爭中，被科技信奉者們信賴著的戰爭機器幾乎發揮不了任何作用。
倘若不 是人工智能建立起了一條防線幫助他們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恐怕這場戰爭根本熬不到轉機到來。
而帝王的所作所為，正是那個時代“轉機”的縮影。
“不知出于何種原因，教會內部產生了劇烈的分歧，在靈能力者們占據優勢的情況下爆發了一場內戰。”
“內戰？”
陸湘怔住了。
這是她所從未接觸過的歷史，與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全然不同。
歷史書中并未記錄任何與內戰相關的信息，也沒有任何與教會相關的內容。
“這都是我個人的理解，就像是一個拼圖游戲，有時候必須把一些看起來不相干的碎片拼到一起，才能隱約窺探到我們的過去。”
齊河已經記不清這場“拼圖游戲”持續了多久，直到此時此刻，那些不相干的碎片才終于湊出了一個相對完整的畫面，“內戰為科技的信奉者們帶來了轉機，雙方聯合在了一起結束了那場戰爭，也讓教會永遠地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
盡管齊河所說的一切聽起來如同天方夜譚，但是陸湘心中的許多疑問卻在這一條“歷史線”中得到了解釋。
其中就包括了對待帝王的態度。
如果齊河剛才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就根本不是隨機從六星救助者里挑選了一個，她看中的是那個曾經背叛了教會，幫助他們打贏了那場戰爭的人。
也曾透露過，它們的母親在黑暗時代中元氣大傷，與它們的聯結都弱了許多。
“很遺憾，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這些了，靈魂之海的記錄并不完整。”
齊河希望自己能為陸湘講述一段完整的歷史，只可惜這場“拼圖”游戲還遠未結束，現在的他充其量只是窺探見了某個歷史殘留的判斷，那個時代，以及那場內戰遠要比他們想象中復雜得多。
這個片段不禁讓齊河細思極恐，“勝利的一方讓所有與教會相關的歷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不是人力所能達到的。”
參加過那場戰爭的人還活著。
他在芯片里所標記出的那些公司，都曾是科技堅定不移的信奉者，他們與教會戰斗到了最后一刻。
可無論是他們，抑或是六星救助者們都再也記不起真正的歷史了。
而且，在歷史中被抹去了痕跡的似乎不只是教會。
在完成了第一階段的“拼圖游戲”之后，他也只能將那些與教會戰斗過的另一方稱之為“科技信奉者”。
他們應該建立過一個完整的組織，擁有特定的名稱，可就如同覆滅了教會一樣，那些人還活著，依舊積極地投身于聯合政府的各項決策之中，但他們所建立的組織卻消失了，以至于他不得不用“科技信奉者”來稱呼他們。
說罷，齊河回頭瞧了瞧依舊躲在自己身后的光球，微微一笑，“不必害怕，他們來到這里的目的不是為了毀滅你，而是為了保護你。”
光球閃爍了好幾下，似乎是通過這種獨特的方式對齊河做出了回應。
陸湘不知道靈魂之海對齊河說了些什么，但他卻搖了搖頭，說道，“不，不行，現在的我還很難保護好你，時候也差不多了，我也該回去了。”
光球閃爍的頻率變高了，忽明忽暗的變化也更加明顯。
無需語言，陸湘竟然也能感知到它似乎很不情愿。
“你可以相信他們…另一個‘黑暗時代’就要來臨了。”
齊河伸出手，觸及到了光球之上，“在那之前，我還需要進行更充足的準備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