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宋嵐,陸湘又有了新的發現。
如果一個人同時具備了拆家與修家兩種特性,那么他的破壞力就被抵消了,只不過邊拆邊修的景象總讓人覺得有些怪怪的。
迎接了遠道而來的客人,還準備了一頓豐富的魚湯宴,生活仿佛又趨于了平靜。
但是對于關麗麗來說就并非如此了。
她在幾個小時前結束了由科洛影業創始人召開的緊急會議,現在的公司高層都忙于恢復日常的工作秩序,一些因為公司近期動蕩而停止的項目也陸續在恢復進展。
雖然她不知道創始人身上發生了什么,但是這樣的局面是所有人都樂于見到的。
不需要再考慮殺手之類的瑣事,生活又變回了熟悉的工作,創始人在會議上對此很有信心,他認為殺手的威脅已不再是問題。
遺憾的是,現實往往不盡如人意。
當關麗麗在酒店的豪華隔間里將手頭上的工作告一段落,轉頭朝著窗外遠眺之時,便看見了足以給人留下嚴重心理陰影的一幕——她看見了科洛影業創始人,以頭朝下的方式。
對方下墜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以至于她一個恍惚,對方就消失在了她的視線里。
關麗麗足足在房間里愣了近一分鐘,才朝著伊甸酒店的樓下跑去,她內心久久無法平息——這就是創始人說的已經把殺手給搞定了?
跑到樓下時,尸體附近已經圍滿了圍觀者,迎接她的又是一片閃光燈。
被他們拍攝的尸體則已經看不清樣貌了,那一地鮮血和碎肉讓關麗麗這個時常出沒于拍攝現場的“老手”都感到了一陣反胃。
異常案件調查局的人很快趕來了,他們疏散了圍觀者,用隔離帶封鎖了現場,關麗麗則被新任調查組長留了下來,對方詳細詢問了她墜樓的細節,但關麗麗也是一頭霧水。
調查局的人說有人目擊到創始人是從天臺摔下來的,她實在想不明白這個老人家一個人跑去樓頂做什么,據她所知,伊甸酒店的樓頂是專門為私人宴會設計的,有露天燒烤區和泳池,在非宴會期間都處于封閉狀態,只有酒店的工作人員才能解開鑰匙鎖。
調查局的人很快搜查了伊甸酒店的天臺。
安全門沒有遭到破壞的跡象,天臺也沒有打斗的痕跡,不過他們注意到了頭頂上懸浮著的廣告投影儀,他們將廣告投影儀帶回了局里,調查這些儀器是否設有拍攝功能,并且碰巧拍到了創始人墜樓的瞬間。
調查局沒有對外公布尸體的信息,除了與半空中的創始人對視過的關麗麗之外,似乎沒有人知道那一具四分五裂的尸體究竟是誰。
回到房間,關麗麗坐在柔軟的床墊上,雙手按著太陽穴讓自己定了定神。
這一切都過于突然了,科洛影業還沒來得及正式面向媒體,公布創始人還活著的事,后者就又一次墜樓而亡了。
創始人從來都沒有搞定殺手,他們并沒有放棄。
想到這里,關麗麗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抱著被子,敲響了宋嵐房間里的門。
得到回應后,她立刻表明了來意,“我覺得酒店不安全,能搬進來…不好意思,打擾了。”
剛進屋,關麗麗就后悔了。
看著躺在沙發上生死未卜的齊河,她本能地后退了兩步,她懷疑自己是誤入了兇殺現場,殘忍的兇手還沒來得及處理掉尸體。
宋嵐正好從廚房里探出腦袋,手里還拿著一把染了血的刀。
按照電影劇本里的套路,接下來她很有可能因為“你知道的太多了”這種理由被滅口。
“你別緊張,我正在處理凍魚。”
這是宋嵐下午的工作安排。
這些凍魚從亞特蘭蒂斯王國遠渡重洋,歷經磨難才來到了這里,他當然不能把這些珍貴的食材給浪費了,因此接下來的幾天的時間,他們的食譜都將和魚類有關,不久之前他還給莊池、羅杰發去了消息,讓他們晚上來參加部門聚餐。
“那齊河是什么怎回事?他也被處理掉了?”
“這件事說來話長…你先進來說。”
對于宋嵐的邀請,關麗麗猶豫了許久,當她想到即使現在扭頭就跑也會被立刻追上并被一拳穿心之后,心里卻突然間沒那么害怕了,她按照原定計劃,把抱著的被子撲到了齊河對面的沙發上,悶聲道,“你要滅口的時候事先告訴我一下就行。”
“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連環殺手。”
唯獨這個問題,關麗麗 沒有一丁點遲疑。
在她認識宋嵐有限的時間里,后者一直都在從事連環殺手的工作,她已經記不清這如此短暫的時間里,究竟有多少人死在了他的手上。
但這也未嘗不是一種策略。
當你和真正的兇手共處一室時,就再也不必擔心被兇手找上門來了。
人們說,恐懼往往來源于未知,關麗麗深以為然。
當她裹著被子在“兇手”的公寓里建立了一個臨時據點時,心里反而安定了下來。
這個房間還是她白金會員卡出的錢,被滅口之前享受一下也總好過在驚恐交加中死亡,她聞到了屋子里還未散去的味道,舉手申請,“來一碗魚湯。”
“這你就找對人了。”
宋嵐自動無視了關麗麗把他稱為連環殺手的事,在小黑子的長期圍攻之下,他已經能做到豁達處事了,現在他會自動忽略“連環殺手”、“冷血殺手”、“變態殺人狂”等關鍵詞,“這些魚可大有來頭,就算你是公司高層平時也嘗不到這些。”
不多時,他就把熱好的魚湯端上了桌。
魚湯很鮮美,但更重要的是,一碗魚湯下肚,關麗麗竟覺得心里暖暖的。
“我改變看法了。”
她改口道,“你不是冷血殺手,而是暖心殺手。”
她隨口創造出了一個與冷血殺手相對應的新職業,甚至出于職業習慣,開始認真考慮起把這個新職業加入到科洛影業未來影視作品里的可能性。
“這有區別嗎?”
“有的,暖心殺手在動手前會給予目標賓至如歸的體驗。”
關麗麗左手托著下巴,這是她思考時的習慣,她現在正在為科洛影業未來影視劇里出現的新角色補全設定,如果她這一次大難不死,這些設定就必將活用于下一次了。
“說吧,找我什么事?”
“你是不是發現創始人大難不死,所以去補刀了?”
關麗麗索性直接問道。
調查局認為這是一樁懸案,他們只能寄希望于廣告投影儀能拍攝到創始人墜樓的細節,但她卻知道宋嵐完全能通過靈能操縱創始人走上天臺,然后從天臺上一躍而下。
她補充道,“對,干擾型靈能,這應該是你們業內的術語。”
怎料宋嵐卻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一度從廚房里探出了腦袋,“啥?你們的創始人又死了?”
難怪陸湘在幾分鐘之前留下一句“有些急事”就匆匆下樓了,留下他一個人在酒店的廚房里刮鱗。
“…又?”
關麗麗深深地看了宋嵐一眼,她覺得宋嵐驚訝的表情不像是演出來的,況且作為一個殺人如麻的殺手,如果真是他做的也沒必要否認。
不過她依舊捕捉到了一個微妙的細節,“‘又’是什么意思?那個老東西之前死過一次?”
“這事也說來話長。”
“又說來話長,反正你也是也沒別的事,可以慢慢和我說,對了,還有我對面的這個人。”
關麗麗指著齊河,“他可是拉古斯基金會的代表,他如果死了基金會可不會善罷甘休!”
“你有齊河的手機號碼么?”
“有。”
“那你現在給他打個電話試試?”
“為什么?你該不會是想嚇我吧,我事先說明,我膽子其實挺大的,早些年還全程跟過恐怖片的劇組,所有的恐怖道具都是由我親自審核的。”
關麗麗很輕易地便腦補出了許多恐怖驚悚片里的經典場景。
比如說當電話接通時,她才發現齊河的手機其實在她的衣服口袋里又或者是沙發的靠墊后面。
盡管如此,她依舊將信將疑地撥通了電話。
然而事實證明,這件事的恐怖程度遠比她想象中強烈得多,當電話響了三聲之后被接通了,另一端傳來了齊河的聲音。
關麗麗瞪圓了眼睛,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再三確認了對面的齊河依舊閉著眼,一動不動之后,才趕忙隨口編了一個科洛影業下個月有個活動希望齊河能來參加,隨后又在電話里寒暄了幾句,將電話掛斷了。
“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
宋嵐一直都秉持著事實勝于雄辯的理論。
“明白了。”
關麗麗訥訥地點了點頭,“你訂做了一個齊河的假人,看來是我錯怪你了。”
至于身為男性的宋嵐為什么要訂做一個等身的齊河假人,這件事…
她最好還是不知道為好。
“你完全沒搞明白。”
“怎么,難道你想說這個世界上其實有兩個齊河?還是說真正的老東西其實在昨天晚上的爆炸中已經死了,今天我們見到的是一個冒牌貨?”
關麗麗苦中作樂,隨口胡謅道。
可突如其來的沉默,讓她心頭一震,她聲音頓時弱了幾分,問道,“…真是這樣?”
“如果不出意外,你再過不久應該還能見到你們的創始人,活著的那種。”
即使裹著被子,關麗麗還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又過了許久才打破這突然的安靜,“我都有點想邀請你來我們公司當編劇了。”
與此同時,她暗自給創始人發去了短信,匯報了自己上午整理好的工作內容,以及對于接下來工作方向的請示。
創始人回復得很快。
他在不到五分鐘之內,就看完了工作匯報,并對關麗麗未來的工作方向提出了建設性的意見。
“現在問題的在于,是誰又殺了他一次?”
“那個民間殺手組織唄。”
“這次不是他們。”
至少當宋嵐詢問古斯塔夫時,他自稱自己一直都在密切關注莫妮卡,后者現在正在第四區的海濱大道漫無目的地走著,像是在散心。
比起上一次在別墅區引爆核彈的行為來看,這次的殺手明顯要專業得多。
關麗麗稱伊甸酒店的樓頂一切如常,調查局的探員沒有發現任何打斗的跡象,這恰恰就是最大的問題所在。
若想殺掉科洛影業的創始人,就必然會遭到靈魂之海程序激烈的阻撓,而現在“齊河”已經放棄了暗殺計劃,并讓古斯塔夫盡快撤離第四區,這意味著動手的是某個他們不知道的人。
“那現在怎么辦?”
雖然關麗麗不知道宋嵐是如何確定的,但是看到他斬釘截鐵的態度,她選擇了相信。
“注意個人安全,然后…盡快習慣你們創始人死而復生的過程。”
以靈魂之海對于科洛影業的重視程度,可以預見無論他被殺害多少次,都會再次回來。
至于不知名的殺手要對創始人痛下殺手的原因…
宋嵐想到了其中一種可能性。
陸湘書架里的犯罪心理學書籍中提到過,將自己帶入到兇手的視角,往往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
在RT6承諾只要他們能找到科洛影業隱藏的生物實驗室就幫他們連接進靈魂之海時,宋嵐的腦海里也曾萌生出了一個念頭。
無論靈魂之海如何修改意識,都無法違反基本的規律——程序無法讓承載創始人意識的克隆體憑空出現,他必定會經歷傳輸以及走出生物實驗室大門的過程。
從理論上來說,只要將創始人殺死足夠多的次數,再利用“天網”系統觀察每次克隆體出現的時間和地點,就能推算出生物實驗室的大致方位。
但宋嵐必須強調,這是連環殺人狂的想法,不是他的。
他作為一個富有同情心的好人,又怎么可能對一個百歲老人痛下殺手呢?
就算是克隆體也不行,因為那無異于反派的行徑。
而現在,似乎有真正的反派出現了。
小劇場其兩百零四:
某年某月某日周三,下午。
經過會議一致表決,評議會決定將宋嵐派往邊境城市,以捍衛聯合政府的領土安全,其中在投票環節內全程睡覺的宋嵐本人也被視作了同意票。
不說話就等于默認,這是他們一貫的做法。
會議結束,議員們心中懸著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而這一切都在陸湘的計劃之中。
以她對評議會的了解,當蟲群分布在“外界”領袖向邊境城市進發時,他們勢必會召開這場緊急會議,最終無論宋嵐是否同意,都會想方設法地將他派出去。
于是,一場由她策劃的公派返鄉之旅就如此輕易地達成了,期間甚至不需要宋嵐醒過來。
議員們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