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接到林光遠電話，已經是半個月后的事了，也6月底，孩子們都放暑假了。
他剛接起電話，聽到一聲小姑父都詫異了。
“阿遠？”
“對，是我，月初的時候我打你電話沒人接，后面就打冬雪那里。”
“當時我剛好走到門口，她也要掛上電話，沒瞧見我在門口，掛了之后才講，啥時候回來啊？你這出去進修是沒有寒暑假的嗎？或者是沒假期的？”
“假期很短，往返來不及，我們去了北方，全日制的，都在上課，假期大都安排去海上了，所以有時候連打電話都挺不方便的。”
“行吧，什么時候回來？這兩天剛放暑假，你表弟表妹們昨天剛來廠里，你小姑也在，昨天還跟我念叨起你來，說前段時間打了電話，說回來到現在都沒有影，也沒有打電話講一下。”
“我打電話回來就是要說這個，已經買到車票了，明天的火車，估計得坐個三天才能到，到時候還得從魔都坐船。”
“好好，回來了就來廠里坐坐，我讓你姑多待幾天，晚一點再回魔都。”
林光遠有點不好意思的道：“我們同行的有幾個人，我得先歸隊去報道，然后再申請假期。”
“那你就按照組織的程序辦，我讓你姑去魔都接你得了，她都念叨了好幾天了，你把你哪一趟列車，幾號幾點到說一下，我跟她講。”
說這話的時候，他剛好看到門口有人經過，立馬喊了一聲，讓人去喊林秀清過來。
不喊她接電話，等會又得說了。
反正也不用折騰他。
林光遠聽到要接站，趕緊拒絕，“不用，接什么，我都這么大了，不用接，更何況同行的有三四個人…”
“那你就等她來了跟她講，我已經讓人去喊她了，頂多5分鐘就過來了。”
“不用這么費勁，你不用跟她提這個。”
“你還不知道吧，你姑會開小汽車，她去接站可以直接給你們都接上車，把你送到碼頭，路上還可以跟你說幾句，聊聊天還不耽誤你行程。”
林光遠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啥？我姑竟然會開小汽車？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騙你干什么？她去年暑假就在魔都考出駕駛證，現在都駕齡一年了，已經是合格的女司機了。”
“我去，這么厲害，我都才剛考出來，都還沒咋開過。”
“所以說，她有車去接你就很方便，你也方便，她也能見你，跟你說話，好幾年沒見你了，她也挺惦記你的。”
“那行吧，我就是怕給你們添麻煩，我自己怎么樣都無所謂。”
“我也無所謂啊，反正又不是我去接你，呵呵，她肯定是很樂意的，反正她待個兩三天，本來也得回魔都。你要是回來第一時間就過來，那她肯定會多待幾天。”
林秀清氣喘吁吁的剛好跑到門口，“阿遠電話還在嗎？”
“還在呢，就等你過來接了。”
她緩緩的走過來，順便將氣喘勻了。
“終于知道打電話回來了，有那么忙嗎？都不知道打電話的…”
她念叨著接起了電話，“阿遠啊，啥時候回來啊？”
葉耀東站起來將位置讓給她坐好，方便她講電話，他自己也去門口抽煙，把空間讓給她慢慢講。
林秀清最疼的侄子莫過于林光遠了，兩人歲數就差11歲，林光遠小時候都是她帶的，其他勞力都要去地里干活。
林冬雪雖然也差不多，但是老大畢竟不一樣，老二還是得往后排一排。
他煙一根都沒抽完，不遠處三小只正朝他這邊飛奔而來，邊跑邊喊。
“爹…”
“爹，是不是大表哥的電 話？”
“爹，大表哥是不是要回來了？”
“你們沒上班嗎？”
“現在是中午午休，爹你要累死我們嗎？”
他們說完已經跑進屋內了。
“娘，是不是大表哥的電話？給我說，給我說。”
“別吵。”
葉耀東倚在門口，聽他們里頭嘰嘰喳喳的說話。
“差不多就得了，別一個個輪流講，你們小的有什么話，等你們大表哥回來了再說。我這打電話不要錢，你們大表哥不知道兜里有沒有錢付這么多的長途費。”
林秀清這才恍然，“對對，電話費太貴了，我都講了10來分鐘，加上前面你姑丈說的，有小半個小時了，長途電話費太貴了，先掛了。對了，你兜里有沒有錢啊？沒有就問其他人借一點，回來咱們立馬還人家。”
“不用，我上學是有領補貼的，有錢。”
“行，那就這樣，等三天后我去火車站接你。”
電話掛上后，三個小的都還遺憾沒能說上話，只是隔了電話，老娘幫忙傳達了幾句。
“這上學還蠻好的，還有錢領，冬雪當時也有補貼領，你兒子明年要是能考上的話，也算是半只腳吃上公家飯了。”
“那難說。”
指不定啥時候就取消分配了，葉耀東不知道哪一年，但是他覺得不遠了，指不定他們畢業就沒有分配也說不定。
畢竟每年都在擴招，每年都有幾十萬大學生畢業，全國各地安排的事業單位崗位也有限，總有飽和的時候。
到那時，畢業就也意味著各回各家，各想各法，該打工打工，該創業創業。
不過這年頭大學生也是稀缺，以前大都被國家包攬了，除非分配的地方不符合個人意愿，不服從，反正到時候流落外頭也是私人單位搶著要的，工作不愁。
就是沒有吃國家飯說出去那么體面，這時候的個體還是挺上不得臺面，但比前幾年地位高一些，畢竟給的錢多。
而且現在都允許生產企業參加廣交會了。
“難說什么，這大學畢業分配工作不是板上釘釘的嗎？就是這些年好像聽說都是分配到偏僻一點的地方，什么大西北之類的，很多人不愿意去，然后就沒有接受分配，有的直接選擇下海經商。”
“政策年年都在變，誰知道啥時候就取消了，畢竟每年都有好幾十萬大學生畢業需要分配工作，還一年比一年多，崗位總有飽和的時候，難道還每一屆都分配嗎？國家有那么多崗位嗎？一個蘿卜一個坑，沒有多余的坑自然也不需要蘿卜。”
林秀清聽的一愣一愣的，但是這個已經超出她的認知了，她想象不到原有的政策會要怎么變動，大學不包分配后會如何。
“你…你這都是瞎猜的。”
“不，我這個事很有可能發生，國家的崗位本來就有限，這都分配多少年了？從1977年恢復高考后，到今年16年了，已經分配了多少崗位？你想想。”
“那…那也不是我們能考慮的，反正不包分配對兒子也沒影響，你兒子肯定得回來幫你。”
“那是，對我們卻不影響，但是對社會影響卻挺大的，到時候我們可以招一批大學生過來干活了。”
“原來你是打的這個主意，難怪說那么多。”
“這不是話趕話嘛，而且廠里也需要一些新鮮血液，年輕有活力的大學生正合適，等過幾年看看有沒有機會。”
葉小溪坐在靠椅上玩著桌面上的擺件，突然間小聲的說：“那爹，我們到時候是不是可以把小雅姐姐招到我們廠里上班啊？”
“你就這么喜歡那個鄭舒雅？”
“對啊，她可溫柔了，還經常給我大白兔奶糖吃，還會幫我綁可愛的 頭發，天天看到我就夸我可愛，夸我乖。”
“咱們估計招不動她這樣的大佛。”
“啊？”
“你不是說人家的目標是復旦嗎？復旦出來的，能來我這個小廟？別想七想八的，你哥又給你多少好處了？”
“大哥沒給我好處，是我自己想的。”
“別想七想八的，顧好你自己吧，你大哥不用你操心，他自己想要媳婦，他自己會追，你瞎操什么心？小小年紀就擔心這個娶不到媳婦，那個追不到老婆，你長大了要去當媒婆啊？”
“我這不是好奇嗎？還不是你們大人天天說阿江哥還不找對象，讓大表姐不要太挑，不然得挑成老姑娘。”
葉耀東拍了一下她腦袋，“少豎著耳朵聽八卦，趕緊給我回宿舍寫作業。”
她撅著嘴從凳子上下來，嘴里嘟囔著，“天天上班就算了，下班了還要寫作業，我都比你還忙。”
“那你別上班了。”
“可以啊，你工資還是得照算給我的。”
“美的你。”
林秀清打斷他們，看向葉耀東，“你要不要回宿舍午睡一下？今天要是沒緊事，就不用一直待在辦公室了。”
“可以，你都邀請我了，那我肯定得回宿舍。”
她瞧了一下三雙好奇寶寶眼睛，轉頭偷偷的瞪了葉耀東一眼，然后又拍了拍三個的腦袋。
“看什么看，趕緊回宿舍寫作業。”
“哦。”
林秀清趕著三個一塊回宿舍，葉耀東鎖上了辦公室的門才跟上去。
她落后孩子們幾步，瞪他，“孩子們都大了，懂事了，你不能老在他們面前講一些口沒遮攔的話。”
“我講啥了？我什么都沒講，是你自己過度解讀。再說了，讓孩子知道父母感情好有啥關系，我又沒有講不好的。”
葉耀東說著話的時候，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腰，讓她挨自己近一點。
她壓低聲音，“在外頭，不要動手動腳的，給人看到不好。”
他收回手，切了一聲，“合法的還不行了？”
林秀清轉移話題，“我再待兩天，后天去魔都，到時候正好也能接上阿遠。他說他們那邊4個人，一輛車剛好，我給他們送到碼頭去，順便也看看這幾年他的變化。”
“隨你，反正你本來也要后天走。”
“就是這么說，接他也就是跑一趟的事，正好也在魔都。不然，等他報道完，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申請下假期出來。”
“嗯，他這一趟回來應該也要提干了吧。”
“這個就不知道了，反正回來就好，過段時間也能回家看看。他這一去當兵就是7年，他爹娘都沒見著他幾次面，這一趟回去正好在家多待一待。”
前面走著的葉成洋突然回過頭來，“大表哥要來我們這嗎？”
“肯定會來的，來了到時候喊你們。”
“好啊。”
把三個都趕回宿舍寫作業后，兩口子回自己屋，沒羞沒躁的摟一塊睡午覺了。
自從知道林光遠回來后，要來廠里，葉成洋跟葉小溪天天就問：大表哥什么時候來？
早中晚照三餐的問，林秀清回魔都了聽不到，光折磨葉耀東了。
回答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是兩個每次碰到他都要問一句，從來都不知道他們感情有這么深的嗎？
葉小溪三歲的時候，林光遠就去當兵了，估計都不認識。
他一直以為葉成海跟林光遠兩個關系好一些，畢竟以前經常湊在一塊玩，兩人年紀也相近。
也不知道自己家這兩個是不是礙于新鮮勁，所以一直問，他都頭大，還好還有個班給他們兩個上一上。
林光遠 過來時已經是7月15號了，他還以為這小子不過來，直接回老家去了。
距離他上次打電話都過去大半個月了，報道哪需要這么長時間。
他接到門衛打來的電話詢問，就讓門衛趕緊放行。
不一會兒，一身海魂衫的林光遠就筆直的站在了他辦公室門口，把大半的陽光都擋住了。
他咧著嘴笑，露出的大白牙齒跟成熟古銅色的臉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葉耀東才剛高興地站起來，他就已經走到了跟前，然后還筆直地朝他敬禮。
“小姑丈！”
“竟然都這么高了，跟我差不多了吧，前幾年好像都沒這么高，有1米8了？”
“哈哈，穿鞋才有1米8，這幾年伙食好，好像又長了一丟丟。”
葉耀東高興的拍拍他的肩膀，突然才發現他肩膀上的肩章不一樣了。
“哎喲，肩章變了？這一星一杠是啥意思？”
“提干了，現在軍銜是少尉，稱分隊長，對應陸軍里頭的排長級干部。”他有些自豪。
葉耀東眼睛一亮，“剛回來就提干了。”
“必須的，我們畢業回來就能提干，但是還需要不斷積累實戰經驗，一步一個腳印。”
“挺好的，這7年部隊沒有白待，總算是熬出頭了。”他老懷欣慰了，農村出身，沒有任何背景，想要熬到提干挺不容易的。
接下去要是不出意外，穩扎穩打，自然是一步步上升，前途光明了。
“也是運氣好，也是小姑丈你對部隊作出的貢獻，所以才能有名額落在我頭上。要知道每年就只有兩個名額，不一定落到哪一個艦艇隊上。”
“那也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你要是表現不好，沒有潛力，上頭也不會提拔。”
林光遠笑笑，沒有為自己攬功勞。
“你怎么到現在才過來？回來都半個月了，我還以為你早就批了假，直接回去了。”
“沒，報道后這不是還要等提干嗎？還得檢驗結果，還要寫報告，流程多著呢。”
葉耀東點點頭，“坐坐坐，坐下來慢慢聊。”
林光遠將自己帶回來的一些特產，還有煙酒給他放到了桌上，拿過來的都是上檔次的高貨。
“怎么拿這么多東西過來？”
“這不是應該的嗎？出息了也該孝敬你。沒想到這幾年我小姑變化那么大，那么洋氣了，還會開小汽車，那天看到都驚呆我了，而且還是開的大奔，這也太牛了吧？”
“明明是我牛，你該夸我才是。”
“哈哈哈，小姑丈還是沒變啊，哈哈。”
葉耀東給他倒了杯茶，“也是魔都養人，給你小姑越養越年輕了，還好我也沒老，上個月去成湖學校，他班上的同學都轟動了。”
說起這個他又得意，給他裝逼裝到了，也給兒子長臉了。
“對，你倆是越來越年輕，越來越洋氣，我覺得不是魔都養人，是錢養人。”
“確實也沒錯。”
“聽說成湖現在上高二了？下半年高三了，出息了！沒想到他竟然是塊讀書的料，看走眼了，還以為他也就只能混個初中畢業，就得被你趕去海上。”
“你還沒見到他是吧？哪里是他出息了，明明是我出息了，給他拎到這里來找關系，上了個高中。現在倒是讀著似模似樣了，但也得等著明年高考檢驗成果，才知道結果如何。”
“還有另外兩個小的呢？小姑說在你這里上班，幾年沒見應該都長高了，估計該不認識我了。”
“在里頭車間干活呢，等會再領你過去，這會叫過來得吵死，天天問我你什么時候過來，也不知道啥時候這么親了。”
“哈哈，應該是新鮮，
對傳說中當兵的的表哥好奇吧。”
“應該吧，假期批下來了嗎？批了多少天了？是不是得買火車票回老家？要不要打電話叫人去幫你買。”
“累計了一個半月的假，我先申請了半個月，已經拜托朋友幫忙買好了臥鋪的車票了，你這邊不用麻煩。我明天早上從魔都出發，今天先過來你這邊看一下。”
“打電話回家說了沒有”，葉耀東指了指桌上的電話機，“既然買好車票，就打個電話回家說一聲。”
“要不是現在休漁期，我的三條小點的收鮮船跟近海漁船都返回家那邊，你可以直接從我這邊坐船回去，也不用買火車票那么費勁了。”
這個月貨船走的也少，休漁期這邊碼頭貨量也少七八十，貨運走的也少了許多，走他們省城的貨運線也沒那么湊巧，不一定第二天就有，而且貨運船行船也慢，還不如直接買最近的火車票回去。
“沒關系，火車也方便，買的臥鋪呢，路上時間也差不多。”
“那你等下午就去魔都，晚上在家里住一晚，明早讓你小姑送你去火車站也方便。”
“小姑現在也是真厲害啊，都能給你駐扎魔都辦事處了？”
“她也不需要干什么，只要坐在那里盯著點，統籌就好了，活都有其他人干。”
“那也很厲害了，要管著那么多人。”
“嗯，你晚上就去家里住，等會我地址給你一個，家里多的是房間，葉成湖也一直問你。”
林光遠點頭，“行，我等會吃完午飯出去逛一逛，給家里人買點禮物，我行李已經放你門衛了。”
“放門衛沒事，會幫你看著，你接下去有啥打算啊，回去的話，估計你家里人都得圍著你催婚了，你現在這歲數他們確實著急。”
“所以我才只申請半個月的假，扣去來回的路上時間，在家里待一個禮拜也差不多了。”
“這是留了一手啊。”
“主要是在家呆太長，也沒有多大意義。”
他都不在家里生活那么多年了，突然間回去待太久他也不習慣，適當的待幾天陪一下父母就可以了。
“據我所知，他們都惦記著你回去結個婚，再放你走。”
“不用那么費心，領導前幾天已經給我介紹好對象了，我們正在試著接觸，多接觸一段時間，要是合適的話，我就打戀愛報告了。”
葉耀東恍然大悟，“難怪還預留了半個月的假，這是留著到時候當婚假用啊？”
林光遠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然后點點頭，他本身也是這么想這么計劃的。
“那你爹娘這下子該放心了，也不用愁了，領導介紹的當然更好，更適合。”
“嗯，本來也不需要他們多操心，他們該操心底下的弟弟妹妹才對，一個個也差不多都到年紀了。”
“得了吧，有你這個壞榜樣，底下一連串的都看著你呢，都說你不結婚，他們也不著急，你爹娘叔叔嬸嬸都急得上火。”
林光遠哭笑不得，“我是沒空沒機會，沒有合適的，向我看什么齊啊。不過，等我今年要是結婚的話，他們就沒有理由說我了。”
“你要是結婚的話，火力得集中在冬雪身上，她就在隔壁的隔壁辦公室，你干脆在部隊里給她找個優質的對象，給她介紹一下看看。”
“我晚一點看一下，阿明跟阿文呢？”
“這個時間應該在睡大覺，昨天漁船回來，他們送了一夜的貨，你等會可以先去隔壁的隔壁跟冬雪說說話，晚一點再去宿舍找他們倆。”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