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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章·“蘇明安,和我打個賭吧。”

  重置并不是100的保留,就算我摹寫得再細致,也終究會有許多毫無存在感的人,從此不再出現。

  每一次重置,屬于“大眾”這個詞匯的人數,總會一次又一次減少。唯有擁有多姿多彩故事的勇者們,能永續長存。

  這世界真的不歡迎庸才么?

  或許文君說得沒錯,站在創作者的視角來看,我的視角永遠是高傲的。

  傲慢是創生者的原罪。

  諾爾的視線移開,繼續向前走,仿佛這些檔案都與他無關。

  他已經找到了自己的道路,不再關心其他人的故事。

  沒走幾步,屬于他的故事再度出現了。

  下一幕,是月光下教室里的一臺衣柜。

  冒險了一整夜、極其疲憊的小蘇打開衣柜躲了進去,在窄小的衣柜里坐好,閉目沉睡。

  不久后,金發少年出現在了衣柜附近,打開衣柜,望見了衣柜里的小蘇,手掌一動。

  “唰!”細如絲線的傀儡絲,切過了小蘇的脖頸。小蘇的頭顱依舊留在脖頸上,但氣息已經完全消失。

  蘇明安看著這一幕。

  恍然感漫上心頭。

  ——是諾爾。

  ——原來,之前是諾爾殺死了小蘇。

  怪不得小蘇脖子上的切口那么纖細…蘇明安一碰,小蘇的頭顱才掉了下來,絲線確實能造成這樣的效果。

  原因不難猜,應該是萬物終焉之主讓諾爾殺的。小蘇是門徒游戲的主人公,小蘇死了,對萬物終焉之主有利。

  真相已經明晃晃擺在面前。蘇明安開始在想,等諾爾徹底離開后,下一個類似定位的人是誰。他肩上的擔子太重,不容許他繼續虛無縹緲地等待諾爾的答案。

  路嗎?路也很聰明,但沒有像諾爾這樣交心,再加上海洋天使的影響,路的狀態并不好。

  露娜?露娜為他而死過,信任度肯定沒有問題,但她欠缺了一些能跟上來的實力。

  蘇凜?蘇凜確實很好,但總是不見蹤影…

  “蘇明安,你為什么偷偷跟著我?”這時,前面的諾爾忽然道。他回過了頭,望向蘇明安的方向。

  蘇明安猛然一驚,卻還是保持著安靜,沉默地等待著。

  片刻后,諾爾收回了視線,他只是隨口試探,判斷有沒有人跟著他。

  他繼續向前走,這一回,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所浩瀚的圖書館。

  ——黑水圖書館。

  一排排書架,沉淀在黑水之間,擺放著一列列書籍。粗略望去,足有百行百列萬臺書架,在激蕩的黑水中保持著靜謐。

  諾爾停下腳步。

  這里就是世主口中的“黑水圖書館”,司鵲設下的三重幻境沒能阻攔他,粗淺又無聊。

  晶瑩色的風吹起藍玫瑰綢帶,諾爾壓低禮帽,微微抬首,透明的鯨魚流淌在書架之間,數以億計的書籍星光點點。

  “這里就是羅瓦莎大藝術家的藏書之地。”諾爾環顧四周:“書確實不少。”

  他隨手抽出一本最近的,翻開一看。

  《關于類“牛奶可樂經濟學”的進一步剖析》

撰寫者:一位不愿意留下姓名的經濟學教師  文件編號:EconomicsNa2918012

文件時間:第1127次重置最后1小時  “筆者前言:在最后時間,我將對近幾年的學術成果進行總結。無論重置后我是否存在,都會坦然接受結果。倘若我還能再次出現,我會擦去這段前言并進行下一次更深入的學術研究。由于時間有限,筆者不再按照嚴格的論文格式進行書寫,請觀者見諒。”

  “正文如下:成本效益原則,是所有經濟學概念的源頭。它提出,惟有當行動所帶來的傾外效益大于傾外成本…”

  諾爾合上了這本書,這塊區域都是各種各樣的學術書籍,放眼望去,浩瀚如煙。

  …原來這里是共計3027次重置中,人們留下的書籍嗎?

  每一次重置,并不是完全一樣的。這取決于司鵲和世界樹的狀態。一些人會隨著遺忘而消失,一些人會隨著靈感迸發而出現。

  羅瓦莎百億人,司鵲不可能一個個記下來,他只能記住一些有特色的人,其余99的人都會化作固定模板儲存下來,經過三言兩語的摹寫而重新出現。

  “一千兩百名魔族,他們長著猩紅的眼睛,是大魔鬼珀洛的子民”、“四億兩百萬名人族,他們聰慧而短壽,擅長學習”…

  組成他們的,只有這些簡短的關鍵詞。

  其余的“金發藍眼的聰慧正太”、“黑發黑眼的劍術家少女”、“白發碧眼的沉默刀客”…都是勇者的專屬代名詞。

  而大眾只有“大眾”。

  諾爾走到另一座書架,隨意抽出一本。

  《第1599次重置的最后10分鐘錄像》

記錄者:佚名  文件編號:AVI382891

  書籍翻開,是一張光碟。

  諾爾將光碟插入書籍內置的放映機,畫面浮現:

  畫面中,一個光頭大漢率先湊到了鏡頭前,揮了揮手:

  “嘿,嘿嘿!現在是重置前的最后10分鐘,大家快來鏡頭前笑一個!”

  人們連忙湊上來,紛紛在鏡頭下露出自己的臉。扎著麻花辮的少女、眼角有痣的紅毛青年、抱著嬰孩的婦女、白發蒼蒼的老人…

  他們身后,是一輪瀕臨落下的紅日。

  他們站在附近最高的樓房上,樓底的人們都不慌不忙地走著,并沒有末日前的慌亂。

  在重置次數達到2000次之前,司鵲會和羅瓦莎人說清楚重置的事,動員人們一起試圖“入書”,不會藏著掖著,所以此時的人們沒有那么慌張。

  “奧利維斯大人說了,這次肯定能終結永無止境的重置!他告訴了每個人‘入書’的歌謠,我們只要在最后一刻念一下歌謠,我們就會進入再也沒有紅日的伊甸園了!”老人精神抖擻地說。

  “伊甸園,那里會是什么樣的呢…糖果會吃不完嗎,會有喝不完的牛奶嗎…”扎著麻花辮的少女暢想著。

  “那是奧利維斯大人親手創造的新世界!肯定是完美的!”臉上貼著繃帶的黃毛少年熱血沸騰地大喊,舉起拳頭:

  “我們要去新世界啦——我們要去新世界啦!!”

  “那里沒有苦難也沒有痛苦,只有流淌的牛奶和蜂蜜!還有金燦燦的面包!”

  他活力滿滿的聲音,頓時讓貧民窟的大家一陣大笑,他們從小就在一起生活,最后時刻也要在一起。

  “可是…”輪椅上的小女孩瑪雅囁嚅道:“我聽在研究所工作的娜塔姐姐說,根據‘靈感衡量體系’,只有符合標準的人才會成功‘入書’,很多人的靈感都是無法達標的…而且,我聽說這次不一定成功,畢竟我們已經是第1599次的人了,在我們之前,已經有1598次失敗了。”

  “哦,我的小瑪雅,別這么悲觀!奧利維斯大人都說了,這次肯定成功!”龐尼拍拍她的肩膀。

  黃毛少年笑道:“沒錯!我宣布——從此以后,第1599次就是截止啦!不會再有更大的數字了!”

  “還有最后3分鐘!”龐尼大喊。

  “麗莎媽媽,抱緊小約翰,我們要一起踏入新世界了,別把他弄丟了!”紅毛青年扶穩了抱著嬰孩的婦女。

  “大家還記得奧利維斯大人教給所有人的歌謠嗎?別唱錯了!”穿著黑白衣裳的修女關心道。

  “當然,我這幾天都唱過無數遍了,教會的唱詩班也天天都在唱,廣場上的喇叭都快唱壞啦!”扎著麻花辮的少女舉起手。

  “那么,大家握住彼此的手——”

  他們環繞著,老人拉著小孩,小孩拉著少年,少年拉著母親,母親拉著少女,少女拉著大漢…

  與他們相似的,樓下的每一撥人、遙遠的每一個人、云霧之上的生命們…都望著紅日,做好了踏入新世界的準備。

  那里——沒有終焉也沒有紅日,那里只有奧利維斯大人親口承諾的奶和蜜。

  那里——沒有痛苦也沒有哀傷,那里是嶄新的書中世界,所有的煩惱只需要寥寥幾筆,就能抵消——

  “十,九,八——”

  人們倒數起來。

  紅日的光輝一點點降臨。

  不知是為自己打氣還是祈求,老人渾濁的眼中閃動著光暈,忽然扯著沙啞的嗓子,哭著大喊:

  “這次肯定能行,奧利維斯大人說了,這次肯定能行——!”

  老人的嘶吼里夾雜著哽咽。

  因為,如果不能行,如果還有下一次重置…他們這些如砂礫般渺小卑微的人,就要消失了啊…

  下一次,會有新的“小約翰”、“黃毛少年”、“很有精神頭的老人”這樣的稱呼…來代替他們的存在。

  在觀者眼里,這些都是相同的詞匯。

  但在他們眼里…這就是他們的自我與一生。

  在羅瓦莎的大故事中,他們渺小、無痕、微不足道,連一個字都無法占到,卻是他們的全部。文字的錨點從來不落在他們身上。

  他們是轉瞬即逝的蕓蕓眾生。

  “三,二,一——”

  這一刻。

  人們唱起“入書”的歌謠:

  “仰望。

  我借藍色月光去寫這宇宙的未知與浩瀚。

  你借曙光賦予我雙眸與安寧。

  千百次的午夜。

  你用塵灰捏鑄泥濘的一顆星辰…”

  紅日降下。

  歌聲戛然而止。

  劇烈的紅光覆蓋了一切,落盡了全世間。像是席卷的潮水與巖漿,覆蓋了人們。

  鏡頭的最后,是一陣全然的紅色,浩瀚的文字從他們身上冒出,從百億生命身上冒出,化作百億道文字河流,猶如密密麻麻的黑灰色河流,匯入天空中。

  蒼穹之上,文字之網流淌著。

  紫發的創生者高居云上,揮斥方遒,天地俱靜。

  他沉默俯首,望著寂靜的人世間,拿起羽毛筆,將天空上最新浮現的一行字跡抹去——

  第1599次重置(劃去)

  ——第1600次重置(新寫)

  伊甸園并沒有打造完成,“入書”的歌謠仍然存在差錯,很遺憾的是,這次注定失敗。還需要很漫長的時間…才有成功的機會。

  他確實欺騙了人們。

  他是高傲且虛偽的創作者,注定要辜負這些滿懷期待的人們。

  紫發的創生者沉默地嘆息,揮動羽毛筆,又一次寫下了新的內容。

  ——創生者重新翻開了書。

  下一次的故事,又開始了。

  “咔噠”,老舊的照相機掉到了地上,沒有人再笑著扶起它。

  蘇明安望著錄像。

  ——這僅僅是3027次中,微不足道的1次。

  原來這就是曾經發生過的事。

  他向前走,卻突然聽到冷不丁一聲:

  “——蘇明安,你要和我一起看書嗎?”

  一股藍玫瑰的氣息飄來,金發少年不知何時,目光已經落在了他身上。

  蘇明安確認了諾爾確實看到了他,才撤去空間隱蔽:“什么時候發現我的?”

  諾爾的手指動了動:“我有個習慣,是在你們的心臟都放一根絲線,你這根絲線的顫動太重了,我知道你離我很近。”

  蘇明安說:“所以你是一開始就知道。”

  諾爾說:“嗯。”

  黑水激蕩之間,他瞇起藍色的眼睛,壓低了帽檐,忽而道:“蘇明安,和我打個賭吧。”

  蘇明安望去,卻再也看不見諾爾的眼睛:“…什么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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