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如果沒有TE2對小眉的專屬提示,他確實看不見百萬人口中不起眼的她,她真的很可能…走向最悲慘的末路。
成為情婦,失去尊嚴…甚至自殺。
她的人生,毋庸置疑地會以悲劇結尾。
“你現在想去哪?”蘇明安已經看到,小眉后頸傳出的光芒,正在由紅轉綠,向安全的方向發展。
她的人格,似乎在緩慢地改變。這本就是可以后天引導的東西。
“我想嘗試找一份工作。”她抿嘴后,說:“我想靠自己的雙手努力試試。亞撒城主,我想,試著從新開始。”
她抬起頭,眺望著夜色里的星空。
今天沒有霧霾,也沒有薄雨,天空的星星很亮,它們像散落的雨點一般晃在黑色絨布中,柔軟得像極了她的眼睛。
在走出前半生的陰霾后,她突然擁有了未來。
蘇明安讓希可給她安排了核心區的一處空置的房屋,付了前三個月的租金。
小眉的檔案沒有污點,只要漸漸脫離劣等人格的身份,她當然可以從頭開始。
“附近好像有一家機械機構在招人,你有機械基礎,入職沒問題。”蘇明安說:“至于更深入的發展,這就靠你自己了,我不會幫你。”
他要給她安置好,不能讓她死了,TE2是目前最有可能通關的結局。
“謝謝你,亞撒城主。”小眉說。
她坐在椅子上,身形依舊纖細而瘦弱,雙手搭著他送的那柄銀色六芒星的手槍。
在脫離了那個惡魔一般的父親后,她像是驟然煥發了光采,眼中有著晶亮的色澤。
蘇明安轉身離去。
小眉的模樣,不過是千千萬萬人的一個縮影。
如今她幸運地被他看到,被救贖了,那更多同她一樣的人呢?
這個城邦太大,世界太大。
他只有二十天。
他顧不上。
“叮咚!”
在回中央城的途中,蘇明安取出了一頂黑色的絲綢禮帽。
白日處理那些反抗軍的玩家時,他收集到了一個不錯的帽子裝備。
他現在的帽子類裝備是免疫即死buff的玫瑰之帽,和能發出強制決斗的高塔邀約。
這個副本沒有詛咒,這頂雛菊之歌換下玫瑰之帽正好。
這是個純粹的功能型裝備,如果空間傳送能多帶一個人,在團體戰中會很有幫助。
他沒有急著返回中央城,而是在廢墟大樓門口等到了凌晨,直到夜間會議如期開啟。
白光一閃,他見到了參與會議的八人。
米色長發的二號女人發出議題,今天,他們討論的是反抗軍的問題。
“對于反抗軍的懲罰,關于降級人格的數據評判,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一頭白發的三號女人說:“博士,您做得很好,這次戰爭的傷亡,控制在計劃之中。”
“明日開啟凱烏斯塔,有關世界命運,絕對不容有失。”戴著血色圍巾的七號說。
蘇明安等待他們討論。
在會議快要結束時,他敲了敲桌子,開口:“各位,我想說一件事。”
他們齊齊看過來,大多為善意的眼神。
“我想見你們一面,在現實里。”蘇明安說:“你們,什么時候方便來一趟我的實驗室?”
他今天把檔案查了個遍,都沒發現這群人的信息。按理來說,這群討論城邦大事的領導者,應該能和他見一面才對。
聽見蘇明安的話,八人齊齊對視一眼。
在他們眼中,蘇明安看到了恐慌。
…為什么,他們會有這樣恐慌的情緒?他這句話有什么好害怕的?
“呃,博士這句話一說,一切都完了。”一頭紅發的八號說。
“那個…博士,還是回答您吧。”三號女人嘆息一聲:“在測量之城,您是見不到我們的,我們的資料,您也不可能查到。”
“沒必要再多說了吧,三號,博士這話一出,我們已經失敗了。”旁邊的四號金發男人說。
“能說清楚點嗎?”蘇明安盯著這幾人:“再謎語的話,我可以削你們嗎?”
他觀察這間四方閉合的房間,隱約察覺到了危機感。
他之前以為這是一種特殊的空間手段,能強制把他拉到中央城的某個會議室,進行高端會議。
但,現在看來,他和這八個人在現實中無法見面。這里也不是現實。
那么,這里到底是哪里?
他們所說的“博士這句話一出,我們已經失敗了”,是什么意思?
他越發察覺到不對勁,這種恐慌,他在白沙天堂曾體會過,那是一種無法挽回的錯失。他察覺到——好像有東西隱藏在層層信息之下。
——如果他再不揭開,就晚了。
——如果他再不發現,就晚了。
他從裝備欄里取出輪椅,一路沖向會議室墻壁,靠近墻面。
他抬手,空間震動——
“轟——!!!”
劇烈的爆鳴聲響起,連同長桌和椅子都碎裂而開。
但周圍的墻面,卻依然整潔如新,連一條裂縫都沒有。
蘇明安想轟塌這間會議室,去看看外面的景象,然而墻壁呈現出的情況是“無法破壞”。
他剛想說話,面前的空間突然開始扭曲、旋轉…
會議結束了,這片空間在驅趕他。
站立的八人,齊齊看著他。
其中,一頭白發的六號青年,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亞撒,我說過了。”
“你遲早會…”
“走向為了城邦而死的相同結局。”
夜間會議的景象遠去。
在睜開雙眼時,蘇明安背后全是冷汗。
…他明白他為什么被排斥出夜間會議了。
他剛剛的話,暴露了他不知曉這群人不在測量之城,也就暴露了他不是阿克托本人。
他正準備抹去額角的汗,手指卻沒能動彈。
他似有所感,緩緩抬頭——
潔白的,堆積而起的,如同小山丘一樣的骨山,立在他的眼前。角落里,是一個四肢斷裂,骨骼外突,已經失去生息的人彘。
在看到這一幕時,危機感瞬間將他淹沒。
…他怎么回來就在地下室?
…他在參加夜間會議之前,分明等候在廢墟大樓的門外!
“希可!”他立刻打算跑路。
然而,右手腕的腕表沒有動靜,希可沉默著,它的權限已經被奪取,控制不了輪椅。
他竭盡全力抬起手指,手指動不了,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
…怎么回事。
這時,他聽到了“咔噠”一聲,地下室的投影儀自動亮了起來。
一道潔白的身影浮現,它的身上散發著柔和的光輝。一頭銀色的長發如同飄逸的絲帶,仿佛沾染了流光溢彩。
在走來時,光暈隨著它而飄動,像是一條緩緩架過來的光之橋。
“黎明,你為什么把我弄到地下室來?”蘇明安說。
黎明走到他的面前,彎腰,通明的雙眼與他對視。
“很遺憾,因為…您辜負了我的期望。”
它靠近他,光芒一點點灑在他的臉上。
“別害怕,我不會像對待上一代那么殘忍,會給您一個痛快。”
它的語聲很輕柔,透露出的意思卻很直接。
盡管聽到了黎明近乎審判的話,蘇明安依然有些不可置信。
…就因為他剛剛的一句話,它要殺他?
…就因為一句會議上“我要見你們”的話,之前他做的一切全部化為虛無?這句話到底代表什么?
“你要殺我?”蘇明安毫不退讓:“黎明,你就不怕我用密碼關閉——”
“您在說笑嗎?”
黎明彎起雙眸,它輕輕,輕輕地發出笑聲,虛擬的笑聲聽起來卻分外好聽,像是銀鈴作響。
然而,它的下一句話,如同一桶灌頂而下的冰水。
“我怎么會不知道你沒有密碼——蘇明安。”
蘇明安的話語戛然而止。
凝視著黎明淡色的雙眼——他清晰地,望見了深陷白骨中的自己。
簌簌而落的骨粉,簇擁著他的骨骼,像是一只只大手,要將他拉入這座白骨墳墓。
他最大的資本,最大的制衡手段——在此刻全然無效。
它一直知道他不知道密碼。
它叫他…
“蘇明安”。
他的瞳孔緊縮,防線被一瞬擊潰。
他曾經以為黎明應該有“屏蔽機制”,就像那些未覺醒npc一樣,它不會發現他是成為阿克托的玩家蘇明安。
但現在…它告訴他,它從一開始,就知曉他是蘇明安?
它由著他扮演阿克托,由著他圍剿玩家,由著他暗地里搜集黎明密碼,從不揭穿他的演技。它居高臨下地觀察他的一切行為,宛如一個看客。
在聽到他威脅說他有全部密碼時,它還會假裝害怕。
——但其實它對話的人,一直是“第一玩家蘇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