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盯著那位“城主“.——這到底是誰是神明,還是霖光在偽裝,亦或是…真正的亞撒·阿克托 蘇明安的呼吸有些急促,那位“城主“的氣質鎮定而沉著,眼神淡漠到令人感到畏懼.
二人的氣質,就像在照鏡子.
突然,蘇明安的手臂傳來一股力量,趁著“城主“還沒發現他們,諾亞用力拉走了蘇明安,竄入城市的陰影之中.
“咔噠.“
艙門開啟,白發青年一步步走下臺階,走入冰白色的房間.上聯:喜鵲登枝盈門喜;下聯:春花爛漫大地春.
他取出風干好墨跡的春聯,將它貼到門上,撫平每一處細小的褶皺.他已經貼過數十次這樣的春聯,每年都會換一次.如今他深入了解龍國文化,不會再出現寫字不對稱的情況.
除此之外,房間的墻上貼著各種各樣的照片與圖畫,數量多到不留一絲縫隙.
他按下中控臺的播放鍵,一陣聲音從傳聲器流水般傳了出來.
“我去過很多地方冒險,最初的地方,是一座長滿菌菇的城市…“
在凱烏斯塔初期,蘇明安會經常直播演講.比如光怪陸離的魔幻明輝,燦爛而瑰麗的海上城市,黑墻之下的雙神之爭.
當年,人們被這些有趣的故事所吸引,被傳教光環所影響,愿意駐足聆聽城主的聲音.但誰也沒想到,當年聽的最認真的一位,其實是遠在神之城的頭號敵人.
霖光將每一份錄屏都保存了下來,上千個文件夾儲存在他的這間地下實驗室的終端里.
“…那座城市,也有一個喜歡叫我“博士“的小姑娘,她叫小寒.我在一間實驗室里被喚醒,她說,博士,我們是人類最后的希望…“
錄屏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這些故事霖光這四十年來已經聽了成千上萬次.因為沒人和他說話,所以他一直聽.
在聽到這些故事的時候,種種情緒在霖光臉上交替變幻,他體會到了一種類似看到小草破土的情緒…用人們的語言說,這叫“高興“.
然而,還有許多聲音令他感到煩躁,這些年,他總是能聽到各種各樣的幻聽:
“…我決定追隨你,我喜歡永遠心懷未來的人.我喜歡你,我認為你值得成為我的光.“
“…我會為你掃清一切障礙.我相信你…但我也無法原諒這個信任到麻木絕望的自己.我想跟隨你,重新開始.“
“你是…最好的.““…“
反反復復的,猶如夢魘的,令他煩躁的,這些聲音.
他恨不得用手抓向自己的頭顱,將腦袋里的聲音全部撕扯出來,或是拽掉自己的耳朵.
但他最終只是怔怔地盯著眼前的地下室,蜷縮在角落里.
三十多年前,他明明曾經擁有很多強硬的辦法.比如,在最開始遇見路維斯的時候,就用神之城機械大軍,掃平還沒建立起來的烽火聚集地.或者,當所有居民都主張交出路維斯的時候,他驅使龐大的異獸大軍,殺死這些只知道交出英雄的膽小鬼.再或者,當路維斯來他的神之城做客的時候,讓路維斯徹底殘廢,杜絕神之城淪陷的可能性…
他明明擁有無數個讓自由陣營落敗的辦法.但他都沒有這么做.
反而放任般的,看著末日城成長起來,看著大軍臨城,看著路維斯阻止了核爆,對他亮出刀鋒.
所以最終,如同走向命運般的——神之城落敗,他像喪家之犬一樣逃走,也是情理之中.
這些年,他走過世界的很多地方,如同一名再普通不過的背包客.他遇見過荒原上的流浪者,居住過杳無人煙的邊陲小城,走過黎明之戰時期規模龐大的烈士墓,也看見了許多居民之間相處的畫面.
瘦弱的母親顫抖著將最后一口飯省給孩子,
七百二十九章·“你是,最好的.”
滿身鮮血的士兵背著資源拼命送回營地,老年夫妻牽著手共同走向生命的終結…
他好像…可以理解一些,路維斯之前表露出來的,名為“情感“的東西了.
“咔噠.“
他打開一個盒子,一只碧綠的,像水晶一般的小螳螂蹦了出來.它的雙臂還沒有發育完全,就像一只不規則形狀的綠寶石.
他將它貼近他的嘴唇.這是一個危險的動作.
即使小螳螂沒有發育完全,前臂的刀刃卻很鋒銳,劃破了他的嘴唇,牙齦傳來破裂的痛感,他沒有移開,直到躁動的它安靜下來.
…疼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當他回味著他口腔里的血腥味時,他想到,有許多人因為他的開槍而吐血,包括路維斯.
這一刻,他們也許是相同的感覺.他體會到了路維斯經歷過的疼痛.咀嚼著血腥味,他空蕩蕩的心里突然詭異地涌出安定的情緒.
他轉著腰間的手槍,突然對準自己的腹部,“嘭“的一聲開槍.一瞬間,他的臉色因為痛苦而慘白,冷汗從額角滑落,浸透了他的衣領.
子彈貫穿了他的腹部,鮮血滲出.“原來是這么痛…“他呢喃著.
…那被擊穿手臂呢手掌呢大腿呢被掐脖子呢被摜在墻上呢當初他給路維斯造成的傷害,遠遠不止一次腹部傷.如果他能體會到相似的疼痛,是不是…他多少能理解一些這個朋友的感情與思維 他旋轉槍身,對準自己身體的其他部位.
空蕩蕩的房間里,只剩下他一次又一次朝自己開槍的聲音.
“我在聽下屬聊天時,聽他們聊過一個傳說.說掌管火焰的神明——赫菲斯托斯長相丑陋,于是他的母親赫拉將他丟到奧林匹斯山下.長大后,赫菲斯托斯打造了一把極其美麗的椅子——赫菲斯托斯之王座.虛榮的赫拉上鉤了,她坐了上去.然后,她全身都被椅子的機關鎖住.赫菲斯托斯完成了他的報復.“
諾亞拉著蘇明安,帶他在街巷里穿行.
“你是想隱喻,你就是那個火神“蘇明安說.
諾亞確實給人“火焰“的印象,無論是他像火焰般的金色發絲,還是他如火焰般熱情而溫暖的性情.
“我只是想說,這是一個好機會.“諾亞說:“削弱神明的最好辦法——是殺死神明所附身的人.這樣一來,我們每個人都宛如一把“赫菲斯托斯之王座“.“
蘇明安若有所思.
諾亞揭開酷似井蓋的地下通道口.走入地下,電線與凝固的水泥稀稀散散堆積在腳邊.一些突兀的白色鐵門成為了地下通道的防御口.
寬闊而浩大的地下廣場出現在眼前.高度超過十五米的上方,甚至有著虛擬投影,映照著藍天白云,讓這座地下城與地表城市沒什麼不同.
蘇明安看著眼前的集市\人流,以及地下建筑.
這些年,反抗末日城殘暴統治的“新烽火“軍,擴張得越發迅速,宛如星火燎原.
各種各樣的反抗勢力如雨后春筍般應運降生,聚集在了這里.這一路上,諾亞說了他近年來的經歷.
“這6年,我失去了最后一個親人.“諾亞說:“她是我侄女,已經是一個八十歲的老婆婆.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尋找世紀災變之前的游戲.結果,她沒有死在混亂的戰爭里,沒有死在殘酷的饑荒與寒冷里,反而死在了一次城主的大清洗之中.她手中收藏的游戲卡帶,被認定為“上世紀的文化殘余“,而她被認定為“玩暴力游戲,有反抗之心“.“
諾亞說到這里,慘然一笑:
“很不合理,很奇怪,是不是一個人竟然因為這樣的理由,被安上了罪名.她作為我這個大統領的親屬,本該生活富足,卻死于這樣的結局——僅僅因為收藏了一些游戲卡帶.我當年跪在城主的腳 七百二十九章·“你是,最好的.”
面下,求著他不要殺死她.然而根本沒有用,我至今還記得城主眼底里的冷光,他看著我,就像看地面上匍匐的螞蟻…我那一刻突然察覺,為末日城在戰場拼殺了大半輩子的我,事實上連一根頭發絲都不是.爺爺,我一直認為那位城主是你,所以,我忍受著他的殘暴\冷酷和殘忍行徑——在有功之士被洗腦時,我覺得這或許是城主的計策,所以我冷眼旁觀,任憑他們大呼冤枉.在有人被以莫須有的理由抓走時,我認為城主只是心情不好需要發泄,所以我依然沒有插手.直到災難降臨到我頭上的那一刻,沒有任何人幫助我,我才開始后悔…我不該成為“旁觀者“.無論那位城主是不是城主,錯誤就是錯誤.我該在他做出錯誤的第一步時,就開始堅決地反對,而不是縱容.當他成為了阻礙,他就應當被阻止,甚至被推翻.“
諾亞沒再繼續說下去.
蘇明安猜到諾亞后來做了什麼,諾亞徹底心冷了.所以不再全心全意為末日城服務,而是聯系了這樣的地下城市,想要顛覆末日城政權.
諾亞的每一句話,都蘊藏著巨大的痛苦.對于蘇明安而言,凱烏斯塔只是不斷循環的模擬世界.但對于其中的人們而言,他們真真切切渡過了漫長的數年時光.
他們所經歷的痛苦\絕望\悲傷\迷茫,都是真實的.而這些時光,蘇明安無從探知.“而今天…“蘇明安開口.
“今天,你回來了,爺爺.“諾亞看向他.諾亞的眼神炙熱,像火一樣.
“每次在看到你時,我的心臟都會跳一拍,我無法控至自己不去幫你.在今天,我路過茶館看到你時,我忘記了今天的一切任務,只想冒著風險拉你離開.“
蘇明安:“…為什麼.“諾亞認真考慮了一下這個問題.“也許因為你是擁有未來的人.“諾亞說:
“你和我們這些被禁錮在過去的人,不一樣.我們注定無法看到未來的春天,只能反復沉淪在最危險\最悲慘\最絕望的年代,但你可以無所顧忌地走向未來.所以我們會竭盡全力把你推入春天的.“
“…“蘇明安微斂雙眸.
他沒有告訴諾亞,他的好感只是系統強行提升的產物.
諾亞將他帶到了地下城市的最深處,一座猶如教堂的建筑.一名纖瘦的少女站在那里.
她站在彩窗之下,虛擬的光從殿堂上方投映而下,映照在她臉上.她雙手放于前胸,作哀悼之勢.仿佛有著某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縈繞在她的身周,輕撫她漂亮的面容.
聽到動靜,她回頭,澄澈的綠眼眸看向他,像森林中靜謐的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