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明安答題的過程中,長歌一直保持安靜。
答完題,距離考試結束還有二十幾分鐘。蘇明安用草稿紙和長歌交流。
“我是一個冒險玩家,生活經歷沒什么特別的,平時就喜歡拉拉小提琴。我對機械和人工智能很感興趣,所以你的第九世界通關剪輯,我都有看,我很喜歡第九世界。”長歌說:“原本我還怕匹配到一個很菜的玩家,匹配到你的話,那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嗎?
蘇明安不置可否。
——確實不是很菜,只是會瘋,會死。而且,瘋很嚴重,死很多次。
“我想很多觀眾都嫉妒我,嫉妒得要瘋了吧。能第一視角、第一感官體驗第一玩家的通關歷程,真是太棒了。”長歌笑意吟吟的,好像覺得很幸運。
…很棒嗎?
蘇明安筆尖未動。
——在一次次重啟里,長歌的經歷確實會變得非常豐富。希望他每次承受瀕臨死亡的痛苦時,長歌那時依然不后悔。
“以前看錄屏的時候,我就一直很羨慕你的審判技能,簡直帥得不行。”長歌繼續感慨著:“能這么近距離看到你戰斗,實在是太幸運了。”
…是嗎?
蘇明安視線微顫。
——以后的戰斗次數一定很多,而且,很慘烈。鮮血會多到令人嘔吐,生命的消逝更是常事,會讓人感到極度的痛苦與無助。那是一種你逃也逃脫不掉的自責與痛楚。
“說起來,今天中午十二點是獵魔令的處刑時間吧。”長歌看見蘇明安似乎沒什么笑容,轉移了話題:“水島川空也真是瘋了,這種政策都能提出來…”
十二區,郊外。
機械輪盤前,是嚴陣以待的上千名高階士兵。
“停下吧!第一夢巡家!聯合政府只想邀請您去做客,您不必如此大張旗鼓地降臨處刑場!”為首的人一身重裝。他是水島川空麾下的將官史都華,奉命前來阻攔第一夢巡家。
如果第一夢巡家真的成功踢館了聯合政府,那對于聯合政府的威信是一次大打擊。
黑發青年大笑兩聲,臉上露出了極為燦爛的笑容:“我也勸你們最好讓開,無論怎樣,山田醬我是一定要救的,不停下這個狗屎政策,就等著臉被我踹飛吧。”
史都華搖頭道:“您這是何必,我們都是為了人類。您在夢巡游戲里通關,我們在人類大后方維持秩序,本是同氣連枝的關系。我們若是鬧起來了,豈不是給舊日教廷那種垃圾看笑話。”
“沒啊,我覺得人家舊日教廷很好啊。”影聳聳肩:“你們要處刑我的朋友,舊日教廷副教主幫我教訓網絡噴子,這高下易見,我干嘛要聽你們的?”
史都華沒想到這第一夢巡家如此油鹽不進…奇怪,根據那些心理側寫師們的分析,第一夢巡家的性格應該不會這么跳脫。他事先準備的針對性說辭,這第一夢巡家完全不接,一點效果都沒有。
“第一夢巡家,您再想想…”旁邊的一名將官想要勸說。
“好了,我沒什么耐心,時間快來不及了,本來路程就遠,害我趕了一晚上路。”影搖搖頭,笑著舉起右手,豎起五指:“現在我給你們五秒鐘閃開,不然我就直接開打了,到時候后果不負責,五,四,三——”
他每說一聲,手指就壓下去一根,明明是笑著的,語氣卻極具壓迫力。
史都華和菲碧對視一眼,他們知道第一夢巡家很強,但他們真的不能放他過去。
數到“一”的那一刻,影立刻出手,一瞬間,空間震動的波紋出現在空氣之中,呈放射狀迅猛擴大。
“矩令——巖體召喚!”
“矩令——風墻!”
“矩令——動態轉移!”
一瞬間,人們各自發力,黃紙燃燒的味道在空氣中飄散。巖體拔地而起,卻在接觸到空間震動的那一刻化為齏粉。風墻也像紙糊的防御,根本無法攔下劇烈的震動。
空間震動蔓延之處,就像撲向海岸的巨型海嘯,人們像海岸上奔逃的村民,根本無法抵擋。
史都華身為四階符篆家,與菲碧配合召喚出了一道陣法,試圖阻攔影的行動。但影像一陣風,罩著空間隱蔽的身形猶如鬼魅,直接掠過了他們二人的阻攔。
——負責定身,負責殺傷,負責疾行。
如今蘇明安的技能配置,常人根本難以企及。
影就這樣沖破了一條又一條的防線,水島川空在這條路上布置了相當多的符篆家,這些人的矩令千奇八怪、神出鬼沒,即使影并不畏懼這些人的攻擊,卻被耽誤了不少時間。
“時間太緊了,中午十二點能趕到嗎,好像不太行…?”影看了眼時間:“嗯…如果救不到,那就希望山田能夠大難不死吧,我可沒辦法了。”
“第一夢巡家,不要再往前走了!”又一道防線阻攔在他面前,人們緊盯著他的身影。
影抬頭,笑了聲。
…當然是開玩笑的。
他當然會嚴格遵守本體的命令,竭盡全力也會做到。
他取出蘇明安交給他的琥珀之刀,一抬手,白色十字光閃現在身周。
下一瞬,像是暴雨傾盆般,炫白色的光芒發射而出,朝人們轟去。
聯合政府,十二區,處刑場。
今天是獵魔令的第一批處刑時間,除了山田町一,還有數百名平民會被處刑,如今處刑還沒有到時間。
聯合政府的斯克利普斯、伊芙林和水島川空等人坐在上座,與上千人一同旁觀。
山田町一身上被貼了虛弱符篆,跌跌撞撞地被人推著往前走。他抬頭,看了水島川空一眼,怒吼道:“你真是瘋子…”
水島川空眼神一緊,并未說什么。
許多玩家也坐在圍觀的人群中,包括路、日暮生、艾葛妮絲、伊萊等人。諾爾由于遺跡的發掘,早已前往了前線,并未在席位中。
“現在出手救人嗎?”日暮生手指已經摸到了腰間的佩刀。
“不行,你看那邊。”路看向站在場館邊的幾個身披甲胄的人:“那些人…起碼有四階實力,再加上水島川空,你出手,也只是給水島川空抓捕你的理由。”
“水島川空是瘋了嗎?”艾葛妮絲低聲說。她本來以為她已經足夠瘋狂,結果看到水島川空,才發現一山更比一山高。
“不,她應該沒有殺山田町一的想法,她把山田町一提到臺面上來,大概率只是為了引動蘇明安。恐怕蘇明安身上有她需要的東西,她有可能是和舊日教廷、圣盟軍這種勢力達成了某種協議,需要第一夢巡家來到這種場合。”路分析得很細致:“只要能鎖定現世中第一夢巡家的身份,那好處實在太多了,她會收獲很多勢力給的資源。所以就算背負罵名,她也會選擇這么做,就算真的到了最后關頭,犧牲的也不過是上萬無辜平民的性命而已。”
“什么嘛,這種人。”艾葛妮絲忍不住罵了一聲。像水島川空這樣殺伐果斷、連性命都視作稻草的人,她真的學不來。或許只有這種人更適合世界游戲吧。
“站在第十世界的立場,你對她感到不齒。但站在我們的立場,她殺平民是為了增大通關幾率。除了針對蘇明安這一點,她的手段沒什么問題。因為她確實沒有蘇明安的能力,所以她只能用比較偏激的手段達成自己的目的。”伊萊低聲道。
“別惡心我,我看到這種人就煩,不管別的。”艾葛妮絲嘟囔。
臨近處刑時間點,水島川空緩緩站了起來,走向處刑場的中央高臺,下方是瑟瑟發抖的平民與染著血跡的十字架。
她的身后,跟著一列身著紅白色教袍的神官。
水島川空在高臺站定,所有的視線都匯聚在她。她抬起手,一道大型光屏出現在天空上,放映著一把劍和一條項鏈——
光屏中的劍,猶如天使的羽翼,泛著爍爍金光。
光屏中的項鏈,猶如魔鬼的眼球,模樣極為邪惡。
旁邊的神官介紹道:“光屏中的劍,名為‘命運之劍’。項鏈名為‘舊日之眼’。這兩種物品都會引動災禍,引發人類的亡族滅種危機。”
“最近異種暴動,天災頻發——正是因為這兩種物品重現世間。唯有回收它們,災禍才能平息。”
神官還想說什么,水島川空擺擺手,神官立刻恭敬地退下。
水島川空迎著所有人的視線,高聲道:
“我就直說了。”
“現在聯合政府被迫推行‘獵魔令’,是因為異種王即將現世,我們必須要鏟除隱藏在人類中的異種,才能保證文明的穩定。”
“收繳這兩樣物品,能讓我們延緩異種王的現世。所以,如果各位有關于這兩樣物品的消息,請立刻上報聯合政府,一旦我們能夠獲得其中之一,‘獵魔令’的必要性立刻減弱,無需再推行!”
“各位,為了種群的延續,為了你們身邊親人朋友的安全。請大膽舉證有關這兩樣物品的信息!”
水島川空一席話說完,圣盟軍的納爾法斯主教為她出言,證實這些言論是真話。
頃刻間,人們想到了很多。
命運之劍…那個剛建國的霍牧黎爾國,國主黑鵲拿著的不就是命運之劍嗎?
舊日之眼…在第一夢巡家的直播里,第一夢巡家從海邊的觸須怪物獲得了舊日之眼。
水島川空這是——逼迫他們交出這兩樣東西嗎?這是世界直播,水島川空的這番話全世界都能聽見。
“那破眼珠子有什么用?蘇明安是在游戲里拿到的舊日之眼,又不能帶到現世來。”艾葛妮絲說。
“好歹能撈一個命運之劍吧,她應該是這么想。”伊萊說。
“她肯定還有連環計…”路思考著。
水島川空等候了片刻,沒有人出聲,畢竟這兩樣物品都不在他們手上。
“鐺——!”
一聲古舊的鐘聲響起,兩旁的教士們舉起手中圓環,士兵們“唰唰唰”立好長槍,嚴陣以待。
十二點到了,到了處刑的時間。而第一夢巡家仍然沒有出現。
第一個處刑的是山田町一,因為他的身份在被處刑者中最高。
山田町一被捆縛到了處刑場正中央的十字架上,十字架直朝天空,猶如玉白的瓷石,地上殘留著斑斑血跡,曾經見證著無數審判與死亡。剩余的平民們畏縮在一旁,猶如瑟瑟發抖的羔羊。
而山田町一掠過所有民眾的目光,與高臺上的水島川空對上視線。水島川空手持長劍,一旦她的長劍揮下,山田町一將人頭落地。
正午熾烈的陽光打在他們身上,一個在上,高高俯視,一個在下,昂首怒視。
陽光太刺眼了,山田町一看不清水島川空的神貌。
他看不清。
只能看見她高高飄起的雙馬尾,被溫暖光明的陽光所眷顧,像神靈在輕柔地撫摸著她,眷顧著她。
她滿口文明延續,滿口種群大義。
——她站在道德的高點,她站在陽光下。
而山田町一哂笑一聲,仰著脖子,高聲道:
“終有虛偽的人,敢去自詡光明的領袖。”
“終有瘋狂的人,敢去鎮壓先驅與英雄。”
“倘若神靈蠱惑了你,你還有離開祂的機會。倘若這是你的本心,那你已經無藥可救。”
“水島川空,放下你手中的劍吧,你并不是清醒者。人類的領袖不該是你。”
水島川空視線微動,她眼里出現了些許難言的苦澀,但仍沒有棄劍。
沒有人站在她的視角,所有觀眾都在審判她,說她終于瘋了,連腦子都不清醒,說她是繼愛德華之后的第二人。說她只是一時得意的小人,遲早被蘇明安斬殺。
水島川空的嘴唇似乎勾了勾,又似乎沒有。
她似乎笑了笑,又似乎沒有。
“水島川空——”山田町一還想勸說。
“我聽見了。”水島川空說。
她的動作并未有絲毫猶豫。
陽光之下。
“刺啦——!”
女人一劍揮下,白光熾烈如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