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沉默了好一陣子。
穆隊:…
穆隊:好吧。你體會過“情感共鳴裝置”吧,神明對你使用過一次。
蘇明安:我知道。
穆隊:你去主動使用它,里面應該藏著阿克托本人的全部記憶,如果你能在情緒共鳴中不崩潰,你一定能獲得提升勝率的能力。
看著這個提議,蘇明安的手指再度頓了三秒。
他回想著一個小時前,他被強行體會情緒共鳴的感覺——大量的聲音會竄入他的大腦,五感與情緒思緒仿佛被人接管,像是那一刻自己就成了阿克托。
這種共感,就像是把本人生生打碎,用大量他人的情緒與記憶碎片將他沖刷成另一個人。
蘇明安:那樣一來,不是正好合了神明的意?祂本來就想提升我的共鳴度,然后徹底入侵我。
穆隊:所以很危險,不建議你去做。
蘇明安:穆隊,你到底是誰?
穆隊:…
蘇明安:其實你不說,我也差不多猜到了。
穆隊:我不認識你。
蘇明安:你開頭還對我發過‘好久不見’。
穆隊:發錯了,那是快捷信息。
蘇明安:別裝了,其實我也很想你。
蘇明安打字到這里,眼中閃過寒光。
——他其實根本沒猜到穆隊是誰,現在這種故作親昵的語氣,只是在麻痹對方。
沒有足以一錘定音的信息,他不會妄斷猜測。
穆隊:所以,你要去嗎?
蘇明安微瞇雙眼,手指連動。
蘇明安:不去。
蘇明安果決的拒絕似乎震懾到了穆隊,那邊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閃動起文字。
穆隊:這樣也好,那你就找個安全的地方回復法力值吧。
蘇明安現在的滿值法力值是4760點,恢復速度為60點每分,配合回藍藥的公共冷卻時間,大概需要一個小時回滿法力值。
他拒絕穆隊,只是為了看看穆隊的反應,看穆隊是否會著急地把他引去情感共鳴。
其實不管怎樣,蘇明安一定會去試,至今為止他只獲得了三段阿克托的零碎記憶,如果能獲得阿克托的完整記憶,他不會放過。
諾亞在共鳴中堅持了足足十五分鐘…蘇明安相信自己不會低于這個時間。
蘇明安:離得最近的共鳴裝置在哪?
穆隊:我給你指路,有一個比較安全的位置。
“——長官!長官!”
步入雨中,三個傷痕累累的雇傭兵突然朝蘇明安沖來。
他們一臉喜色,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任務。
“——長官!就在今天白天,我們‘鷹角’雇傭隊發現了霖光的住處。別墅里面有上百張您的照片與畫像…”一個小伙子激動地對蘇明安報告:
“那個可惡的劊子手居然還在詛咒您,好在我們拼死把他的住處炸毀了!”
這幫人原來是來邀功的。
“辛苦你們了。”蘇明安說。
他很久沒有聽到霖光的消息,沒想到這個人還沒有死。
雖然他猜測,霖光收藏那些照片和畫像未必是為了詛咒他。但在世人看來就是如此。惡人永遠是惡人,不該被洗白,不配被原諒。
犯下什么惡,就種下什么果。被人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也在情理之中。蘇明安對霖光沒有任何同情。
“他還囚禁洗腦了好多小孩子,我們也把他們救了下來。”旁邊一個女性雇傭兵同樣一臉喜色:“霖光雖然殺了我們鷹角隊的大多數人,卻沒能攔住我們,他的實力一定下降了許多——若是他還敢耍些陰謀詭計,您一定要親手殺死他!”
第三個雇傭兵說道:“當年您把他打出了神之城,他肯定恨死您了,您一定要當心。”
蘇明安眼神微動。
“這是我們在抄霖光家時扣下來的一個東西,這玩意被他珍藏在儲物柜里,肯定很珍貴,我們特來獻給您。”雇傭兵伸出雙手,將東西捧給蘇明安。
黑壓壓的暴雨之間,那物品竟然泛著一絲翠綠色的光——這是一支長笛。
笛身猶如凝固的翡翠,色澤極具高級感,綴著絡子般的澄黃流蘇,蘇明安接過笛子時,看到笛身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這行扭曲的文字,我們看不懂它的含義,可能是某種詛咒圖紋,甚至可能與他維的陰謀有關,您一定要小心。”女雇傭兵見此,連忙提醒道。
蘇明安盯著笛子上的小字。
他擦拭了一下笛子沾到的雨水,很快看明白了文字的含義。
…哪有什么詛咒圖紋。
…哪有什么他維的陰謀。
這僅僅是一行寫得很丑的龍國文字——以后送給路維斯的禮物而已。
只不過,在外人看來,惡人收藏的東西,哪怕是祝福也會被看作詛咒。
這支“以后送給路維斯的禮物”笛子,最終還是到了他手里,雖然并非禮物的形式,而是抄家后被搶奪上貢的形式。
蘇明安將笛子掛在腰間。
“我知道了。”他說:“戰爭結束后,再論賞罰之事。”
“是,是是…”幾人聽到了“賞”之一詞,頓時喜笑顏開。蘇明安轉身,朝濃厚的雨幕走去。
黑云重壓,暴雨連綿不絕。
原野之上,一名白發青年已經步行了很久。
他圍著奶茶色的圍巾,一襲棕黑色長袍在雨中與黑暗渾然一體。為了體會“寒冷帶來的痛苦”,他的皮膚已經泛著青白色,手指有皸裂的凍痕。
他捏著一沓凍死士兵送他的琴譜,走到了靠近末日城的區域,這是一個和平的小鎮。
由于政權更替只發生在末日城內部,其他區域還處在安寧之中,這些地區的人們連“假城主”一事都不清楚,更不清楚末日城已經發生了動亂。
“…哎,末日城那邊是不是打仗了?你看那邊濃濃的黑煙。”一個雜貨鋪的老板娘與她的客人竊竊私語。
“這才和平了幾年啊…據說城主大人這六年來治理嚴苛,該不會是下面的人對此不滿?”客人說。
“唉,現在的城主也很好,有他在,我們能穿上衣服也餓不死,為什么要打起來?”老頭敲著拐杖,唉聲嘆氣:“管他統治者是誰,老百姓活著就好了,總有人要打仗,不顧民生死活…”
霖光沉默地看著遠方繚繞而起的黑煙,剛想邁步,卻踢到了一個軟乎乎的東西。
“汪,汪汪!”
被他踢到的是一只小狗,餓得皮包骨頭。霖光蹲下身,盯著小狗看了一會。
小狗面露兇相,對生人充滿警惕。
霖光在懷里掏了掏,面無表情地給小狗甩了幾塊肉干。
小狗試探性地冒出了頭,霖光冷然地看著它吃完,在它要跳著圍著霖光感謝時,他猛地對著小狗踹出一腳。
這一腳踹得極狠,小狗直接被踹到了遠處的土墻上。
“嗚…嗚…”它發出陣陣嗚咽。
“高峰時面露感激,低谷時滿臉兇相,連狗都這樣,人類又怎么不會趨炎附勢。”霖光取出手帕,仔細地擦拭他沾到狗毛的靴子:
“肉干會被吃完,一旦沒有肉干了,他們想要的就是你的肉。”
“沒有人類會像我這樣無償幫助你,他們連自己的肉干都不舍得吃,只會把你當一塊備用肉,等到必要時刻,就對你下手宰割。”
“所以…不要對人類掉以輕心,明白嗎?路維斯。”
沒有人回應他。
小狗躺在地上嗚咽,旁邊聊天的大媽大爺以為遇到精神病,立刻關上自家門,“轟轟轟”數道卷簾門落地的聲音響起。只剩下霖光一個人撐著傘,孤立在暴雨之間。
他的眼神僵硬,像一具行尸走肉。
“賣紙花…百合花,玫瑰花,郁金香,滿天星…”
街道盡頭,一個盲眼老人淋著大雨。她的皮囊像風干了一樣緊貼骨骼,胸前掛著一個裝滿紙片的竹籃。末世總有這樣生活艱難的老人。
霖光沒有移動,老奶奶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身上。
她的銀絲在暴雨中耷拉著,像枯萎的絲絨花。
“…好像撞上了一個小伙子?”盲眼老奶奶不知道她撞上了黎明之戰時期的惡魔,她抬頭笑道:“小伙子,要買紙花嗎?百合花,玫瑰花,郁金香…我都會疊。”
廢墟世界幾乎沒有花。所以哪怕是手工疊的紙花,都具有金錢價值,因為人們太過于渴望它們。
霖光怔了片刻。
他的手指在腰間槍身百合花的紋路摩挲。
這四十年來,他其實已經學會了很多東西。
比如,與人交際。
比如,自然地微笑。
比如,幾首新的笛曲。
比如,想要的東西應該拿錢去換,而不是動手去搶。
“百合花。”霖光說。
“好好好…”老奶奶抽出一張紙片,她的頭盡力向前伸著,用全身的力量擋住雨水,那滿是凍瘡的手指幾下折疊,一朵紙做的百合花呈現于手中。
“我用什么換?”霖光說。
“算啦,這紙淋了雨,送給你好啦…”老奶奶笑了笑。
“我用一把傘換。我要你的花不被任何雨打濕。”霖光說。
他不能搶別人東西。
他的朋友討厭這種行為。
“小伙子…”老奶奶還想拒絕。
“拿著!不然殺了你!”霖光的眉眼間出現戾氣,瞳孔中沉淀著陰鷙,他冷然地拽住老奶奶的手。明明是贈予的行為,卻被他做得像是搶奪。
他確實學會了許多東西。
比如,珍惜一些廢墟世界難以出現的東西,比如花。
“可是,小伙子,你怎么辦…”老奶奶握著雨傘,有些不知所措。
“我還有一把傘。”霖光不想被她纏上。
再比如,要學會使用謊言。
他轉身,朝著朦朧的大雨走去,暴雨一瞬間打濕了他的衣袍,像一只雨中的黑鴉。老奶奶握著堅實的傘柄,駐足片刻,忽然高聲道:
“——小伙子,你心腸真好,你是個好人!”
“好人有好報,你一定會得到幸福!祝你福如東海,長命百歲!”
霖光的視線顫抖。
好人?
幸福?
這些正面詞匯從來與他無關。
從他有記憶的那一刻起,永遠只會面對人類的冷眼與憎惡。如果讓他感知到溫暖,他甚至會被燙傷。
遠方,末日城的鐘樓響了又響,仿佛預示著命運的終局。
他對著手里的紙花,源光攢動,它變成了一朵真花。
他沒有回頭,平靜地步入末日城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