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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八十二章·“我真想砍死謎語人。”

  大雪紛揚,粉裝玉砌,天地之間皓然一色。

  或許是為了配合新年,這幾日的天氣架構系統始終在下雪,道路和建筑物都凝結了一層白霜。

  林音走在街頭,罩著遮掩面容的妖狐面具。街道人影密布,有小孩子高高躍起,掰著屋檐下的冰柱。

  在小孩子的眼里看來,這種沒有家長管控,零食想吃就吃的世界,簡直是天堂。他們甚至不愿讓這場“游戲”結束。

  甚至許多在現代天天996,拼命熬夜加班打工,為房貸車貸學區房轉個不停的成年人,也不愿讓“游戲”結束。

  “媽,前幾天帶您玩過了黃山,明天我陪您去海島玩,您現在身體也好,胃口也好,爬山游泳都不費勁,明兒個我教您抓螃蟹去!”路邊長椅上,一個年輕人握著他母親的手。

  他那看起來只有二三十歲的母親笑呵呵的。到了這里她不再是年逾六十的老太,而是一個外表青春靚麗的年輕女人。

  他們一家以前住在面積五十平米的城中村,她這個老母親甚至還要和兒子孫子擠在一個房間,整天為孫子哭鬧和昂貴的母嬰用品煩神。然而世界游戲一開始,她和兒子都住上了大豪宅,美食享樂從不操心,兒子甚至每天都帶她到各個風景架構系統去玩。

  如果不是這場游戲,她一輩子都會困在不見天日的城中村,被疾病折磨生不如死,更別說像現在這樣環游世界。

  他們并非不知道高維生物不懷好意,只是這生活太幸福,精神環境太豐沛,太容易讓人淪陷。

  林音踩過厚厚的雪,寒風吹起她的發絲。她仰起頭,屏幕里春節聯歡晚會已經接近最后一小時。

  “——洗去一年的征程,換上節慶的盛裝。奏響歡快的樂曲,沐浴新春的吉祥。下面我們將舞蹈,送給在座以及直播屏幕前的觀眾朋友們,祝福你們新春安康,吉祥如意!”

  伴隨著主持人的報幕聲,上臺的表演者們紅花簪發,舞裙“唰啦啦”地響,猶如一朵又一朵盛開的艷紅牡丹花。金菊、玫瑰、牡丹…各色各樣的花朵盛放在投影下,浪濤一般開放又閉合,猶如幸福的海洋。

  透過移動的鏡頭,林音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除了那些組織成員和知名玩家,還有虞若何、蘇式、筱曉、王珍珍、許長英、楊長旭等人…凡是和第一玩家沾過邊的人,哪怕是筱曉、王珍珍這樣的普通玩家,都能雞犬升天,地位上升了不止一個臺階。

  他們享受著第一玩家帶來的福澤,然而這福澤中不包含第一玩家。第一玩家現在在風雪中滿身是血。

  而人們坐在艷紅如火的座位上,吹著暖氣,面頰被喜慶的顏色映照得通紅,這一刻仿佛萬事萬物都是那么美好,仿佛所有人都能夠露出喜悅的笑容,歌頌可能并不存在的光輝未來。

  林音理解龍國人的思鄉情緒。第六世界的san一直讓人們提心吊膽。但一場春晚便提起了人們的凝聚力。這是一種文化氛圍、習俗,或者說精神愈療,讓人們能在歡慶中重新燃起希望。人類不全是只知道樂觀的傻子,這更多是高層安撫群眾心態的一種手段。

  只是,林音隱隱覺得諷刺,好像人類被硬生生劃分為了兩個種族。一個在盈滿風雪的戰場上受凍廝殺、全身染血,一個在溫暖安全的空調房里開懷大笑、彼此碰杯。

  至于在大前天發布全服直播,被主辦方抹殺的布萊爾·迪翁,就像不存在于人們的記憶中一樣。

  這是布萊爾·迪翁當時說過的話。

  在直播播出后,聯合團只是發布了一則訃告,表示“該事件還在調查中”,便不再提起此事。倒是有不少別國玩家,表明必須要得知每一名全部完美通關者的意愿。

  這種觀點當然沒有被采納,人們拿捏不住全部完美通關者,人與人的差距已然如同鴻溝。

  林音踩過厚厚的雪,路過公園時,她看到一名粗野的中年男人,一邊吃著大飯,一邊在高聲和他的酒友們炫耀著什么。

  “——看到沒!屏幕里那個,就是我女兒!我家若何聽話,表現又出色,多虧了我平時關心她,教育她,把她培養成才。如今她都能上春晚了!”中年男人高舉酒瓶,嗓門極大,仿佛要整個公園都聽到他的炫耀。

  “恭喜啊老虞,你家若何真是光宗耀祖啊!”旁邊的酒友立刻道喜。

  “老虞你有什么育兒經,趕緊和大家分享分享,我也教育我家臭小子去!”

  “老虞可真是作了大貢獻,教育出一個這么優秀的女兒,長江系統應該給你頒發個表彰,就像那什么…最美母親,最美父親這種表彰,多虧了你把若何培育出來。”

  “就是你女兒在第一世界幫了蘇明安吧。那可真是榮耀啊,一般人怎么可能有這種能力。”

  頓時,人們一通狂夸,酒液在直播屏幕下泛著一層亮晶晶的光,襯得他們流光溢彩,神采飛揚。

  “害,我能有什么育兒經,就是關注她的成長,關心她的心理狀態,多和她說說話,讓她多出去走走,別在房間里悶著。只有這心態搞好了,人才能健康成長啊…”老虞一臉驕傲。

  林音從他們身邊走過。

  她點開直播屏幕。風衣染血的黑發青年靜靜站在核爆控制臺前,雙臂扭曲,神情死水一樣寂靜。冰霜攀爬在他的臉側和指尖。

  在他移動時,甚至發出了“簌簌”的細碎聲響,一些紅色冰棱順著他的衣衫在輪椅邊灑下,仿佛碎裂的星光。

  猩紅的警戒光芒在天臺之上閃爍,倒計時一點一點地減少,兩個世界的命運正系于這個連站都站不穩的青年。

  他蒼白的臉色,與屏幕里滿面紅光的人們對比,他們仿佛身處兩個世界。

  事實上也確實是“兩個世界”。

  “俗話說——一年之計在于春!春天,總讓人充滿憧憬,充滿渴望!”主持人滿面紅光:“下面我們給大家帶來一出舞臺劇表演——!”

  林音閉上眼。

  春天,何其美好的一詞。

  明明有那么多人走不到春天。

  “唰!”

  中控臺前,蘇明安點開神明陣營的軍團大地圖。他發現針對玥玥等人的軍團,并非出自神之城的戰略安排,而是由神明陣營的玩家控制。

  上一周目蘇明安就已經知道,這其中有愛德華等玩家的插手。看來從神之城這里遠程阻截行不通。

  他聽到踩雪聲,霖光站在他距離不到十米的地方。

  ——他們的位置,和上一周目的站位幾乎一模一樣。

  只是這一次,控制了中控臺的人是蘇明安。

  “核爆已經被你暫停了?”霖光看了眼中控臺:“下一步就要殺死我這個管理者了,是嗎?”

  蘇明安看著霖光,仿佛在照鏡子。他們同樣滿身是血,露出的皮膚血肉翻卷。

  “路維斯,這場核爆必須要啟動。”霖光說:“我會為你掃清一切障礙。”

  “那請你告知我啟動核爆的原因。”蘇明安說。

  “你不適合知道。”

  “有時候我真想砍死你們這些謎語人。”蘇明安說。

  霖光不說話,只是一步步靠近,猩紅軟管從地面抬升而起,即將接上霖光的軀體。

  蘇明安的輪椅一點一點后退,離中控臺越來越遠,仿佛放棄了控制權。

  就在霖光走入陰影處時——

  “唰!”

  一柄長劍突然刺出,一瞬間洞穿了他。

  分身明從陰影里走出,身周閃爍著空間位移的十字光。霖光腳步頓住,他怔然地盯著胸口的長劍,血像下雨一般淅淅瀝瀝灑下。

  同一時刻,蘇明安驅使輪椅飛躍而出,朝著夜色沖去。只要分身明這一劍砍中霖光,核爆必然能被終止。

  他現在最重要的是去救玥玥。由于他查看了神明陣營的軍團分布地圖,他救人的行為不那么未卜先知。

  他有血印懷表,可以瞬間傳送到玥玥身邊。但若是再抽去三分之一的鮮血,他只是去送命而非救援。

  在沖入夜色的一瞬間,他聽到霖光的聲音。

  “路維斯。”被劍刃刺穿的霖光側過頭:“你改變不了任何事。”

  “——我聽你的話了,請放過我的同伴。”

  夜幕濃厚,大雪漂泊,天地一線愈發朦朧。

  如巖漿般血紅的土地上,戰團首領澈·凱爾斯蒂亞放下了手中的電子解離武器。

  戰爭打響后,他率領的戰團軍加入戰斗,負責清掃神明陣營的支援軍隊。然而,一場背叛讓他們陷入了敵軍的包圍圈,背叛者正是戰團成員晗。

  他的面前十米處,神明軍灰蒙蒙的影子在火光下拉長,規模足有上千人。

  一頭藍發的晗靜靜站在神明軍的旁邊,她出賣軍隊情報,配合有毒氣體瓦解了戰團,只剩下澈和一些精英沒有失去戰斗力。

  她想轉換陣營獲得‘源’,向黎明系統兌換進入中央城的機會。不進入中央城學習先進知識,實現階級跨越,她這一輩子都無法為她的劣等人格母親復仇。

  她沒有錯。

  她要為她的母親復仇,她要殺死壓榨劣等人格者的亞撒·阿克托。她可以背叛戰團。

  “——凱爾斯蒂亞統領,放下武器。”神明軍將領朱恩威脅道。

  澈只是猶豫片刻,便看到他的同伴們痛苦的神情。

  “我聽你的話了,請你放過我的同伴。”澈立刻后撤,舉起雙手:“我們可以成為俘虜,只要你們別殺他們。”

  他放棄了反擊的機會,只希望他的成員一個都別死。

  光頭的貝基、俊秀的韋爾斯、桀驁不馴的雷肖、一頭烏發的莫離…他們都是自己從小到大的伙伴,他們在邊緣區的酒館里喝酒、生活、聊天、開懷大笑…他們的性命遠比一個凱烏斯塔重要。他的本意僅僅是讓所有人都存活。

  然而,就在澈放下武器的下一瞬間。

  他看見了神明軍臉上殘忍的笑。

  “噠”。

  凌晨十一點四十五分,蘇明安抵達東南方向戰場。

  戰場地面坑坑洼洼,隨處可見躺在血河里的尸體,流淌成深紅色的海洋,這里發生了極其慘烈的戰斗。

  蘇明安認出尸體中有神明軍,也有自由聯盟軍,甚至有戰團成員。他們的尸體大多破碎,內臟灑了一地,血腥氣幾乎化為實質。

  沒有找到線索,蘇明安繼續朝著東南方向駛去,卻看到尸體間有一個身影在動。

  那是唯一的活人。

  男人倚靠著層層尸體,頭發散亂,神情呆滯。

  “你太天真,太感性了,居然想要所有人活,有你在的一天遲早害死所有人,戰團首領…”男人喃喃自語,他抱著一具又一具尸體,忽然瘋瘋癲癲地大笑:

  “不,不對,誰都沒有死,我沒有害死所有人。多麗絲,福緣節快樂。貝基,福緣節快樂…”

  “發生了什么事?”蘇明安拎起男人。

  “路…路維斯…”澈渾濁的眼睛在看到他時,終于有了光。

  澈突然大哭:

  “我害死了所有人,路維斯城主…我放棄了反擊的機會,他們全被殺了,全被殺了…一個感性的首領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我害死了他們所有人…”

  “洛呢?”蘇明安加重語氣。

  “她主動引走了一部分軍隊,在卡車上…”澈說。

  …來得及。

  蘇明安抬頭,看向卡車留下痕印的方向。

  愛德華向后眺望,冷風吹起他燦爛的金發。

  他支配了這一神明陣營的軍團,甚至還阻截了一支戰團的隊伍,收割了大量陣營貢獻值。在舉世皆敵的局勢下,他已經做到了極致。

  如今凱烏斯塔陣營排行榜,蘇明安以四萬九的累計貢獻值高居榜首,而他則以一萬四的累計貢獻值排行第四。甚至排行第二的路,和第三的維奧萊特都壓著他。

  幸好他這一次抓住了機會。

  “大統領,我們已經成功將自由聯盟的軍隊趕進了。”一名頭戴軍帽的下屬匯報著。

  愛德華抬起頭,望見濃密的夜雪中,一些稀疏的身影陷進了血色的深潭里。這是洛·凱爾斯蒂亞帶領撤離的那一部分軍隊。

  這些深潭猶如巖漿,溫度極高,是外界惡劣環境的地形產物。人們陷進去時間一久,幾乎不可能存活。他甚至能聽見這些人皮肉焦烤的“呲呲”聲。

  “我們繞路,去對岸等待。他們若真有命出來,用炮架著他們。”愛德華冷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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