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參加第三座塔的蘇明安確實是本人。
而被禁錮在九幽的蘇明安,也是本人。
他利用“靈魂擺渡”暫時取代了分身的自我意識,所以兩具軀體都由他一個意識操控,無論哪一具出事,根據世界游戲的規則,他都會回到另一具。
在進九幽前,蘇明安就是在指揮臺使用的靈魂擺渡。當他將意識移到分身,在人們眼中,就像是舊神突然在指揮臺上站起來了。
疊影百無聊賴地盯著王座上的蘇明安,忽然道:“…但是,你還是能聽得見我說話吧。”
既然有兩具軀體,就說明兩具軀體都是蘇明安,五感依然是相通的。
蘇明安垂著頭,一動不動。
疊影笑了,像是惡趣味的小孩子,祂拽住蘇明安的手臂,便要扯下來。蘇明安的全身溫度極低,冰霜覆蓋著,只需要稍微用點力氣,就會像掰斷冰柱那樣把手臂拽斷。
這時,蘇明安倏然睜開眼。
“…”他平靜地凝視疊影。
疊影松開手,坐了回去:“果然你是能感知到的。那我們接下來就有的玩了。”
蘇明安早就想到了這種情況。九幽只有疊影和他,既然他把軀體留在這了,那么疊影想做什么都輕而易舉。雖然蘇明安的軀體對疊影很重要,不能肆意摧毀,但像剛才那樣,拽斷手臂讓他感到痛苦,疊影完全可以做。
聯想到之前的玩家被疊影弄死過,疊影其實十分惡趣味。蘇明安這種舉動,就相當于把自己的軀體變成了刀板上的魚肉,他遭受什么只取決于疊影的善心。
所以他決定啟動這張底牌時,做了心理準備。
…要開始了嗎?
蘇明安沒有說話,他的意識不想在這具軀體上停留太久,太容易被吞噬。所以看了疊影一眼,他就想切回去。
至于疊影之后想做什么,折斷他胳膊也好,削他的皮肉也好,他在遠方忍著便是,遲早他會報復回來。就算超過了他的忍痛極限…
疊影伸手,四周場景驟然一變。
蘇明安以為會是什么折磨人的場景,剛想收走意識,卻看到了一個偌大的舞池。
光華亮起,星子閃爍,藍紫色的星海漂浮在腳下。疊影凌空飄起,眼眸如同流淌的辰星。
“…你是不是以為我真有那么壞?”疊影注視著他:“壞到,要折磨伱的軀體來逼你屈服?也許你以前遇到過壞人,但我不是。我只是在想,既然舊日之世注定要毀滅,不如就在僅剩的十天,我們稍微能化解一些誤會,試著做朋友?”
“你現在去參加第三座塔,又能怎么樣呢?你以為你最后真的能成功嗎?”
“我確實對你的權柄很感興趣,但我對你,其實也很感興趣。我好奇為什么你能被命運選中。舊日之世注定要毀滅,但你是特別的。早在那次星海舞會,我就對你表達過好意。”
“我的記憶里,有一種很優雅的舞蹈,我曾在星空上獨自演練了上億遍,但從來沒有人能做我的觀眾。現在這世界終于安靜下來了…你可以看一會嗎?”
疊影微動手指,周圍星光縈繞、聚合,一道道星子凝成的身影旋入舞池,它們身穿星海繡成的西裝與長裙。
沒有音樂,也沒有甜品的香氣,寂靜的九幽中。只有這場上演在萬里高空的舞會。參與者甚至不是生命,只是被操控的星光凝成的人影。它們無聲地對視、貼面、擦肩、旋步,踩著默默計數的鼓點,彼此執手,舞動,共渡圓舞。
疊影站在舞池邊,操控著這一切。無論是舞池旋轉的燈光、無聲的鼓點、每一寸的舞裙、身影的每一個細微的舞步,都是祂塑造的。
那不似人類的面容在這偌大而空虛的空間里,竟顯出了幾分孤獨。
那是高維者的孤獨。
讓人想到深遠浩瀚的宇宙。
蹦,嚓,嚓。
蹦,擦,嚓。
蘇明安仿佛能聽到這樣的鼓點聲,他望見了疊影眼底的沉寂,沒有一絲情緒。
仿佛千萬年來,疊影都是這樣過來的。
星空之上,漫長的寂寞,用渺茫的光演奏著無聲的華爾茲。雖是群聚,實則獨舞。
如今,徹底封鎖的九幽空無一人。若是蘇明安轉移意識,這片偌大的天地,就將再度只剩下疊影一人觀舞。
厚雪飄落,沾染在祂蒼白的眉眼,祂用手掩住右半臉,像是隨意的舉動,眉眼低垂,好像沉浸在了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身周繚繞著徹骨的孤獨。
然而蘇明安不會共情侵略者。
他果斷調走了意識,一瞬間,蘇明安的軀體再度癱軟在了王座上,頭顱下垂,四肢無力,像一具失去了操控線的木偶。
星空上的舞會停下了。
疊影的雙手懸停著,仍然維持著操控星光的動作。但觀眾已經不在,祂演練第一億零一次又有什么意義?
一道一道身影接連破碎,腳下的星海回歸黯淡,舞池消散,重新回歸了天空上空無一物的模樣。
疊影望著王座上的蘇明安一眼,放下手,忽然笑了。
祂聳聳肩,低聲自語。
“好吧,好吧。”
“沒關系,時間還長,一旦你有分毫動搖…”
祂沒有看到的是,蘇明安軀體里,長歌慌得不行。
…蘇明安,你到底去哪了?
蘇明安的靈魂能定位到分身上,但他不行啊!他又不是蘇明安的分身,蘇明安意識一走,他完全不敢動,生怕疊影盯上他。
…跟著第一玩家真是太難了。
長歌只能裝死,他感覺自己簡直像一個等待親人歸家的怨婦。
好冷啊…好冷啊…
九幽真的好冷,蘇明安…
蘇明安意識回歸。
他這才發現,所有人都盯著他。幽幽燭火間,一雙雙眼眸神采各異。
“…沒事吧。”旁邊的玥玥關心地問。
“剛才你突然像丟了魂一樣,一動不動,出了什么事嗎?”諾爾說。
“沒事。”蘇明安回應了一聲,攤開手里的羊皮紙。這是第三座塔的規則,由他負責念出。
他看了一遍,念給了眾人聽:
“第三座塔分為夜間環節與白天環節,夜間環節是所有人坐在一起參加游戲,獲得能在白天環節用到的道具。我們現在正處于夜間環節。”
“夜間環節結束后,所有人將進入教堂四周的通道內,通道里就是白天環節的內容。等到白天環節結束后,又是夜間環節,直到決出勝者。”
“下面公布夜間環節的內容。”
“身份戰。身份包括:黑暗陣營的魔女,與光明陣營的審判天使、秩序天使、殺戮天使,以及第三方傀儡師。”
“在場的十二人,存在三名魔女,魔女的任務是殺光所有人。但目前只有一位魔女知道自己的身份,當這位魔女死后,第二位魔女才會知道自己是魔女,并轉變為魔女陣營,以此類推。魔女擁有特殊的技能,只有魔女自己知曉。”
“同時,存在一位審判天使,一位秩序天使,一位殺戮天使。審判天使的能力是,擁有一次審判他人的機會。倘若他人是魔女,審判天使存活,魔女死亡。倘若他人不是魔女,審判天使要接受懲罰。”
蘇明安念到這里,意識到這是一款什么游戲了。
他接著念:
“秩序天使的能力是,每回合可以選擇一人‘免罪’,若這一回合該玩家遭受致命攻擊,將免受死亡。該能力無法對自己使用。”
“殺戮天使的能力是,不受魔女技能的影響。”
“另外,存在一名身份傀儡師,傀儡師可以選中任意兩名玩家,與自己組成第三方。無論選中的玩家是哪方陣營,都會立刻脫離原有陣營,勝利條件與第三方一致,即殺光除第三方之外的所有人。”
“除上述特殊身份外,其他五人皆為沒有任何特殊能力的圣徒。”
“夜間環節不允許武力斗爭,也不存在固定的投票放逐。如果想要讓一名玩家出局,可以通過接下來的‘言靈環節’獲得投票機會。‘言靈環節’的規則之后公布。”
蘇明安念完規則,所有人都消化了一會。
周邊的墻上有六扇門,看來在夜間環節結束后,他們要選擇一扇門進入,抵達白天環節。但很有趣的是,門上貼了規則——每扇門只能兩兩進入,不能單獨進入。而且根據自己的同伴不同,遇到的白天環節也會不一樣。
如果魔女想要殺人,就會在通道內殺人。兩兩進入時,一旦自己的同伴是魔女就完了。而且第三方也很可能會趁機殺人,混淆視聽。
“你怎么看?”玥玥湊過來問。
“雖然有點像狼人殺,但存在很大的不同,應該說是一種‘間諜游戲’。”蘇明安說:“凡是存在對立陣營身份、且要靠謊言與欺騙勝利的,都算作‘間諜游戲’。首先,人人帶刀,并不只有魔女才能殺人,只是魔女最有殺人契機。其次,它還存在一個‘言靈環節’,放逐投票要依靠‘言靈環節’才能實現,這說明規則本身不固定。第三,它還存在‘白天環節’,復雜度更難說。”
玥玥點頭,看起來像是聽懂了,然而雙眼還有點迷糊。
蘇明安笑了笑:“我們會贏的。”
玥玥會被卷入第三座塔,很大概率是因為他的舊神身份。
玥玥彎了彎眉眼,笑著應道:“好。”
她從來相信他。
與此同時,諾爾與呂樹也在商量。
“以游戲追溯歷史,以游戲加快融合,以游戲引導命運——疊影和神靈都是好手,只要利用規則,就能兵不血刃地讓人們在游戲中自相殘殺,這就是‘言靈’的權柄。”諾爾淡淡道:“想必我們的游戲身份會和千年因果有關。真有趣啊,竟然可以自己造游戲。想必疊影是經歷過世界游戲的…塔與夢巡游戲,原理應該和世界游戲有異曲同工之妙。”
呂樹說:“嗯。”
諾爾思考著:“蘇明安既然來參加第三座塔,說明他準備先走‘疊影線’這條路,先把自己的位格提起來。他肯定也不會放棄那六個夢巡游戲,畢竟那些游戲的收尾很簡單。也就是說,這場比賽已經相當于最后的比賽了。”
呂樹說:“對。”
諾爾分析道:“從游戲規則來看,好人身份比較占優,但第三方很容易打破平衡,所以,分析起來非常撲朔迷離…”
呂樹點了點頭,看上去完全不想說什么。
諾爾看著呂樹。
諾爾沉默了。
其實諾爾也不想和呂樹分析。奈何他右邊是呂樹,左邊是水島川空,實在左右為難。
他認為現在情況已經了然,派系分為四類,第一類是1號蘇明安、2號玥玥、3號呂樹、4號諾爾、12號路夢,這五個人很明顯綁在一起。第二類是5號水島川空、6號薛啟夏、9號張道玄這樣的同盟關系,這幾人更傾向于讓水島川空獲勝,但必要時也會為自己爭取。第三類是7號伊萊、8號艾葛妮絲這樣的獨行俠,他們只在意自己的輸贏。然后是10號阿爾杰、11號伯里斯這兩個立場不定的人。誰也不知道他們會幫哪一邊,雖然阿爾杰是巔峰聯盟的人,但他從未主動和蘇明安交流過。伯里斯更是陰晴不定,不知道什么時候犯病。
即使蘇明安是第一玩家,但這些人都是不弱的玩家,在不了解危險的情況下,不會犧牲自己捧著蘇明安獲勝,而是正常競爭。
局勢破朔迷離,身份與陣營便很關鍵。
下面為在座各位發放身份。
各位請注意,即使你是“魔女”,在前一個魔女未死亡時,你不會知曉自己是魔女,身份只會顯示為其他身份。當前一個魔女死亡后,你會立刻歸入魔女陣營,擁有魔女的殺人技能,且勝利條件轉變為殺光所有人。
十二張卡牌,出現在了十二人手中,閃爍著星河般的色澤。
蘇明安摩挲了一下卡牌,低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