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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二十二章·“TE·萬物蘇生(17)”

  科學是人的智力發展的最后一步,并且可以被看成是人類文化最高最獨特的成就。

  它是一種只有在特殊條件下才可能得到發展的,非常晚又非常精致的成果。

  它被看成是我們全部人類活動的頂點和極致,是人類的最后篇章和人的哲學的最后母題。

  ——卡西爾《人論》

  潮紅的數據浪花之下,光源如同野火擴散至整片城市。

  人們將手中的火種高高舉起,連接成一條直通中央大廈的光路,猶如一條文明衰亡的長河。

  他們以相似的姿態,相似的神情,舉著手中的火炬,望向中央大廈的方向。火光的倒影在他們臉上跳動,映照出他們染血的童孔。

  一道火炬尚不足以穿透濃濃的黑霧,當成千上萬道火種匯聚,從高處俯瞰,就像一條渾然天成的火焰長河。

  火焰如同掙脫束縛的魂靈,仿佛億萬條蘇醒的靈魂正在通往新生。

  像是放飛自由的飛鳥,人們拼死打開束縛它的鐵籠,隨著碎金熔鐵般的聲響,飛鳥向外界沖去,堆積在鐵籠邊的如山骸骨死死凝望著它的背影,并告知它——

  去吧。

  飛吧。

  “爺爺,我們為什么要點火啊?”一個小女孩問她的爺爺。

  她的爺爺渾濁的眼睛顫了顫,說:“為了希望。”

  “什么是希望?”小女孩問。

  爺爺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上空。

  霎時,刺耳的破空聲自天穹而起,成百上千架飛行器在空中穿行而過,如同一片守衛城邦的璀璨星河。

  “呼——呼——呼——!”

  一泓澄明的光自它們尾端亮起,如同斜飛的一顆顆流星,后方拖著由光源組成的長尾,綺麗的色彩彼此交融。

  它們的共同指向之處——是一座高高燃燒著的高樓,就像永夜之間的一把火炬。大廈的底部由源石炸開,尖頭朝上,猶如立于紀元之中的一柄利刃,頂天立地。

  紅艷艷的火光灼灼指向天空,連永夜都被染紅。

  “嘩啦啦——嘩啦啦——!!”

  此處與彼處,城邦的光流隨著人群的微動而流動,像數不清的辰星在月色里擠碎了,像細碎的冰融化于干凈的火,像霧靄深處的一抹抹碎光,又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當神明坐上赫菲斯托斯王座的那一刻,

  剎那間,紅艷艷的色彩充斥了整片漆黑的天空,猶如一朵驟然綻開的向陽花。

  恐怖的數據流自穹頂生滅,一霎一霎閃爍,猶如神經與血管的律動。天際的聲音發出恐懼的驚叫聲。

  神明倒在天臺,全身上下都是玫血帶來的痛苦。這種極致的痛苦連他也難以忍耐,他想要自殺逃離,手指卻無法動彈。

  “——蘇明安!蘇明安!你給我出來!”

  “蘇明安!!”

  他沒有得到回復,下方的火焰已然燎原而起。

  頃刻間,劇烈的爆燃自中央大廈之下升起,直沖而上。強烈的火焰溢出,轟然紛涌,仿佛一圈圈散逸的火焰長環。

  大廈開始震顫、崩解!

  粒粒瓦礫傾塌,猶如糾纏交織的血管,空氣粉碎,煙塵漫天飛舞,猶如崩塌的地獄。

  “蘇明安——!!”神明怒吼。

  “阿克托,你是在做什么!停手,停手!!”就連天際的聲音也意識到不妙。

  然而蘇明安沒有回話。他勾著傀儡絲,靈魂漂浮在肉體之上,用靈魂注視著城邦的夜景。

  他無視了那些或憤怒或求饒的聲音,勾了勾唇角,喃喃道。

  “…真美啊。”

  真美。

  ——璀璨的文明長河,猶如啟明星的千百座飛機,灼灼不滅的火焰蒼穹。

  所有的火種與光源都在此刻同一瞬間亮起,城邦已然燈火通明。

  他看到了內城尚未枯萎的銀杏樹,它們自災變第1年走到了第102年,見證了一切滄桑,猶如文明的活化石。還有那座木制的小茶樓,它安靜地依偎在樹杈交疊之間,若是憑欄而坐,風景依然好。

黎明之戰時期的戰時指揮部依然保留著,災變49年的政要中心大廈也還在,災變72年決戰之夜倒塌的玻璃  大樓遺址也保存完好,它們的磚瓦維持著原先的模樣,像一場久遠的祭祀。

  白鳥自鐘樓振翅高飛,銀杏的金黃葉如蝴蝶般“唰啦唰啦”四散,直到有葉片輕柔地落到了廣場亞撒·阿克托的石像手心。

  阿克托的石像依然保持著沉穩的微笑,那雙眼睛似乎洞穿了久遠的人類歷史與文明長河,跨越兩千三百次的模擬穿透而來,溫柔地落在這座他本人尚未抵達的美麗城邦之上。

  ——仿佛亞撒·阿克托就站在這里,一襲白大褂,凝視著他拼死救來的文明。

  蘇明安感到鼻子一酸。

  他好像看見“人類”這種生物走了很久很久,終于走到了春天。一個文明的爭端進展了很久,終于走到了結局。

  總有人的春天倒在趕來的路上,總有人的春天早已逝去——在下一個冬天來時。

  你知道嗎?

  ——春天來了。帶來了暖陽,帶來了鮮花,帶來了無限的黎明。

  當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高溫警告,艙內溫度已達40攝氏度。”

  “——高溫警告,艙內溫度已達45攝氏度。”

  飛機里,董安安的手搭在拉桿上,將它一推而下。

  她回頭看了一眼艙內,大批源石堆積在艙中,受熱膨脹。

  隨著第二十天的到來,她的記憶逐漸恢復。

  “…黎明系統的本質是一種缸中之腦,而支配缸中之腦的,是一種集體無意識。阿克托以我為媒介,拓印出了程序蘇小碧。她成為了二維世界的殺毒程序。”

  “我原本以為只要殺了阿克托,缸中之腦就能重置。但現在看來,我錯了。”

  她喃喃自語:

  “什么記憶,什么過去…我原來也是一種被植入黎明系統的程序。我竟也不算董安安,我只是一維世界的殺毒程序。當需要我的時候,我的記憶才被解封,防止被神明提前觀測到。”

  “我甚至也能算‘蘇小碧’。”

  “可是,”

  “程序到底是以何評價才算是為‘真實’?程序又在何等情況下才能算‘生命’?”

撞擊倒計時:120秒  她望著越來越近的中央大廈:

  “擁有一樣的性情,一樣的記憶,一樣的思維模式——‘我們’,這些電子羊,到底算什么?”

  “蘇明安。你心甘情愿地在救我們這些電子羊嗎?”

  “我們到底為什么…值得你這樣做?”

  她透過飛機玻璃,看向天臺上倒在血泊里的蘇明安。他躺在地上,全身爆血,已經看不清衣衫原本的顏色。

撞擊倒計時:100秒  全體民眾遠遠注視著這一幕。

  他們握緊手中燃燒的火種,望見那架飛機越來越近。

  鐘樓上的白鳥飛向遠方,仿佛載著自由的歌謠。

撞擊倒計時:80秒  在一個瞬間,人們聽到了蘇明安的聲音。

  那是蘇明安在用靈魂形態用“源”傳進所有人耳朵里的聲音——

  “現在,你們不必再害怕。”

  青年的聲音清澈,卻恍若帶著神性。他的聲音回蕩在人們耳邊,像是隔著很遙遠,很遙遠。

  “——我會以自身為繩索,將神殺死,讓世界回到你們的手中。”

  “災變第1年至32年合計三十二億七千八百萬戰時犧牲者,災變第32年至72年黎明之戰合計十三億兩千三百萬戰時犧牲者,災變72年至102年合計四億七千萬戰時犧牲者,共計五十億七千一百萬生命——”

  “你們的魂靈將得到安息。”

  “亞撒·阿克托,與這片土地上的億萬英烈——所有人的犧牲都沒有白費。”

  “春天來了。”

  “可以養鳥,可以種花,若是想看太陽升起,每天的陽光都很漂亮。喜歡什么人,那就去爭取。喜歡的愛好,那就去嘗試。”

  說到這里,他微微一笑。

  “去擁抱春天吧。”

  “選擇你們的人生。”

  “相信你們的未來。”

  “迎接你們的明天。”

撞擊倒計時:30秒  “——那你呢!!”

  不知從萬家燈火中傳出誰的聲音,語氣焦急。

  “——城主,那你呢!!!”

  于是,接二連三地,像是海潮洶涌般,一疊疊傳出這樣的聲音。

  他們的城主沒有回答。

  耳麥里傳來清晰的倒計時電子音。

  “蘇明安。”神明的聲音在最后時刻恢復了平靜:

  “…你贏了。”

  這句話的分量極為沉重,代表著另一個文明的落敗,與另一個億萬生靈無聲無息的消亡。

  神明躺在血泊里,平靜地注視著城邦的夜景。

  他的眼中,倒映著廢墟世界的萬家燈火。

  文明之戰殘酷無比,廢墟世界的春天,意味著另一個世界的嚴冬與落幕。

  “不。”蘇明安低聲道:“是‘我和阿克托’贏了。”

  “如果你一開始附身的人是我,而非阿克托…”神明的聲音里有不甘。

  “…”蘇明安沉默了一會,說出了當年他回答霖光的話。

  “沒有如果。”

  他抬頭,望著眼前的飛機越來越近。

  機艙內,傳來董安安的聲音:

  “蘇明安,根據黎明系統測算,用飛機撞擊的方式將最后一位密碼交給你,是成功率最大的方案。能夠在引發刺激電子幽靈的高熱同時,瞬間抹殺你的肉體。同時,我作為殺毒程序,在使命終結后回歸黎明系統,能減少他維鉆空子的概率…”

  “不用解釋原理了。”蘇明安突然笑著打斷她:

  “最后時刻,說點想說的吧。作為董安安,作為蘇小碧,都可以。”

  董安安微微一怔。

撞擊倒計時:10秒  她抿了抿唇,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輕輕哼了一段。

  透過發熱膨脹的玻璃,他們二人的視線在越來越大的火光中交錯著,仿佛兩只羽毛交錯的白鳥。

  蘇明安微微一怔,很快輕聲哼著,和她共合。

  在越來越近的距離下,她的眼童清澈到仿佛能倒映出蘇明安的靈魂。

  “好有意思。”她笑出了聲:

  “好有意思…雖然只是殺個肉體,但是…”

  “——我來履約了,蘇明安。”

  在飛機撞上大廈的那一剎那,

  仿佛一點璀璨的光自天際點亮,席卷整片天穹。

  飛機撞擊中央大廈,艙內的源石受熱膨脹,足量的源石造成了宛如小型核爆的效果。劇烈的爆炸席卷開,火浪如同長蛟般翻涌,頃刻間直沖天際。

  在這些燦爛的火光中——

  好像有一道白色的顏文字,閃爍片刻,在火光中隱沒。

  再見啦()

  遇見你很開心ヽ(▽)ノ

  “轟——!!!”

  天地震鳴。

  金黃色的火光照亮了黑夜。

  一圈,兩圈,三圈——絢爛的火光與電流自大廈涌上,在永夜里綻放出刺目光華。一點茫茫的光自天際點亮,仿佛一顆文明的啟明星,隨著殘陽般的火焰涌流而出!

  人們感到耳膜刺痛,伴隨著天際紅艷艷的數據流,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傾覆重生。

  “轟——轟——轟——!!!”

  連鎖的爆炸不斷響起,激發的極度高熱之下,最后一位黎明密碼在空中閃爍,最后,它融入了絢爛的火光之中,仿佛一條蜿蜒的溪流。

  大廈上的青年軀體,泯滅在了數據的閃爍之中。一條電子幽靈依其而生。

  五秒鐘后,

  猶如退潮一般,天空中的猩紅開始消失,天際貪婪的聲音被抹去,黑霧一絲一絲像抽絲剝繭般被抽離而去。

  “文明之源”代表世界的壽命。

  擊潰了神明所在的文明后,神明擁有的“文明之源”易主,賦予了廢墟世界新生。

  這一幕充斥著神跡的震撼,仿佛有天上的真神向人間傾倒光明,像是一場遠古神話的上演——無窮無盡的黑暗一寸一寸地被抽離而出,淹沒了每個人的視線。

  人們抬起頭,將這一幕映入童孔之中,成為此生難忘的畫面。

  下一秒。

  ——黎明就在這一瞬間誕生。

  猶如擴散的野火,陽光猶如燎原般降臨,它自天際一點一點攀附,像一雙無形的大手撥開了永夜。

  黑霧像失去主權的士兵一步一步后退,直到光明淹沒整個世間。

  黎明灑在每一個角落,恍若與千家萬戶共生,每一寸皆熠熠生輝。

  ——像阿克托輕輕抱住了這個他熱愛的世界。

  人們被這一幕震撼到無法言語,他們呆呆地注視著陽光驟然降臨。當明亮的第一道光線灑上他們的臉龐,那一個瞬間,大多數人都流下了眼淚。

  “春…天。”年老的士兵喃喃自語:

  “…來了。”

  羅察將飛行器緩緩降落,轉身,擁抱住了他的女友。同他一樣彼此擁抱的,還有康斯坦汀大學上百架飛行器的學生們。

  “珊珊,春天…來了。”

  她的女友啜泣一聲,又哭又笑:

  “論文白燒了…”

  漆黑的烏鴉上,滿是燒傷的少女攙扶著青年。澈已經系上了那件血一般的紅披風。披風迎風招展,依然如同烽火最初的旗幟。

  “妹。”澈怔怔望著天空:“他真的做到了。”

  “我始終相信他。”玥玥笑了,血跡自青青紫紫的皮膚淌下。

  飛機殘骸的廢墟上,路埋好其他三十五名飛行員的尸骨,點起一根煙,仰起脖子:

  “你們看。”

  “春天的陽光真好啊…”

  康斯坦汀大學,人們高呼著沖出禮堂。

  城邦廣場,有人向石像捧起野花。

  邊緣區,衣衫襤褸的居民彼此緊緊相擁。

  大街小巷,人們手里的火種仍在燃燒。

  外界,全副武裝的士兵們躍下卡車,向城邦的方向齊齊鞠躬敬禮。

  春天。

  春天。

  春天。

  好像已經失去了言語中其他詞匯,人們不斷反復念叨著這個詞,此時唯有它能夠描述這個燦爛的時刻。

  大廈在火焰中傾倒,崩解。燒得焦黑的磚瓦摔落在地,猶如一個時代的落幕。

  所有的景象都極為耀眼,仿佛驟然揭開了一層紗簾。人們頂著滿頭陽光,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觸碰那過于珍貴的光明。

  有老人大哭出聲,聲音嘹亮。很快,人們的哭聲和笑聲如同浪濤席卷城邦。

  這一刻,他們忽然感受到了日出的力量。

  胸口壓著沉甸甸的失重感,一分一分加劇。

  而在他們視線的交匯處——

  陽光最刺目處,大廈頂端,好像有一條透明的魂靈,自高樓俯瞰已久,微笑著轉身而去。

  在離開前,他像是覺察到了人們的注視,回過頭來,深灰色的眼童中倒映著完整的人世間。

  白大褂隨風而起,似白鴿最輕柔的羽翼。

  “——遠行的同胞啊。”

  “向著縹緲遙遠的故土,去吧。”

  他注視著人們,微微一笑,眼神溫柔。像是望見了無盡的時間與河流,又像望見了他摯愛的一切。

  燃燒殆盡的灰盡里,他駐足微笑了下,轉身消散了。

  人們含淚凝視著他。

  像看見了一整片春天。

  (te·萬物蘇生)完美通關進度: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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