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被拉上了厚厚的窗簾,室內的空調溫度適宜,入眼之處色調似乎也被調整過,看久了便會令人不由自主地安靜。
帶著手銬的少女沉著頭,坐在座位上,她座椅的角度被特別調整過,能讓她整個人放松地靠在上面。
…但她現在只是低著頭,彎著背,像要整個人沉到土里一般,沉默著。
“噠噠噠…”
室外傳來腳步聲,接著,有些沉的大門被推開,穿著帶著銀色徽星服裝的一男一女走了進來,他們的服裝類似翟星上的警服,但略有不同,胸前銀色的星星閃著微光,像是什么道具,腰間別著的也不是警棍,而是一支冰白的手槍。
他們的前方亮著透明的屏幕,似乎在此時已經進入了記錄狀態。
在走進時,他們身上有著淡白色的光罩微微閃爍。
“11029號,蘇式。”女警員出聲,坐到了她的對面,警員面前的屏幕上出現了蘇式的臉,錄像已經開始。
蘇式有了動靜,她微微抬起頭,一雙如干涸泉水般的眼睛,正盯著面前的女警員。
女警員叫張晴,先前便是龍國徽科的一名女警,在世界游戲開始后,聽聞聯合團正在召集玩家,便毫不猶豫地前往1號服務器參與報名,并被成功錄入聯合團心理健康委員會。
聯合團組織成員也有工資,每周有下發的積分。
至于這些被發下來的積分來源是哪,上面人是怎么搞到的,她不清楚。
積分不多,遠比她去下場冒險,或者成為一些打鐵制藥的副職業來得少,頂多起一個安慰作用。
但這不影響她要成為聯合團的一員——在第三世界后驟然混亂危險起來的主神世界,需要她這樣的人。
在第一公會那次開幕演講,第一玩家揭露那個“主神世界可能比副本世界更危險”的事實之后,原本還算平靜的主神世界便變了…雖然沒有變很多,依然有不少人因為“不可直接攻擊”這一設定而照常生活。
但在才在今天發生的一起事件后,所有人都悟到了什么。
現在的街上,收到消息的人們都躲到了自己的家里,再膽小一點的直接跑到逼仄狹小的個人空間去了。
…而一切的導火索,都是眼前這個看似普通的少女。
張晴看得出這個女孩很緊張,也很害怕。
像是許多沖動殺人后的殺人犯一樣,當那股大仇得報的快感逝去后,無窮無盡的后怕便會洶涌上身。腦中的火熱褪去后,他們會開始思考起有關自身的一切…家人,朋友,事業。
…然后后悔。
面前的蘇式看起來安安靜靜,從檔案上看也是個普通的龍國女大學生,唯一特別的便是她的論壇身份——她是一個狂熱的燈塔體系信仰者,第一玩家追隨者,自身還擔任著第一玩家超話的管理職務,所畫出的同人圖也極受人歡迎。
但誰能想到,這樣的一個女孩…會突兀地在自家家里,有著自己母親的家里,做出這樣自殺式襲擊的恐怖行為?
從11029的序號來看,蘇式已經不是第一個這么瘋的人了。
在她之前…也有許許多多的人,仗著自己的實力耀武揚威,利用范圍性傷害制造出許多人員傷亡的案件——只是沒有一次案件像蘇式之事這樣鬧得沸沸揚揚的,因她曾在第二世界中與第一玩家相識的身份。
世界游戲開始后,當整個翟星被高維生物玩樂般的態度籠罩后…人類真的瘋了。
張晴慶幸自己是人類中還算清醒的一員,沒有變成像那些瘋子一樣的存在。
今天的案件沒有引起人員死亡,只有傷殘,而傷殘能用主神商店里神奇的道具恢復…這是最大的慶幸。
“11029號,蘇式。”張晴手中出現了透明鍵盤:“是什么原因讓你有了今天的行為?”
按理來說,面對這樣的犯人,不應該這么客氣地審問,還給她舒適的空間。
威逼恐嚇,打疲勞戰…直到犯人口供錄完為止。
但面前的蘇式…在現場保存下來的錄屏來看,她的精神已經不正常了。
…趨向于一個病人,精神病人。
且或許由于她與第一玩家曾經相識的身份…上面的人也囑咐了,盡量不要采取強制性行為。
他們擔心至今未站隊的第一玩家,會因此與聯合團交惡。
張晴的語氣很柔和,望過來的眼神卻很堅定,她看著蘇式,身上自有一股壓迫感。
蘇式的眼皮微微抬起了,她的眼神由空洞漸漸燃起了溫度,像是全身驟然回暖一般。
“…”她張開嘴,似乎在說什么,但語聲太小,導致張晴甚至還沒聽清。
張晴身子微微前傾,蘇式卻驟然挺直了身子,動靜一下子驚動了一旁的男警,他背著的手上有隱隱的白光閃爍。
…但之后,卻沒有迎來襲擊。
蘇式只是挺著身,眼神呆滯,望著他們。
“…我終于…”她像喃喃自語一般低聲說著:“殺掉了那些一直讓我痛苦的惡魔。”
張晴和男警李柯微微一愣,而后神情嚴肅。
“他們毫無自知,他們毫無作用。”
“他們以為化作我身邊的人們,就能騙過我的眼睛。”
“不可能。”
“我結束他們的生命,我順光而行。”
“我…”
手銬發出聲響,蘇式眼神明亮:
“…是逐光者。”
“吱呀——”
大門發出被打開的聲響。
肩配金色星星的黝黑膚色男人推門走入,他的神情間盡是嚴肅。
“先放開蘇式小姐。”他指揮著。
張晴和李柯看了眼他肩上的星星,起身去解蘇式的手銬。
男人走到蘇式面前,語聲懇切:
“蘇式小姐,很慶幸,經過治愈系玩家的幫助,你的母親平安無事。”
蘇式微微抬頭,她手中的手銬被解下,露出手腕一圈刺眼的紅痕。
“我們愿意原諒你,想辦法,為你洗清罪名。”男人接著說著,他似乎出示了一張卡片,上面有著一行小小的名字。
“你和你的母親也可被接到安全的地方,我們會為你們配上優良的裝備。”
“如果你想下場參與游戲,我們也可以幫助你。”男人繼續說著。
蘇式的眼神,微微亮了。
張晴和李柯對視一眼,神情間有些不贊同。
但男人語聲依舊穩定:“…我們甚至擁有能夠定位副本位置的道具,只要你能拿到第一玩家的ID號碼,就能讓你和第一玩家進入到同一副本——”
“你們想讓我做什么?”蘇式臉上揚起了笑容。
“我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要拜托你…”男人看著她,眼神沉沉:
“——我們想讓你帶我們,聯系上第一玩家。”
“——等等,你們要去哪?”
就在蘇明安要轉身離開時,艾尼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看上去還有些沒從狼人的果斷中回過神來,在走過來時,語氣也有些猶豫。
“蘇明安,你是真預言家,我信了…現在的情況很不妙,要取得陣營的最終勝利,我們應該抱團。”艾尼倒是看得很明白,他走到蘇明安跟前:“我的身份是普通好人,沒有任何特殊技能,如果你有什么工作要安排,也可以和我說。”
然后,他就看見面前蘇明安的眼神,微微柔和下來。
“很清楚自己的定位。”蘇明安說:“你長大了,艾尼。”
艾尼一時不知道是該氣還是一笑而過。
…確實,他早就不是一開始那個還以為全世界圍著自己轉的艾尼了。
在一開始就失去完美通關資格后,原本有資格被培養起來的他一瞬被放棄,愛德華替代了他。
直到看見眾星捧月的愛德華,看見自己身邊的人都漸漸黯淡下來,看見自己手背上少去的白色紋印后,艾尼才一瞬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已經在許多人眼中失去價值了。
從一開始,從棋盤上輸給面前這個人起。
他不可否認自己輸存在著運氣上的錯失,但輸了就是輸了。即使再不服氣,他也不得不承認,面前的這個人,有贏的資本。第一玩家總能給人一種天塌地陷都勝券在握的感覺,就像是一切意外對方都不擔心,只要走下去就一定會勝利一般。
…這種詭異又脆弱的安全感,能讓他不得不信任的穩重感。
“關于陣營的勝負,我有信心。你不必害怕自己會輸。”蘇明安說:“所以,作為一個普通的好人,你要做的,就是保全自己。”
“你知不知道,狼人已經快綁票了。”艾尼看見了對方的自信,他不意外得到了這樣的回答,但他依然懷有隱憂:“阿道夫沒了消息,如果夜間環節,守衛沒守中人,明天的放逐環節,就是他們的天地了!”
“…不,不會有這樣的情況。”蘇明安說:“狼人很蠢…相當蠢,能蠢到連續兩天刀我,我不覺得他們會將所有情況都把握在掌控之中,艾尼,你不必太過擔心,就算你沒能保全自己的性命,你也會獲勝的…”
艾尼隱隱感覺到,對方的意思是“你該慶幸和我生在了一個陣營,所以你必然勝利”。
…真自信。
“所以我該做什么?”他問道。
“分享你的線索。”蘇明安一邊又看向呂樹和山田町一:“還有你們。”
呂樹像是早已準備好了一般遞上了一張紙條。
獲得他人分享·關卡線索·獵人線索 “…要這個干嘛,自己拿著。”蘇明安看了一眼頂頭的字就立刻扔還給他,一點用也沒有的線索,獵人槍都開了。
“你呢?”他接過了山田町一手中的紙條。
獲得他人分享·關卡線索·狼人線索壹 (狼人線索叁):她曾經無比熱切地追逐著那個目標,像一個失去理智的瘋子,于是所有人都開始理所當然地害怕她。但她仍不明白——是連這半點興趣都無法于這個世間容身?亦或是這個世界只許可平庸?
線索已計入線索欄,可隨時查看。
“…”蘇明安繼續將紙條扔了回去:“不要這種,我需要有關這個關卡內部秘密的線索。”
“你要這個干什么?這不是pvp陣營之戰嗎?你還要解密?”艾尼十分不解。
“沒有線索了嗎?”蘇明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突然感覺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拉。
山田町一微微低著頭,有些不敢看他,她的手上,捧著一本牛皮筆記本。
封面,有著一行血紅的梵文,不知意義。
蘇明安將這本筆記本翻開,入眼竟然是能看懂的文字,只不過有些地方模糊不清。
特里里鎮,一座被詛咒的小鎮。
或許這么快就給它下這樣一個定義不太恰當…但就我在此地居住的這么多年來說,我認為它被侵蝕得相當徹底…
這里原本平靜祥和,居民們世代耕耘,我喜歡這里,這里獨特的藥材能讓我研究我的新藥劑。
…直至一天,外出打獵的獵人,接回來了一個狼孩。
或許能稱它為,災難。
所有人,包括我也以為,狼孩可能就這樣一直野獸般活著,但事實上卻是他很快恢復正常,并融入小鎮。
然而幾十年后,我都已經老去,老男孩卻還是沒死。
眾人都在贊揚他的長壽,直到有鎮民在夜晚誤闖他的房間。
災難開始了——
下方是大片大片的模糊,不像有人刻意抹去,倒像是自己消失了一般。清空得非常干凈。
老男孩詛咒這幫將他從狼父手中帶回,并殺死他父母的兇手…他認為狼圖騰是世界上最崇高的信仰…真是可笑。
他要宣揚自己的文化,但有人誤闖他的房間,呵斥他是“雜種”
在那之后,小鎮每天都會隨機死去一個鎮民。
鎮民們向神祈禱,尋求庇佑,于是,善良的神明們,讓鎮民們自我放逐,但是依然會有人死去,于是,有人提出了一個新的,能夠討好神明,讓人們免于受災的辦法…
——事實證明,這種方法好極了!再也沒有人會在夜間被襲擊死去了。特里里鎮的居民們一直很滿足…
但直到有一天。
又有人在夜里死去了。
神明指引著特里里鎮的人們繼續進行自我放逐…但效果好像不佳,就連那“極好”的辦法,也沒有再管用。
他們向我請求,請求我給予他們能夠救治人們的解藥——可我只是一個外來客而已,或許懂點藥劑知識,但我依然對詛咒束手無策。
我已經老去,老到白發蒼蒼。
就連那熟悉的藥劑味道,也于我的感知中漸漸淡薄…
我懷疑是“她”搗的鬼,她總是在我身邊哭鬧。
——但我即使到了她的墓前,她也依然不罷休。
我快要被她逼瘋了。
…但在就在這個時候,像是上天降下的旨意一般。
我們聽聞,有來自外界的,能改變我們命運的十二位旅人,即將到來。
——上天垂憐。
神明們還沒有拋棄我們,神明們依舊在護佑著我們。
——上天垂憐。
一切都將過去,邪惡終將被消滅。
——上天垂憐。
——愿特里里得以重獲新生。
文字的下方,書寫著一行小字,字體娟秀,只是筆跡有些淡,像是記錄人已經快握不住筆了一般。
記錄者:
——莎琳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