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空間·12號 “——干杯!”
熱氣騰騰之間,酒杯碰在一起,晶瑩的酒水在燈光下晃著光。
主神空間也有夜晚,不過沒有翟星上的時區之分,所有服務器同一白天夜晚時間。
此時則正是夜晚,火鍋的紅湯白湯熱騰騰的沸騰,暖色調的燈光下,連帶著夜色都潤了些許暖意。
楊長旭看著同坐一張桌子的兩個外國人,將杯中白酒一飲而盡。
他們身上穿著統一的灰白色城市迷彩,胸前佩戴著銀色的星星——這正是聯合團的標識。
雖然在進入游戲世界之前,楊長旭就在大西北參與過維穩工作,算是和平年代中見過實戰的精銳部隊,但是在游戲副本中,他仍然受到了不小的沖擊。
第一世界的遭遇在告訴他這個世界已然不同,但他依然維持著那個小型的庇護所,庇護著人們走到了第十五天。
在結束后,他試著尋找父母親人,那時的世界論壇茫茫然全是一片尋親帖,他也只是大海撈針。成規模的組織沒有建立起來,他在庇護所十五天,積分也極其有限,只能持著一柄手槍就再次下場。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雖然有些膽量,卻也深知不怕死卻也不必去送死的道理。
他在末世游蕩于庇護所附近,在浮城做一名搜索貧民窟的外城探索者,在明溪中學也僅僅是保住性命,做一名安穩的音樂老師,沒有在那些恐怖學生手下觸發規則死去。
對于完美通關,對于真相,他只能看到最淺層的部分——或許他和大部分有些膽量的人一樣,他們僅僅做到這個地步,但也已非常順利。
至少,他一直活著。
他覺得這樣就夠了,在這樣混亂的副本世界一直生存已是很不容易的事。
…但當剛剛為又一次幸存下來而感到高興的他,看到那個“普通學生”一次次在世界之巔揭開浮尸如海的真相時,他突然明白——原來世界真的已經改變了。
曾經的一切建制,已經于所有人出現在廣場上的那一刻完全破碎。
能走到最頂端,走到最前面的…或許會是一批全新的人物。
他自知自己比不上第一玩家那樣的人物,那種意志與先見實在令他高山仰止。他改變了第一世界對于蘇明安“自私”的定義,他總覺得,有著這樣意志的人,不會如此短見。
但…既然做不了參天大樹,為什么不做小草呢?
他加入了聯合團,因為軍人的使命。
他要做的,就是保護民眾,讓更多的人活下去,同時盡可能多的獲取積分,這是讓人類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三人吃著火鍋,喝著酒,聊得很高興。火鍋店里滿是穿迷彩的指戰員,12服是聯合團的基地服,他們也都是聯合團的成員。
火鍋冒出熱氣,煙霧繚繞。
突然,正將筷子伸向羊肉卷的楊長旭敏銳地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五感增強技能給了他很優秀的聽覺,他聽見一連串的腳步聲正在靠近,似乎有一撥人正在靠近這家火鍋店。
…這是內部的火鍋店,按理來說,此時應該不會再有外人前來。
兩位外國人戰友也放下了筷子,他們望向門外,聽見門前的風鈴發出叮當聲響。
一名穿著聯合團高層軍裝的中年人首先走了進來,他的面上有著一道傷疤——這或許是故意沒有選擇消去傷疤的玩家,長長的疤痕像是一個證明一般橫擴在他臉上。
他的身后跟著幾位開著隱藏黑霧的人,看不清面貌,但這做派讓楊長旭幾人微微皺了皺眉——明明是自家服務器基地,卻要遮遮掩掩,很明顯不是什么自己家的人物。
“楊長旭。”
他突然被點名,“唰”地一下立正站好。
“緊急會議,跟我來。”
中年人看了他一眼,而后對著其他人說:“你們繼續。”
他轉身,離開,那些籠罩在黑霧里的人也一聲不發地離開了。
“楊,居然是有劉部長參與的緊急會議…”金發碧眼的外國戰友驚訝地向他舉了舉杯:“你去吧,我會囑咐朱幫你留著菜的…雖然可能到時候就冷了。”
“沒事,不用等我了。”楊長旭將衣架上的大衣披在身上,他跟著那些人的腳步,一頭便扎進了夜晚的冷風中。
店內店外完全是兩個世界,店內暖氣融融,店外涼風卻無孔不入。他迅速穿好大衣,將每粒扣子都扣好,沉默地跟在劉部長的后面。
…他大概猜到緊急會議的內容。
在之前幾次,他也有這樣被突然叫過去開會的經歷。本來以他的資歷和地位,不應該被叫去參加這個高規格的會議的。
無一例外,只是因為和第一玩家有關。
…僅僅因為他和人有過兩段接觸。第一世界,第三世界。
他知道蘇式被免了罪,甚至被配齊了裝備,僅僅因為她與蘇明安有過一段短暫的聯系。
而他也被破格提拔,竟成了三位扛旗手之一,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這個人。
今天的會議…
他想起在第四世界第一玩家掌控全局一般的表現,那樣壓倒性的勝利,真的令他心驚。
NPC的信任,老板兔的欣賞,更是令他心中有著許多猜測。
如他所想,這次會議應該也是和那個人有關的吧。
他一路走到休息室,先在這里休息,會議室的大佬們還在開別的會,等到和他有關的議題時才會讓他進去。
在進入休息室時,那幾個人身上的黑霧消失了——這是必要的手段,因為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其他的人混在里面進去,黑霧一罩誰都認不出來。
楊長旭認了出來,那幾個人中,有著一個很明顯的人物。
…愛德華。
原本耀眼的人物現在似乎很沉默,在靠近會議室時,愛德華居然也沒資格進入,而是跟著他一同到了休息室內。
楊長旭聽過論壇上對于愛德華的分析,知道這可能也是個人造的棋子,但這改不了對方確實很強的事實。一千多的戰斗力是實打實的,并不會因為愛德華輸得那么慘就改變。
休息室里亮著穩定的燈光,楊長旭習慣性地選擇硬椅就坐,而對方則將身體完全陷入了松軟的沙發里。
燈光打在愛德華晃眼的金發上,暈著一圈燦金的光。
楊長旭目不斜視,只想著待會的會議。
誰料到,卻是對方主動開口了。
“楊長旭。”愛德華微微低著頭,明明雙方的高度比他占低位,在說話時卻帶著股俯視人的語氣:
“…你也在心里嘲笑我,對嗎?”
楊長旭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雖然他剛剛心里是有過對這個人輸了戰局的不認可,但不意味著他非要去鄙視人家…這人上來就開口扣帽子,真的是令他難以回應。
愛德華見他不回答,又笑了。
“你們都在嘲笑我,都在笑我是人造的…都在笑我名不副實,笑我是紙老虎。”
他掰著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彎出一個極大的弧度,像是不會痛一般:
“…我輸得很慘,輸得毫無價值,惹人譏笑。他卻贏了,贏得那么光彩。所有人都說我強卻無腦,除了身上被人加上的裝備一無所有。論壇上的人們多輕松啊,他們只要指點江山就夠了,我卻像小丑一樣,被人三言兩語下了定義、蓋了章。”
他忽的抬頭,眼神暗沉:
“…所以,你也覺得我很自不量力,我不如他,對嗎?”
楊長旭張了張口,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覺得愛德華說的其實沒什么問題,在他看來,愛德華確實遠遠不如蘇明安,甚至連基本的大局觀都匱乏,陣營之爭都要挑內斗。
組織培養愛德華,也僅僅因為他有過三次完美通關而已,要推出一個巔峰的玩家,起碼全部完美通關的條件他要有。
…但在這一次過后,愛德華獲得的資源,或許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豐厚了。
組織手下的,可不止愛德華一個全部完美通關的玩家。
只是他是最好掌控的而已。
楊長旭還在思考著怎么安慰一下這個好歹是組織的助力,就聽見愛德華繼續說著:
“…其實我自己也清楚自己不如他,只是,憑什么,憑什么…憑什么那些什么用也沒有的觀眾,他們也可以隨便指責我?我好歹也是拼死拼活完美通關到現在,而他們,他們僅僅只是待在原地等著游戲結束…”
他沉默了會。
或許這個原本就在翟星上地位不凡的人,也早就意識到了自己問題的答案。
只是,他已經憋很久了,才在這個正直到所有人公認的龍國軍人面前抱怨一番而已。
“看開點。”楊長旭憋了半天,只憋出這么一句。
他基本不看論壇,看也是看攻略區,不知道別人對自己的評價是怎樣的。
但,他可以想到,那些觀眾們對愛德華的評價是怎樣的。
愛德華低著頭。
他的發色依舊燦爛,似乎始終都在晃著光。
楊長旭感覺有些煩躁,他站起身活動了下身體,余光注意到愛德華似乎正在和誰私聊。
…只要別再和他聊天就行,他真不知道該發表些什么看法。
他正想著待會的會議——組織不會將寶全壓在蘇式一個人身上,作為曾經接觸過蘇明安的人,他自己肯定也是接觸的候選人之一。對于第一玩家的爭取,任何組織都很賣力。
他正思考著,突然感到身邊過去一陣風。
再一抬眼,他看見那金發的青年,利箭一般地沖了出去,拳頭握得咔咔作響。
“——愛德華,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去哪!”
他高聲喊道,卻看見那人腳步不停,一瞬就消失在了他的視野里,再也不見。
楊長旭猛然想到剛才愛德華的表現。
他似乎在和誰私聊。
而在私聊過后,愛德華的情緒,也如坐過山車一般起起伏伏。
…到底是誰在和他說話?又是誰把他引了出去?
楊長旭立刻沖向一旁的辦公室,他需要報告愛德華的這一行為。
“沒有嗎?好的…知道了。”蘇明安關閉視頻通訊,坐在床頭。
他旁邊,茉莉正從一堆童話書中抬起頭來,眼神帶著懵懂。
…從下午開始,燈塔哥哥似乎一直處在找人的焦躁中。
她看見他撥通了很多個通訊,接受了很多個私聊,但他的情緒始終都波動著,并沒有平靜下來。
她沒有出聲打擾他,只是縮在一旁看書。
可看哥哥這架勢…似乎一會兒也不會停止。
“燈塔哥哥。”茉莉抬起頭:“你在找人嗎?”
“…找一個亂來的家伙。”蘇明安感覺有些頭疼。
本來他的精神狀態就不好,例行補覺沒有進行,還被呂樹這突如其來的私聊會心一擊。
現在疲倦如同潮水般涌了上來,身后就是柔軟的床鋪,他真恨不得直接倒頭下去不再管這事了。
就在這個下午加晚上,他終于打開了塵封已久的私信,一連接受了好幾個高端組織的好友申請。
而在對方勢力老大欣喜滿滿開口,說“有什么條件盡管提!”“任何需求我們都能滿足!”,一副天上星星都要給他摘下來的樣子時,他開口就問呂樹行蹤。
在主神空間,找一個人,真的非常難。
隱私模式一開,人就像是一滴水,混入人海中非常容易。
他甚至打開了條件搜索模式,去尋找一個早就被他拋在腦后的,在翟星就和他有過聯系的勢力。但可惜,他們也遺憾地告訴他找不到呂樹。
蘇明安真的有些倦了,對于呂樹這個人,他能做到的大概也就是這個程度了。
他大概能猜到紙條上寫的是什么,呂樹的信任固執又偏執,或許它的內容和呂樹預期的存在大偏差。
雖然對方一直跟著他,一直在幫助他,但當呂樹突然要單飛,要去做“為他掃清一切障礙”這種離譜又固執的事時,他也無法去阻止。
…但呂樹根本就不明白,他的敵人,從來不是愛德華這些人。
在他看來,呂樹也不過是個迷途的旅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