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說的是那個主導試驗的欽望,是的。”蘇明安點頭,而后忽地說:“你似乎已經有了預料?”
這位革命軍大統領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平靜,就算是知道了面前的欽望不是以前的人,他的好感度依舊沒變。
“我早就知道他大概撐不住的。”晨陽語氣有些低沉,帶著一股低氣壓:“惡龍的血脈本就在不斷地壓榨他的壽命,偏偏他總是不要命地投在實驗上,我早就勸過他,什么都沒有他自己的生命重要…現在還是沒撐過來,真是自找的。”
蘇明安抬著頭。
螢火蟲般的光點在身周無序地飄動,似乎在親近他。
過了極夜期的森林帶著股新生的暖意,一切都像剛醒來般亮晶晶的,但他只能感覺到全身上下一股一股的寒涼,在一點點侵蝕他的身體。
他打了個哆嗦,而后看見自己的手也在一點一點變得蒼白,像是自主褪了色一般。
…好冷。
他能明顯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一點點冷下去,像是全身血液都開始凍結,他呼出一口氣,試圖去溫暖漸漸寒涼下去的掌心。
一身黑衣的大統領,就站在一邊,看著他:
“不知道該說你是幸運還是不幸,異界的來客。”
晨陽的眼神很深遠,漆黑的瞳眸像一片寂靜的永夜。
他伸出手,很有分寸地按住了蘇明安的手腕,而后身周泛起漆黑的傳送光澤。
“不過,沒關系,異界的來客——既然你占據了他的身體,那你就是他托付了一切的人,我不會問你為何而來。我會帶你回去,到安全的地方去。”晨陽凝視著他,眼神有些凝滯,像越過他,透過他的眼睛,看見了另一個人。
“…不會再有人,傷害到你了,無論你還是否是你。”晨陽語氣極輕。
漆黑的光暈,從手腕處生了出來。
蘇明安看見,月一般的光影微微傾瀉下來,灑落在地面上,照亮了一地死狀慘烈的死尸。
血流如鮮花般散漫。
蘇明安低頭,看了地上的五具玩家的尸體一眼。
他們到死都沒有再能動彈一下,倒在地上,像五根染了血的木頭,只是那臉上的猙獰,很明顯的,在傾涌著對他的憤恨。
他的眼神暗沉了一瞬,而后很快就恢復了過來。
他在思考一個問題。
前幾個世界,競爭類副本僅限于第二世界,玩家之間的爭端并不明顯,彼此碰面也很難。
但,這個第五世界,是一個萬人同臺的大型玩家競技副本,與第二世界的八到十二人不同,這個世界副本的玩家,相當之多。
由于組隊也被許可,他先前設想的將積分集中的想法,成為了可能。
不光是互相許可,哪怕是互相爭奪,甚至用刑,逼迫對方交出裝備…這種行為在這個副本也會相當常見。
在這次副本結束后,玩家的排行應該會出現一個相當大的變動。
如果有那種附身到高位身份角色的玩家,利用自己的權利強迫幾百人,甚至幾千個玩家都向TA供奉裝備道具的話…所聚集起來的一個數量,會是海量。
雖然這種假設不太可能實現,但將幾十人的資源集中于一人之上的情況,真的有可能發生。
蘇明安心中還在思考著,忽地便聽到了系統提示:
檢測玩家正在進行關鍵抉擇,重新規劃路線中…
漆黑的光澤閃爍著,身周的景象漸漸暗淡下來。
這個世界的能力者們看起來都神通廣大,做這種帶人空間位移的事都很輕松。
空間傳送帶來的波動有些大,白光一瞬間灑落下來,刺得他有些眼睛疼,他微微瞇了瞇眼,卻感覺自己的手臂被旁邊的人突然抓住了。
旁邊的人抓得很緊,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感情波動很大的東西一樣,那力道過重,像是要將他的骨骼都捏碎一般。
蘇明安抬起眼,很快他就明白了晨陽情緒波動得這么劇烈的原因。
他看見,傳送白光在一點點消散下去,周圍的景象依舊是原來的模樣。
——傳送失效了。
他的心中隱隱約約有了些許預感,在命令影跑得越遠越好后,他做好了回檔的準備,看向前方。
他看到了一個背著光的身影。
空氣似乎凝滯了下來,面前的視野開始不由自主模糊不清,像是被人強行攪亂了眼前的畫面一般,他將手移到胸口,平復下內里突然升騰起的一股失重感,透著一股薄霧般的朦朧,看著那道全身沐浴著光的身影。
無形的威壓感,在一點點降臨下來,那人緩緩回過頭,明明是一個極簡單的動作,好似已融入天地,卻又顯得有些與周邊環境格格不入。
詭異的矛盾體,卻又那么真實的存在著。
蘇明安感到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那是來自極高層面的存在帶來的錯亂感。
在壓住胸口那股失重感后,他竟有種不出所料的情緒。
圣啟果然還是趕過來了。
“…你要跟他走嗎?”
有著銀色眼眸的鶯鳥停駐于在圣啟的肩上,他看著蘇明安,問詢聲很平靜,向問著一個知曉問題的答案:
“加入革命軍,離開你自小長大的土地,眼睜睜地看著所有的人都和你一起去死?”
圣啟問著,明明是質問一般的話語,他說出來的語氣卻輕得如同羽毛。
“圣啟,沒有人是天生的犧牲者。”晨陽沒有給蘇明安回答的機會,他皺著眉,語氣極為強勢:“欽望從來不是什么祭品,即使他有惡龍的血脈也不例外,你要記著,我們要做的不是委曲求全,把人一代代地送上祭臺。這個世界,從來就不存在什么必要的犧牲。”
圣啟的眼神似乎在落在這方,面容像是罩了層霧一般不甚清晰,但那雙死水一般,偏向灰白淺色的眼是很清楚。
他看著晨陽一字一句地勸他,微微上前一步。
光暈隨著他的動作,在他身上溫柔的流轉。
“這個世界早就該變了,哪有什么把人推上祭臺才能拯救的法子,欽望他這幾年在做的才是正道!改善天賦,改變血脈…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會因他而改變…”晨陽盯著他,警惕著他靠近的動作,語氣極為沉重:
“——聽進去我的話,圣啟。不要執迷不悟,作為最高位的掌權人,我不相信你看不明白這一點。
欽望有著惡龍的血脈又如何?相比而言,為了一己私欲那么想要除掉他,自詡為屠龍者的你,和那龍也沒什么區別。
這個世界是所有人的世界,有著什么結局也是我們掙扎過的結果,不需要單個的英雄,也不需要什么犧牲者。
圣啟,你不能因為你的短視,你頑固的統治,你對大陸的掌控欲…就這么抹殺掉我們的未來。”
晨陽說著這段話,身軀越來越繃緊,像是蓄勢待發的獵豹,警惕著圣啟可能進行的一切行為。
他期望自己這一段話能讓這個已經完全變了的正軍掌控者醒悟過來,能像他們一樣,真正相信欽望,相信能做出真正的成果,相信這個大陸的未來將會被改變。
…而不是一味地為了穩定,就想要抹殺。
圣啟的眼神似乎掃了過來,眼前的視野一片色彩亂閃,五感開始變得有些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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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了?”圣啟忽地問了這么一聲。
“…完了。”晨陽下意識回應了一聲。
“那就滾吧。”圣啟說。
下一刻,還在穩著視野的蘇明安便看見,那原本逼格極高的晨陽,被一股龐大的圣白色能量一瞬打飛了出去,像一只被人順手一扔的破麻袋,毫無反抗能力地從他的視線里消失了。
圣啟收回放著能量的手,重新發問:
“欽望,我再問你。”
他的眼中是一片死水一般的灰白,卻蘊著上位者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和我回去,完成你的實驗,還是和那個革命軍的家伙走?”
圣啟伸出手,那手就如光芒融成的一般,線條都不甚清晰。
或許圣啟以為,只要拿“實驗”二字吊著欽望,欽望就一定會選擇回去。
哪怕前方是死路,是懸崖,是深淵,欽望也會義無反顧地撲過去,因為欽望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做的。
欽望明明知道在廣場上待下去就是死,無論實驗完不完成,他這個惡龍的血脈都得死,但他依然留了下來,而后徹底長睡不醒。
…但蘇明安不是欽望。
欽望早就被逼死了。
“我不會跟你走的。”蘇明安說:“實驗完成前夕,我會回去,但不是現在。”
他想先看看反應。
對于圣啟,他覺得這個人沒有那么簡單。
對方看上去,不像一個利欲熏心,僅僅為了私利就要殺他的人。
圣啟的手,漸漸收回去了。
蘇明安看得到,對方望過來的眼神,在微微顫抖。
他感覺身邊的溫度,在一點點降下去,似乎有無形的寒風在侵擾著他的身體,他手中漸漸出現了亞爾曼之劍,而后,劍尖毫不猶豫地指向對面,正指著對方的眼睛。
劍尖上于天光下偏轉的銀光,與那雙眼同色。
他聽見了系統提示音:
“叮咚!”
您已向(正軍)陣營最高領導者宣戰。
路線規劃完畢。
您已進入隱藏線·武力線·完美通關線路 “——人們或許應該明白,達成目的的最終路線,永遠不止一種。”
“除了必要的犧牲,或許,我能找到于廢土上永存的其他道路。”
完美通關進程:60
目標BOSS(圣啟·凜)戰力:9999
小隊(蘇明安、呂樹、林音)綜合戰力(綜合戰力并非直接相加):2000
(由于小隊成員不在身邊,自動進入單人BOSS挑戰模式),玩家(蘇明安)戰力:1370
勝率:0.198
請注意:若BOSS戰失敗,自動進入完美通關線路·正軍線·宿命線 在看見對方離譜的戰力值時,蘇明安一瞬有了把那劍收回來的想法。
但下一刻,他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包圍著自己。
像輝書航對水島川晴下手的那般行為一樣,他感覺周圍的空氣被一點點擠壓,揉捏,力道并不大,卻漸漸讓他難以抗衡。
他瞬間空間位移,看起來系統給予的技能比晨陽的空間傳送要高等一籌,在空間白光一瞬消散后,他到了圣啟的身后。
灌注全部法力值,大劍上瞬間溶滿了黑光,泯滅此時看上去如同黑洞一般危險。
“唰!”
他猛地側身,雙手持劍,使出全身的力道朝那道白影砍去,動作毫不拖泥帶水,劍尖直指對方的后頸。
在切開那道白影的那一刻,他看見面前的視野驟然一白。
像是切割空氣一般,他的劍毫無阻滯地順著力道一滑,自身也如同大風車一般被帶飛了出去。
…不是實體?
蘇明安一愣,而后,他便聽到了一陣“咔咔”聲響。
堅冰順著自己的腳迅速向上蔓延,如同爬山虎一般撲了上來,他立刻揮劍去斬,卻耐不住那越來越堅硬,如同石塊一般的冰。那晶瑩的色澤漸漸盈滿他的視野,攀上他持劍的手,覆蓋上漸漸消散的泯滅,一切都像是鉆石一般閃閃發光。
在勉強偏過頭時,他看見轉過身的圣啟眼里,再也不掩飾的,星辰破碎般的悲傷。
他感覺自己的肩頭一熱。
血紅的紋印是那么眼熟。
下一刻,他噴出血來,血澆在堅冰之上,迅速被凝結成一片碎裂的紅寶石。
空氣中的熒光如同精靈般圍著他跳舞,血紅與亮銀交織,看起來如同星河般漂亮。
蘇明安放下劍,他忍著痛,無視著瘋狂擔心著嚎叫著的彈幕,開始思考這具身體死亡后下一步的行動。
…戰力差距太大了,他完全打不過對方。根本不知道那個0.198的勝率是從哪來的。
他不知道欽望的身體死了算不算任務失敗,畢竟如果自己的意識轉換到分身身上,那就是自己本來的模樣了。不知道原先實驗需要的血…還能不能算數…
血紅的紋印突然開始發威,強行打斷了他的思緒。
血液不受控制地順著嘴角蔓延而出,寒冷與痛楚交織之時,噩夢般痛苦的那一晚在他的腦海里再度重現。
只是這一次,就連輝書航也不在了。
他閉著眼,身體內身體外,都是冷的,像一塊徹底融于其中的堅冰,里外再無區別。
對于這種死亡的前兆,他已經完全習慣。
“…我原以為,你不是這樣想的,你應該會跟我回去的。”
恍惚間,他聽見圣啟喟嘆般的聲音,低不可聞。
“為什么…明明都是為了這個世界,我們之間,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圣啟繼續說著。
他的眼中,有著瀚海般深切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