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滿天,夜風無痕,莫川和慧通禪寺一直討論至深夜方休。
待洗漱完畢,用過齋飯,隨即各回各房,休息去了。
至丑時,莫川悄然借一支香火,再臨壽山蓬坨峰寒潭前。
“山神大人!”
臥于潭畔小憩的小云山君,驚覺莫川到來,連忙起身見禮。
“咕咕咕…”
與此同時,寒潭上,水波蕩漾,千絲徜徉。
紅衣女幽幽從譚中冒出,本該是清水出芙蓉的曼妙一幕,在她露出流血五官時,一切曖昧蕩然無存。
“深夜造訪,冒犯之處,還望見諒。”莫川拱手道。
“既然為鬼,哪分什么白天黑夜?”紅衣女面無表情。
“關于姑娘冤死之事,貧道基本已經查證,要殺趙金曹不難,不過,這需要姑娘配合演場戲。”莫川開口道。
隨即將他和慧通禪寺的計劃,一五一十道出。
“山神大人何必如此麻煩,直接將妾身舊日情郎掠來,豈不更加方便?”紅衣女道。
“如此確實方便,可趙金曹一旦失蹤,只怕慧通禪寺大索天下,若是算到貧道跟腳,再順藤摸瓜發現姑娘,終究不美。”
“不如將計就計,從此以后,這世上再無紅衣厲鬼王瑩瑩,只有壽山紅衣女。”
莫川侃侃而談道。
以他煉神御氣的本事,遁入太虛,靠近趙金曹,掠入饗祭道爐,自然易如反掌。
只是此舉容易打草驚蛇,更容易暴露自身。
沈安豐的出現,已然令他意識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縱然他改頭換面,也難保不會被人算出跟腳。
既然如此,不如順水推舟演場戲,了結因果。
“山神大人悲憫,既然如此,小女子全憑大人吩咐。”
紅衣女盈盈而拜。
莫川頷首,又低聲吩咐幾句,這才悄然離去。
紅衣女瞧著莫川消失方向,緩緩沉入寒潭,欲借這天地至陰,洗去滿身污穢。
——哪怕僅僅是心理上。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咚…咚咚…”
在一道道清幽鐘聲里,莫川幽幽醒來,待出了寮房,慧通禪寺僧人早已開始念誦早課。
整個禪寺,仿佛回蕩在空幽佛性之中。
莫川恍如一縷孤魂,徜徉其間,興之所至,行至一尊彌勒像前,昂首望去,目露困惑。
這方世界,可成仙成佛。
可仙佛去哪了?
“阿彌陀佛,道友可有入佛之意?”
一聲佛號,喚醒莫川。
“入不了了,貧道既入玄門,哪能見異思遷,隨意動搖道心?”
莫川搖頭笑道,回頭望去,正是慧通禪寺方丈。
“此言差矣,動的是道心,穩的卻是禪意。”
慧通方丈似乎在給莫川臺階下。
莫川搖了搖頭,懶得所言,轉移話題道:“貴寺可曾與趙金曹說明了?”
慧通方丈道:“這是自然,請!”
莫川頷首,隨慧通方丈離去。
兩人越走越偏僻,最終在一座孤零零禪院里停下腳步。
禪院中,一名雙鬢斑白,形如枯槁,眼圈犁黑的中年人,正背著褡褳,在兩名武僧的作陪下,靜靜等候。
待莫川推開禪門,他渾身一顫,目露復雜之色。
“趙施主,這位便是幽崇道長。”慧通方丈介紹道。
“趙鴻朗,見過幽崇道長。”趙金曹連忙走近,合掌見禮。
——趙鴻朗,正是他的俗名。
莫川頷首回禮。
雙方略一交接,莫川隨即領著趙金曹離開慧通禪寺。
兩人租了一輛馬車,出禪寺,徑直往冀州行去,一副出遠門模樣。
馬車中,趙金曹猶如受驚鵪鶉,惶惶不安得厲害。
他幾次伸手想撩開窗簾,看看外面景色,又怕被人瞧去了面孔,不得不縮手回去。
馬車每一次顛簸停頓,都會令他緊張異常。
“居士不必擔心,此行早有計劃,且放下心來。”
莫川安撫道,他倒不是好心,終究是死囚還有斷頭飯,如此緊張,若是遺矢車中,倒霉的還是他。
“哎哎!”
趙金曹連連點頭,瞧著莫川頗為和善,連忙趁機問道:“幽崇道長,此行把握大嗎?”
莫川道:“當然。”
“那就好,那就好!”
趙金曹連連點頭,仿佛在給自己打氣。
這一走,便是一天。
直到黃昏時,一陣幽風吹來,將車簾撩撥得左右翻飛,亦將疲憊不堪的趙金曹吹得汗毛聳立。
“她來了…她來了…”
崩潰哭腔傳來,趙金曹下意識就要抓向莫川衣袖,奈何總有一層無形風場,將他隔離。
“相公,你終于肯出來了,賤妾還以為你要一輩子與青燈古佛為伴。”
凄厲的嘆息聲,從馬車外傳來。
莫川撩開車簾,只見趕車馬夫,已然化為一張人形剪紙,飄入道旁。
再往前瞧,昏暗官道上,一名紅衣麗影仿佛沒了重量,幽幽飄蕩,滾滾怨煞陰氣,直吹得日月無色。
“恩人,可還記得貧道?”
莫川鉆出車廂,拱手作揖。
“你是?”
“十六年前,恩人曾施舍街頭乞兒一碗米粥,可還記得?”
“似有這回事兒,怎么,這是要攀舊情,棒打鴛鴦?”紅衣女譏聲問道,聲音幽冷刮人膽魄。
“不敢,貧道今日乃報恩而來,此子任伱打殺,待因果了結之后,還請魂歸道山,魄還五岳。”
莫川讓出位置,露出身后車廂中的趙金曹。
趙金曹聞言臉色大變,繼而指著莫川,在結結巴巴中,失聲尖叫。
“你、你們騙我——”
莫川懶得多言,站在道旁看戲。
“呵呵…”
紅衣女笑了,也不應承莫川,緩緩抬起臉龐,露出猩紅雙眸。
在趙金曹駭然中,身影一閃,已然出現在馬車中,伸出泛著青痕雙臂,仿佛撒嬌少女,環繞住情郎脖頸。
“相公,劉氏欲打殺我,我其實并不惱她。我只是怨你,為什么不殺了我?為什么眼睜睜看著我活活遭那地獄酷刑?為什么?”
“咯咯咯…”
趙金曹感受著脖頸間恍如冰塊的胳膊,嚇得牙齒打顫。
這是紅衣女第一次如此接近他,令他心防徹底崩潰。
“這、這不關我的事,都是那些和尚要陷害我,他們侵吞萬畝良田,致使稅賦不足,我、我也沒辦法…”
“他們不敢殺我,這才將你逼成厲鬼…他們才是真兇,求求你放過我,待我進京,告了御狀,定滅佛廢禪,為你報仇雪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