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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0章 大梁一日薨二王

  瞧著這位一個照面就看破自己心思的秦王,田儋心中有些感慨。

  治事、馭人,田儋都沒有見到,但光見到的這份機敏果斷,已是要東海之濱的齊王壓力頗增,人多對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保留一份敬畏。

  “八代無庸主,秦真是得天幸。”

  真心誠意地道了一聲,田儋扭身望東方,那里有他的民,他的國。

  “孤從前聽過,一人死戰,十夫莫敵。十人死戰,百夫難擋。千人死戰,萬人辟易。萬人死戰,可取天下。”

  齊王微微一笑。

  “秦王,若我齊國人人奮勇敢死,你說這天下是歸秦還是歸齊?”

  “秦。”

  秦王一個眼神劃過,兩名親衛松開齊王的手臂,解開繩索,微微頷首退去。

  齊王扭動手腕,似乎這不長時間的捆綁讓其氣血不暢很不舒服。猛然側前一步,手臂直插秦王側身,拔出秦王劍,后拉蓄力一股刺下!

  劍光如影,劍速如電。

  秦王眼不到手到,半途劈手攔下,單手抓住齊王雙手,劍尖距自己身體只差半寸。

  齊王大汗淋漓,使盡渾身氣力,臉憋通紅也無法讓秦王劍再進一絲一毫。

  秦王身子貼近,腹部頂在秦王劍上,衣衫為劍尖戳破一個孔洞。

  他湊到齊王眼前,盯著齊王雙眼,面色如常,神情淡淡。

  “這個時代,沒人能攔住我了。”

  齊王咬緊牙關,說不出話,所有力氣都用在想要手中寶劍再進一步。

  可不論他如何掙扎,內力如何激蕩,手腕上都仿佛被鋼鐵澆筑一般,連顫抖都做不到。

  從他的手腕被抓住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這把劍他捅不出去,但他不甘心,他甚至都已經感受到鋒銳劍尖觸碰到皮膚的阻力!

  刺王殺駕,他完成了一半。

  只要再進一步,打敗秦國的幾率就將大大增加,他怎能甘心?

  黃豆大小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順著眼睫毛淌落下,些許滲進了眼眸中。

  田儋眼中微痛,卻一眨不眨,眸子中漸漸泛起了絕望。

  手腕力量微微減弱,省下來的力氣用在了抬頭,用在了張口,他嘴唇顫抖,慘笑著說:

  “好高的武功。”

  一個人,能在某一方面做到杰出已是不易,怎么可能會有人行軍打仗,馭人治國,頭腦武功都是做到精通。

  透過嬴成蟜那張看不出表情的臉,田儋卻看到了另一張臉,那對隼目看著天下,于是就得到了天下,十年滅六國。

  一樣的睥睨,一樣的驕傲。

  那座壓在六國頭頂上的大山從來沒有消失,不過是改了名字而已。

  越女靜靜侍立一邊,腦后秀發動如靈蛇,觀察著周遭動靜,她的王不要她對叛賊出手。

  “齊王很想刺下去。”

  嬴成蟜如是說,說的田儋想破口開罵,這不是屁話嘛?

  “那就來罷。”

  嬴成蟜松開手,秦王劍抵在他的小腹處。

  田儋整張臉都寫滿了不可思議,相見秦王的每一秒都不在他的預想之內。

  他凝視著這座大山,冷聲道:

  “你以為我會下不去手?你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會惺惺相惜率齊投降?”

  話說到半道,他身體每一寸肌肉都繃緊了,全部力量施加在雙手上,用力刺了下去。

  這位齊王為了提高刺殺概率,用了一次江湖手段還不夠,竟是又用了一回,多說那兩句話還是為了要嬴成蟜放松警惕。

  這次劍刺了上去,很輕易,他感受到了阻礙,特別硬的阻礙。

  就像剛才一樣,費勁千辛萬苦也不能再進一步。

  田儋低著頭,嘿嘿笑著,秦王劍在其掌中垂落于地。

  他費勁腦力體力,卻原來在秦王眼中只是表演,他連秦王的防都破不了,除非嬴成蟜卸下全部防御,就像自刺的時候一樣。

  癱坐在地,田儋兩腿岔開,箕坐笑問:

  “秦王,你可知我為何要行刺你。”

  “你想死。”

  嬴成蟜手按在小腹,壓在衣衫上的缺口。

  “你們三兄弟以義氣之名傳天下,以此復齊。魏國被攻,你不來救便罷了,尚可以兩國道遠不知情為由。既然來了,救不走一個魏國王室,全須全尾得回去,于你們名聲有損…”

  煙塵滾滾,張良一身衣袍為駿馬奔馳的疾風吹起大半,兀自緊抓韁繩,快馬加鞭。

  “…齊王,你不是知道能等到秦王,你是就要死在秦軍手里!你在等一個轉機,只是你也不知道這轉機是什么,會不會有,秦王沒有進大梁,只是一個意外。”

  他終于將所有事情都理順了。

  “魏國有難,諸國不救,唯有距離最遠的齊國由王掛帥,千里相援,齊王為救魏國而戰死沙場。這個消息傳出去,齊便占了大義,天下反秦的有識之士大半皆會向齊,這就是你想要的!”

  張良在隊伍中念念有詞,韓信在軍隊最后面,回首見到黑甲成一線,打出來的旗幡是一個“李”字,且形象越來越清晰,兩軍的距離在縮短。

  “李信。”

  韓信嘀咕一聲,腦中閃過李信生平戰績。

  秦王政五年,秦國俘虜韓王安、滅亡韓國后,王翦率領數十萬大軍逼近漳水、鄴城。李信則出兵太原、云中,與王翦軍隊共同包圍趙軍,并一舉攻破趙國。

  秦王政七年,荊軻刺秦,秦王大怒,伐燕。李信率領先遣部隊最先抵達易水河畔,以輕裝騎兵突進大敗燕太子丹,迫使燕太子丹逃入燕都薊城堅守。

  不久,王翦率領大軍抵達并攻克薊城,燕王喜和燕太子丹退保遼東,李信率軍緊追不舍,帶著數千士兵追擊燕太子丹到衍水。

  燕王喜派人斬殺燕太子丹,并斬其首級,獻給秦國,此役之后李信深得秦王信任。

  秦王政八年,秦興師伐楚,李信率軍二十萬攻打平輿,蒙恬率軍攻打寢丘,大敗楚軍,李信接著乘勝攻克鄢郢。

  然而,楚國將領項燕率領楚軍乘機積蓄力量,尾隨跟蹤追擊李信軍隊,連續三天三夜不曾停息。趁其大勝大意之際,聯合昌平君突然襲擊,大敗李信的部隊,攻入兩個軍營,殺死七名都尉,李信大敗而逃。

  “喜歡追擊,顧頭不顧腚,冒進的蠢貨!”

  韓信輕蔑一笑,自言自語。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韓信不僅熟讀兵書,更能將大秦的所有將軍打過的仗都背下來,根據行軍風格和個人品性制定相應的策略。

  “上將軍,我領千人來斷后!秦軍馬快,我們跑是跑不掉的!”

  一個都尉開口請戰,滿臉視死如歸。

  瀕臨東海,不和胡人地盤接壤的齊國馬匹不良,遠沒有秦國的好。

  秦國不僅有自己的馬場,還從匈奴、東胡、月氏國買良馬配種。除了胡服騎射的趙國和苦寒之地的燕國,秦國的馬是最好的。

  “看看秦軍穿的什么甲胄,拿的什么武器,再看看你自己!你怎么擋?一個回合你這一千人就要死上一半!”

  韓信說話毫不留情,身體隨著駿馬疾馳而起伏,再一次回頭視之,距離又被拉近了不少。若不是他們起步早了一些,現在已經被追上了。

  “穿這么重的甲還能跑這么快,這不只是馬不如秦了,人也不如秦,這些秦軍騎術在我軍之上。”

  馬蹄聲不斷,都尉喝著風咧著牙,心有不甘,這些秦狗的馬術什么時候這么好了,快要趕上趙國了!

  秦以步兵聞名,不以騎兵。

  “不管他們,按照我給的路線走,就能避開秦軍!”

  就在此時,忽有箭矢破空的尖銳之音,韓信立時驚詫回首。

  馬上射箭,是精銳騎兵中的精銳,十人中不見有一個。

  百來人射,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動靜?

  三千齊軍都是老兵,都知道射箭的聲音,全都回頭去看,瞳孔收縮成針。

  就見天色一暗,密密麻麻的漫天箭羽擋住日頭。

  這哪里是幾百支?至少是數千支!

  箭羽簌簌落下,如同下雨。

  好在兩軍距離還遠,不能點射只能拋射,齊軍只損失了不到十數騎。

  “若不是秦國騎兵精銳盡出,就是他們身上有物件能提升馬術!”

  韓信眼神炙熱,瞅著身后的秦軍比看到金銀珠寶和不著衣的美人還要歡喜。

  “甲胄、武器、能提升馬術之物,都是好物件啊!”

  遠方傳來秦軍喊話。

  “降者不殺!下輪的箭就不是射向天了!”

  李信牢記二皇帝囑咐,能抓活的就抓活的。

  距離沒到,提前射了一輪箭。

  韓信不睬,果斷下令。

  “繞行穿林!”

  三千齊兵拐了個大彎,縱馬入林,有樹林遮擋,弓箭威力大大縮小。

  而且這片樹林是齊軍來時藏匿過的地方,韓信選的逃跑路線是綜合考慮的結果。

  韓信身子伏低,趴在馬背上,以免撞到樹枝等雜物,吩咐軍隊按照來時線路跑。

  “李信,你會進來嘛?”

  齊軍在前先轉大彎,而秦軍在后,只需繞個小彎路,兩軍距離迅速拉近!

  眼見齊兵入了林中,蹤影依稀可見,李信心頭起了絲猶豫。

  逢林莫入,會不會有陷阱在里面?

  林中樹木雖然還沒生出枝葉,視線受阻不嚴重。但要是地上全鋪絆馬索,以騎兵的高速度,絆倒馬,人非死即傷。

  若他有萬人倒也不怕,可他為了效率,從大梁城內領的萬人兵分三路。

  知道是齊國軍隊,皆偏轉角度向東方追擊,走的都是秦軍占領區域縫隙,恰好其所領三千余人發現了這支齊兵蹤跡,剩六千余人正在往這個方向趕。

  “沿著這片樹林,包過去!”

  李信勒馬停林前,望著齊兵隱約背影下令,冒進給他帶來過深刻教訓,二十萬秦軍葬身楚地,埋骨他鄉。

  這片林子并不大,繞一點路就繞一點路,若是這群齊兵跑出了林子就繼續追,若是不跑出來,就等大軍一到步步推進,甕中捉鱉!

  他已不再是過去的李信,不會在一個地方摔倒兩次。

  “魏國已亡,現在這是我大秦的土地,你們拖得越久,越逃不掉。”

  李信如是道。

  戰場清理干凈,齊兵降者帶入大梁,城外兩王并肩站。

  齊王一手拄著秦王劍,一手指著城頭煙火處破口大罵道:

  “魏咎你就是個蠢貨!孤早一日到此救你,你能逃不逃!你死不算,還要害死孤!魏國該亡!”

  嬴成蟜背著手。

  “你是自己尋死,干魏王何事?若你想逃,不出來也就是了。”

  齊王拉扯身上的水藍衣袖。

  “你我皆是心知肚明,孤逃跑,不及死于此。”

  “于朕而言,其實是一樣的,你們不會有勝算。”

  “多一絲是一絲,孤將孤能做的都做完,下去見列祖列宗也不愧怍。”

  嬴成蟜默然,片刻后,低聲道:

  “值得嘛。”

  田儋不答,拿起秦王劍,手指肚在劍鋒上稍微用力劃過,殷紅鮮血隨著刺痛流出。

  在他手中,傷不到秦王的秦王劍,其實很利。

  “孤向魏咎討要魏王室一子,魏咎不給。他說與其在齊國做傀儡,不如讓你都殺了,你得天下要比孤得天下好,你說他是不是蠢死的?”

  齊王指尖在秦王劍劍面上抹過,秦王劍一月內染兩次王血,二變血劍。

  “他說守不住魏地,要對得起魏民,屁話!臭不可聞!魏國都不在了,他當個屁的魏王!沒有國,哪里來的民!送一子至我齊國,雖是做傀儡,至少保有王號,留存興起之機,他偏不!魏不是亡于嬴成蟜,亡于魏咎!”

  這位齊國的王如同鄉野粗鄙之人一樣,罵罵咧咧抱怨了好久。

  待到劍上血跡干涸,指上傷口結痂時,他沉默了一會,問道:

  “張耳不來援,與你有關嘛?”

  趙王張耳,原本是魏國大賢,是最該援魏的人。可在這魏國將滅之時,趙軍卻一個人影都不見。

  “有關。”

  嬴成蟜給出肯定答復。

  “秦王不僅武功高,手段更高,佩服。”

  齊王望著秦王,雙手抱拳,行禮,真摯地道:

  “謝謝。”

  秦王抱拳,低頭認真回禮。

  “走好。”

  利劍破空聲,嬴成蟜聽到了,但沒在意。

  沾了齊王血的秦王劍斬在嬴成蟜脖子上,黏膩血液染紅其頸。

  “真的殺不死啊。”

  齊王失望一嘆,無趣地拿起秦王劍,灑然一笑。

  “借劍一用。”

  秦王直身,伸手。

  “請便。”

  齊王面朝東方,背對嬴成蟜,橫劍于頸,爽朗大笑道:

  “我國在東!不可望西而死!”

  七尺男兒,軀倒魏地。

  一腔熱血,盡入秦土。

  齊王田儋,率軍援魏,戰死。

  大梁一日薨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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