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郡國并行制加推恩令,是在名義上讓天下再沒有分裂之險,那么車同軌就是在實際上貫徹這等理念。
天下各地車軌一致,打破各地車轍封鎖,真正得做到沒有隔閡。
而這,對于將封地視為自留地的秦國貴族們自然是不利的。
他們還想著等始皇帝百年之后,太子嬴扶蘇繼位,會將天下真正分封下去。
車同軌對秦國而言好處多多,是向著國家統一前進的一大步,具有極大戰略意義。
正所謂要想富,先修路。
以正在修繕,通往天下各地的馳道為根骨,天下車轍軌跡為附著血肉,此將能夠引領秦國走向新生。
然對于貴族而言。
往大了說,車轍固定,秦國牢不可破,對于他們來說就是封鎖了晉升通道,他們將只能為秦效命而不能自成一國。
往小了說,車轍固定意味著他們在自家封地不能乘六匹馬,八匹馬,限制了他們的享福權力表現。
自身利益與國家利益不再如一,這便是姚賈反對車同軌的真正原因,也是朝堂貴族盡皆反對的原因。
而將這一切的說開,說破的呂不韋,本也應該是受益者中的一員。應該對此事和群臣保持默契,大家都不說悶聲發大財。
但呂不韋說出來了,將一切都說了個清楚的不能再清楚,明白的不能再明白。
群臣半數目光集中在呂不韋身上,半數則集中在左丞相李斯身上。他們的眼神中仇恨有加,就像是一意實行郡縣制的李斯一樣。
這是背叛!
也是出賣!
本來自觀其心,微闔雙目的李斯對這些目光沒有回避,反倒是睜大雙眼,兇光四射,一一回視。
那些朝臣的目光被李斯瞪回去之后,大秦左丞相冷哼一聲,想著君上應已離去。其心忽然清明萬分,有如神明醍醐灌頂。
“斯明白了,君上眼中,斯亦如此。”嘴角浮上一絲苦笑,新晉丞相輕聲道:“斯于這些蠅營狗茍之徒一般無二,不過是五十步而笑百步矣…”
“左相似有感悟,可愿與綰言說一二?”
坐在李斯旁邊的右丞相王綰聽到李斯輕聲自語,開口言說。
老丞相很想知道,李斯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知道背棄自身利益,行如此蠢舉的李斯,怎么還能生出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優越感。
李斯仍舊是用那唯有最近的王綰,才能聽到的聲音予以回應。
“爾不通斯,姜商之舉,斯不通長安君之舉,一念之差,渺之千里。天下是由少數人而改變,陛下是,長安君是,你我能為隨者,幸甚。”
王綰沉思。
輕聲道:“綰受教。”
被群臣敵視的呂不韋沒有如李斯一般一一回瞪,而是用著那雙如深淵般看不到底的眼神只注視著大名姚賈,微微頷首。
“吾言已畢。”
言畢,竟是席地而坐。
在與姚賈爭辯未分勝負之時,結果關乎臣道最大的相邦官位時,先行退場。
姚賈面色發白,目光隨著呂不韋而移動,微張口而沒有言語泄露,他不是不知說什么,不是被懟的啞口無言。
其心有千言萬語,胸有錦繡華章,自信能夠說的呂不韋無言以對。
能夠將此事情從情,理兩方面都說的對己有利,不負背負的名家之稱。
他之所以沒有說話,是因為他知道,無論他說什么都沒有意義了。
決定這場辯論勝負的裁判是始皇帝,他姚賈能說的滿殿朝臣皆站在自己一邊,唯獨不能說的始皇帝站在其身后。
屁股決定思維。
他功臣的利益在這件事上,天然和始皇帝利益相背,話說的再多再有感染力扇動性都沒用。
只要始皇帝順著呂不韋構建的思考模式稍加聯想,其所有的詭辯,思維定式,都將被攻破。
他就像是狼人殺游戲中被確定身份的狼人。不管他話術多么高超,只要他身份不變,一切都是虛妄。
姚賈不需要轉身,就知道始皇帝此刻看其目光定是沒有一絲溫情。
如果不是始皇帝在場,姚賈將用生平最惡毒的語言痛罵呂不韋,詛咒呂不韋。
這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險勝路數,這是自損兩萬以資敵的蠢招昏招。
“姜商,策未定以,爾坐下是為何?”始皇帝故作不解道:“不想當相邦了?”
被始皇帝點名,剛坐下的呂不韋無奈起身,其懷疑始皇帝公報私仇在折騰他。
“是非自在王心。”
“哈哈哈哈哈哈!”
始皇帝開懷大笑,所有人都不明白為何姜商僅一句話,就讓今日神色陰郁的始皇帝如此快意。
為天下最精英的群臣胡思亂想,試圖為呂不韋的言行,始皇帝的表現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但人無法賺到認知以外的錢,也無法想到認知以外的事物。
他們無法理解嬴成蟜這個最貴者一心反貴,追求自由,平等,民主。
便同樣無法理解呂不韋為何不在乎封地,家族。
就像這個世界上如許多年以來,墨家一直被諸子百家排斥,默認墨生皆狂人。
“汝稱朕為王!哈哈哈哈哈!”
始皇帝大笑著從高臺上走了下來,龍行虎步轉瞬就到了呂不韋身邊。
群臣中沒有幾個人知道始皇帝這話是什么意思,陛下本就是王啊…
老將蒙驁暗嘆口氣,連知道內情的他都沒想到。被呂不韋親口承認為王,始皇帝會是如此巨大反應。
呂不韋在始皇帝面前自然低頭,拱起雙手。
“姜商拜見陛下。”
當年險些將其生擒活捉,不認可其為王的前相邦,權傾秦國的文信侯呂不韋終于在其面前低下了頭,承認了其王的身份。
始皇帝只覺心中暢快無比,胸腔中積郁了近十年的一口不平之氣煙消云散,吐了個干干凈凈!
“先生請起。”
始皇帝雙手托住呂不韋雙手,扶其起身。
看著眼前這個曾經恨之入骨的前朝重臣,老臣,權臣,要說沒有恨意是假,但恨意已是澹如清水難視見。
始皇帝釋懷了。
始皇帝拉著呂不韋的手,在群臣注目禮中,拉著其走到咸陽殿最前方。
然后三步并作兩步踏上高臺,站在王位前,指著呂不韋。
笑著大聲道:“朕拜姜先生為相邦。即日起,奏章先發相邦府,由姜先生覽畢,再報入章臺宮!”
群臣霍然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批閱奏章一直是始皇帝的特權,其緣由乃是曾被賊子呂不韋視為傀儡,只能批呂不韋批閱后的奏章。
群臣望著也是勐然一抬首,好像也被驚到了的呂不韋,不知道為什么其如此受始皇帝恩寵有加。
若非呂不韋外露手部和脖頸皮膚,還有那蒼老的聲音都能斷定是個老人。
群臣都要以為這黑面巾下面的面孔,是遠在上郡的太子嬴扶蘇了。
這權柄給的也太大了。
“臣不敢當!”
呂不韋已經不再是當初的呂不韋,立刻沉聲拜道,要始皇帝收回成命。
先前對相邦之位勢在必得的大名姚賈苦澀搖頭,不想繼續丟人,緩緩坐下。
沒有人再在意這位曾領秦國最高俸祿兩千石的上卿,除了他自己。
自認沒有做錯的姚賈自問,重名實,察天地至理,懂萬事萬物的大名沒有不能自答。
“朕說你能當,你便能當。”
始皇帝很是決絕。
若是在私下,他定要問上一句你呂不韋十數年前就做此事,不是早就習慣如此?又不是第一次批閱。
“臣請左相,右相共同批閱,決定何奏章要送入章臺宮。再請御史大夫監察批閱奏章,以使一人不能做大矣。”
在長安君府如許多年,呂不韋知道了獨裁之弊端,知道了人心不可測,知道了法制遠比道德更可靠。
始皇帝深深看了呂不韋一眼。
“依先生。”
左丞相李斯和右丞相王綰對視一眼,皆是看到意外,滿意之色。
若是按照始皇帝所言,相邦府將呂不韋一人獨大,兩相就是打下手的擺設。
而呂不韋如此言說,將自身權力一分為三,兩相官職名義上雖仍低相邦一級,但實權則和相邦相差無幾,不能單純視為相邦附屬。
整場朝會都沒有說過幾句話的御史大夫馮去疾則大喜過望。
往常其雖有監察之權,但能用上時候極少,甚至可以說沒有。要不然,御史大夫這個職位也不會被戲稱為副丞相。
但經呂不韋這么一說,其要對相邦府出的奏章監察。做始皇帝的一道屏障,防止相邦府架空始皇帝。
其官職雖沒變,權力卻是一下子拔高不少。
始皇帝坐回王位。
“先生只教了朕車同軌,還未說行同倫。”
十年闊別咸陽殿,重回第一日再登頂點的呂不韋沉聲言說。
“書同文,車同軌,行同倫。都是以讓天下皆為秦土,其人皆為秦人也。三者措施不一,理卻唯一,皆當不可不實行之策也。”
始皇帝看了一眼群臣,一只手扶著膝蓋,身子微微前傾。
沉聲道:“可朕觀殿內諸君臉色皆有不滿,似對此舉不看好。一人計短,眾人計長,違背諸君意愿之策怎能是對的?”
還沒等群臣心中希望升騰,呂不韋轉身看了一眼身后群臣,發出了蔑視的輕笑。
群臣安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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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將蒙驁小聲罵了一句笑個鳥,為內史孫兒捂嘴。
“諸君皆視吾為仇寇,卻無一人敢起身辯駁。燭不吹不滅,理不辯不明。此般情景,足以說明諸君理虧。”
群臣心中憤憤難平,若是生在現代,非要說上一句不講武德。
呂不韋回身。
時隔了十年的相邦之音響徹咸陽殿,在秦國最高權力殿堂獨領風騷。
“樂毅一人領軍報強齊伐燕之仇,豪取齊國七十城幾滅齊國。田單火牛破燕,以即墨一城收復七十城復齊。武安君白起破楚伐趙,以人屠之名讓天下無強國。
“由此可見,能夠改變時勢者不是蕓蕓眾生,而是如陛下這般有見識有眼光的王者。若因他人講不出理一味反對而自我懷疑,這實在不是一位王者做的事。”
“臣附議!陛下乃王者,所做出的所有決定無不是正確決定,陛下不會出錯!”
一人立刻站起,大聲言說。
觀其起處乃是博士區域,其人正是為朝臣視為奸臣的大秦博士周青臣。
始皇帝贊許一笑。
“今殿諸公所論,唯周青臣之言最悅耳。”
周青臣大喜,立刻跪在地上,五體投地。
“能讓陛下一笑,乃青臣之萬幸也!”
群臣大多咒罵。
“佞臣!”
“賊子!”
“不知廉恥!”
“有辱斯文!”
對呂不韋的敵視是利益所致,對周青臣的鄙夷純是被其人惡心到了。
始皇帝聽不到下面群臣竊竊自語,但他看群臣臉色,聯想也知道群臣什么心思。
“賞十金!”
始皇帝大手一揮,周青臣再拜大喜謝恩。
這十金對朝臣來說都不算多,實際價值并不大,但是象征意義極大。
呂不韋能得相邦是為始皇帝考慮,這也就罷了,周青臣這種佞臣憑什么也能得賞賜?
群臣猶如吞了一顆死蠅蟲般難受。
始皇帝內心冷笑。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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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