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歲《黃帝》大成,荊軻不得刺。”
英氣勃發不輸男兒的越女星眸閃耀,不以小巧為美的紅唇上下唇瓣糾纏交合。
“你真的時刻準備被刺殺,你這豎子…”
嬴成蟜的話,這個天下沒有幾人會理解,但越女會。
越女劍歷代傳人皆拋卻姓名,自稱越女,以守護越女為己任。雖為越人,但最為仇視春秋霸主,越王勾踐。
論仇視強權,追求平等。
傳說中因卒妻制而誕生的《越女劍》傳人,最為接近現代思想。
越女心中,一直對嬴成蟜為什么有了槍,還要練《黃帝》大成,還要讓荊軻訓練出超強直覺而費解。
現在,越女懂了。
“我為百越受你欺凌,你為天下忍常人所不能忍。我們是一樣的人。”
越女發自內心地輕笑,這一刻越女的美,超越了自身的英氣。
她眼放異彩地盯著嬴成蟜,脆聲道:“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愛上你,我只知道,我愿意為你破身。”
始皇帝沉默了好久,嘴上不言,心中所思未有片刻停歇。
屯留戰敗,扶郭開上位滅趙。
提前制造水泥,以為修馳道。
創造簡體字,書同文聚民心。
你的眼光總是很超前,超前到朕都跟不上,這一次也是乎?
“這是你眼中所看到的未來大勢乎?”
始皇帝輕聲開口,聲音唯入嬴成蟜之耳。
“不。”
按照歷史,社會主義還要兩千年才要來到這個天下,但我等不及。
嬴成蟜背對始皇帝,面向天下,輕笑開口:“這是我想創造的未來,我要創造的未來。”
果然不是,朕就知道。
這個天下再怎么變,也不應變成這豎子口中的模樣。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信之。
黔首百姓所知過多,只會生成禍患,天下大亂。
“朕記得你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你不會強迫他人。”
始皇帝俯視著高臺下的所有人,猶如高高在上的天。
“他們已經做出了選擇,你應該尊重他們的選擇。”
始皇帝用嬴成蟜說過的話來說嬴成蟜,想要嬴成蟜放棄心中所想,人總是會對自己的信念抱有偏頗。
“皇兄所言不錯,我確是說過這樣的話。”
始皇帝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下去罷,朕會為你擺平。”
嬴成蟜雙腳如生根,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也是看著下面死寂沉默的所有人,但卻沒有始皇帝那般高高在上的感覺。
“但我這次不想尊重他們的意愿,我就要照我的想法做事。”
始皇帝笑容消失。
這個豎子!
嬴成蟜好像看到了始皇帝笑容消失,聽到了始皇帝的心聲。
那消失的笑容被他放在了自己臉上,他的笑容擴大,道:“我是豎子啊,說話不算數不是很正常?”
他在高臺上勐然一震白袍,獵獵作響。
那抹白色在以黑為貴的大秦,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高臺下的所有人都覺得扎眼別扭,想上去給他扒下來丟在火中燒成灰盡。
“讓你們的天來討伐我罷!”嬴成蟜大聲道。
“天一定會殺了你!一定會殺了你!”科學家拿著大喇叭吼得同樣大聲。
他臉上面紅耳赤,內心平靜如湖。
他想著翻了四倍的糧食,想著日漸肥沃的土地,想著推陳出新的農具。
天若不能讓世道變好,那要天何用?墨子,你當初寫出《天志》,沒想著用天奴役百姓罷。
信天,不如信君上,只有君上才能讓這個世道真正變好。
天若憤怒,那就來天來討伐我們罷。
乃公是墨家巨子,乃公就是不信天!
手中大喇叭被搶走,科學家憤怒扭頭,心間輕笑。
“嬴成蟜!”不知何時醒過來的甘羅舉著大喇叭,眼角如要被瞪裂,舉著自科學家手中搶來的大喇叭,比科學家還要癲狂地大喊:“你為何要毀了我!毀了秦國!毀了天下!這對你有甚好處!”
甘羅一手舉著大喇叭,一手怒指嬴成蟜,跳著腳嘶吼道:“昭襄先王就該殺了你!早該殺了你!你該死!你真該死啊!”
“這不是我的手足兄弟,摯愛親友甘羅嘛。”嬴成蟜的聲音帶著笑意。
“怎么?不在后面搞小動作了?跑到前面來沖鋒陷陣了?你應該讓鮑白令之罵我才對啊。世家傳統是丟馬前卒,你可是我們秦國老牌世家,我給你機會重來一次。”
甘羅怒發沖冠,頭發盡數炸開。這和他像一個彈力球般來回蹦跶,戴不穩帽子無關。
“豎子!豎子!你嬴氏一族才是最大的世家!你這豎子享有最大權勢!推翻這一切!你告訴我!這對你有何好處!啊!你告訴我!你為甚要這么做!”
“我爽啊。”
嬴成蟜笑意不減的三個字,讓甘羅越發得憤怒。
他臉上表情在鮮血的映襯下猙獰可怖,猶如被一頭被奪走地盤,搶走所有母獅。
還每日被勝利雄獅按著腦袋,看勝利雄獅和那些原本屬于他的母獅交尾的老邁雄獅。
“你會死!你一定會死!你一定會和商鞅一樣死在五牛分尸之下!”
“嘖嘖,凝神靜氣。小時候就告訴你,成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你瞅瞅你現在這個樣子,瘋瘋癲癲,怎么統領世家。”
一句話點醒甘羅。
甘羅臉色馬上從暴怒,猙獰轉為陰沉,扭過頭看著群臣臉色,眼神。
群臣臉色如常,眼神也沒有什么異樣,但甘羅知道,這不過是表象。
不管是王綰那一派,還是世家一派,還是法家,儒家…
幾乎所有人的秦臣都能看出來,舉著大喇叭的科學家是個托,是個配合嬴成蟜的托。
而甘羅剛才的所作所為,和科學家差不多,也像個托。
甘家已經倒向長安君?這是為何?這沒理由啊!
長安君發狂,甘羅也發狂,他們推翻一切對他們有何利益。
甘羅站到長安君一邊…這里面定然有我看不到的好處…
群臣各懷心思。
甘羅從他們臉上看不出來,但用屁股想甘羅也知道這些人在想什么。
如果他不是小時候和嬴成蟜廝混在一起,他現在定然也是站在人群如此想。
一群蠢貨!你們根本不知道這個豎子的真正實力!
他嘴上說沒有準備好,但他敢今天跳出來,必然是準備得差不多!
這個時候再審時度勢,再暗中圖謀,那就是等死!
甘羅扭過頭,一張臉陰沉無比,不再理會群臣想法,凝視著上空看不到面容,只能看到輪廓身影的嬴成蟜。
“非要如此做不可乎?”
聲音不再暴怒,平澹得很,就像是和人隨意閑聊,問今天吃沒吃飯。
“對嘛,這個態度就對了,暴躁易怒不符合你形象。”嬴成蟜笑意依舊,道:“我勸你往后站站,出頭鳥先死。”
“不會有人站在你身邊,陛下也不會。”
嬴成蟜轉身沖始皇帝擺擺手,按捺下想要有所動作有所言語的始皇帝。
“自甘龍創辦甘家以來,你甘家一直是大秦第一等世家。甘龍,甘茂在世時,他們為大秦的貢獻足以配得上這個地位。
“但現在他們早已經亡故,你寸功未立,能得陛下賜上卿之位已是受了祖輩余蔭。你不思君恩,報效大秦。
“反而利用手中權勢一再觸犯秦律。以廢舊武器斂財,安插家族子弟入博士署,以間人殺趙太后侍女,調換奏章順序…”
嬴成蟜剛開始說話時,甘羅的表情還沒什么變化,內心想著我看你能說出什么來。
但隨著嬴成蟜言語繼續,甘羅的臉色越來越差,最后忍不住打斷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怎么會知道這些?一定是猜的!我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甘羅內心有些許慌亂,但聲音中聽不出半點驚慌。
只有不屑,對嬴成蟜說的這一切都很不屑,就像是一位不懼流言蜚語的正直之人。
城府這種事物,凡是能在咸陽殿上朝的,幾乎都不缺。
“秦律問跡不問心,秦律誣陷等罪。你我兄弟之間,定有一個要去廷尉大大牢里坐一坐。不要急,很快見分曉。”
嬴成蟜的聲音中沒有了笑意。
法律是嚴肅的,不應有笑意。
本來仇視嬴成蟜,對始皇帝上高臺極其不滿的趙太后扭過頭,陰冷地盯著不再言語的甘羅。
不是你殺了綠兒,你就不會打斷這豎子話。任免博士,篡改奏章順序,觸犯政兒權柄。甘家…等收拾完這豎子,這些世家是該動一動了。
他們確定了甘羅不是嬴成蟜的托,哪有和主家你死我活相拼的托?
甘羅成功洗白,但群臣看向甘羅的眼中卻依然沒有支持。
不管是王綰派系,還是原本以甘家為首的世家派系,都沒有。
如此針鋒相對,長安君,甘家,必然要有一個落馬。
大多文臣暗思著。
在這種時刻,沒有人會去沾染甘羅,因為可能會死。
文臣如此,武將則簡單的多。
王齮,蒙驁兩人不是特別懂嬴成蟜要做什么事。他們只能聽得懂,嬴成蟜似乎不想要造反。
兩位宿將對視一眼,前者惋惜,后者慶幸,然后一起懵逼。
王齮:你慶幸什么?長安君不造反那你蒙家一脈都請辭作甚?
蒙驁:你這鳥人惋惜個屁?你想長安君造反不成?
在王翦,尉繚相繼就封地后。
蒙驁,王齮這兩個為秦國立下汗馬功勞,有四朝元老資歷的宿將,毫無疑問是武將們觀望的旗桿。
這兩人沒什么反應,武將們便也不會做什么反應,哪怕他們心中再不滿。
高臺下,內場圈子安靜下來了,外場圈子在始皇帝登高臺后就再沒有過聲音。
嬴成蟜帶著笑意的聲音,又自高空之中響起了。
“我七歲時,祖父告訴我,這個天下是強者的天下。大爭之世,強則強,弱則亡。實際上那個道理我早就知道了,代價是做了半年噩夢。”
“不得不說,祖父嚇到我了,他讓我數年再不敢有改變天下之念。那幾年,我總會對自己說你是天生的王,你是這個制度的最大利益者。”
“嬴成蟜,你為什么要造自己的反呢?你有王室支持,有皇親國戚支持,有世家支持,整個秦國都在支持你。你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你作什么妖呢?”
你是個屁王?
陛下才是王!
在始皇帝執政期間入秦國的秦臣,雖然早就對嬴成蟜改觀,知道嬴成蟜不是豎子。
但聽到嬴成蟜如此自吹自擂的話,還是嗤之以鼻,有些甚至笑出聲來。
他們不怕這樣會“聒噪”,因為嬴成蟜這些話是對始皇帝不敬,他們是在表忠心。
他們一副根本就不想聽這個豎子再放狗屁的樣子東張西望,嘴里還說著話。
“大逆不道!他說是天生的王?他將陛下置于何地!”
“真真可笑!先不敬天,后不尊王,這豎子好生狂妄!”
“把那個大喇叭拿來我用,快讓他滾下來!”
這次的言論不分文臣武將,只分入秦時間年限。
這些人肆意議論,大聲言說,這個時候誰的聲音大誰就是對陛下最忠心,這個浪潮本應該越來越大。
但事實是,聲音還沒有大到能傳到高臺上,便開始走了下坡路,直至消弭無聲。
老將王齮不用大喇叭。
在蒙驁那“你這鳥人別說話”的嚴厲眼神中,在趙姬那“你敢”的殺人眼神中,在一眾知情老臣那“不可為之”的警告眼神中。
一嗓子石破天驚,喝得知情人和不知情人全都大驚失色。
“都他阿母的說個鳥!一群屁都不懂的鳥人!昭襄先王就是因為長安君才立的孝文先王,莊襄先王。回去問問家中歲數大的,什么叫因一子,立二王!”
老將的聲音渾厚,沉重,響亮。
自武安君白起身死后,再沒有張口罵過人的王齮難平心中熱血,破戒罵人。
但這個時候,沒有人會去關心王齮罵人,都只會關心什么叫“因一子,立二王”。
趙姬,蒙驁,全都用猶如看死人的眼光看著王齮。
只是趙姬是恨不得馬上死,蒙驁是你怎么忍不住這點細小差別。
少數幾個知道內情的老臣,看著王齮眼神,主要表達含義也和趙姬,蒙驁一樣。
在始皇帝當政期間,說出這種不利于王權穩固的事,死定了。
知道內情,從一開始就沉默的幾個老臣繼續沉默。
那些嗚嗚渣渣表忠心的秦臣們還是在嗚嗚渣渣,但臉上神色開始明顯不自然。
從為武安君白起做過副將,為秦國打下不少領土,在上上個時代就打出名望,活到現在已是傳奇的王齮口中說出來的話 顯然比剛剛脫離豎子稱號的嬴成蟜口中說出來的話,更有可信度。
而那些不論能力如何,不論官職大小,但凡資歷深厚,早在始皇帝執政前就入了秦國朝堂的老臣們默然不語,則讓這件事的可信度又提升了一個檔次。
聽王公意思,昭襄先王為了立長安君為王,才立了孝文先王,莊襄先王為王?
天生為王…這怎么可能是真的!越兩代而為王?從沒聽說過有這樣的先例!
陛下怎么還沒發話,這個時候還放任不管?王公的話語聲那么大,早就應該上去了!莫非…是真的…
這些后入秦國的秦臣們心中驚駭欲絕,震驚有加,從未聽過的秘聞讓他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們往日標配的城府無法再完美隱藏他們內心所想,那煞白的臉色和磕磕巴巴的語言,無不彰顯著他們內心的驚慌失措。
他們一邊驚懼不已,一邊還要繼續說著先前那種“這豎子大逆不道”的話。
如果驟然停止,那不就表明他們相信了“因一子,立二王”這六個字了嗎?這不是在質疑始皇帝嗎?
雖然他們知道他們現在臉色早就暴露,但他們沒有辦法。
有些事,裝也得裝下去。
他們心中此刻唯有一個想法——陛下怎么還不說話!
高臺上,始皇帝穩如泰山。
這種事本來就是事實,有什么好隱瞞的?真相而已。
始皇帝從來沒有禁言過這件事,只是群臣自發不敢說。
“聒噪。”
始皇帝的聲音在高臺下漸小的聲音中傳開。
群臣眼中驚疑有之,釋然有之,悲傷有之,快意有之。
然后很快,這些感情變成了錯愕。
“事實議論個甚。”
一錘定音,一語定性。
始皇帝承認了這一切,于是高臺下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他們凝視著高臺上,靜靜看他們議論的嬴成蟜,感覺有了前所未有的,深深的壓力。
始皇帝要嬴成蟜上臺,傳遞的訊號本就是要嬴成蟜繼位。
今日聽聞的“因一子,立二王”,傳遞的消息是嬴成蟜為四代秦王看好的王。
大秦自秦孝公以后,歷代秦君就沒有弱的,群臣不會以為四代秦王眼光差。
在秦國,王的權勢,遠遠超越了公侯將相。
王這四個字,意味著生殺予奪。
先前他們對嬴成蟜的言辭就很是憤滿,但還沒有到害怕地步,更多是想著嬴成蟜發了狂疾處理。
但現在,他們怕了。
嬴成蟜的身影一直未變,但剛才在群臣眼中還是個狂妄至極的人,現在就變成了高深莫測的天。
“人生一世,不過百年。我嬴成蟜自己活的瀟灑快意就好,管他后世洪水滔天。美人,金錢,權勢,都集我一人之身,我還要追求什么呢?”
嬴成蟜話語再起,輕輕飄飄。
但群臣這次卻不敢遺漏一言,紛紛豎著耳朵聽。
“后來我想明白了,我不爽啊。我看到你們殺人不爽,看到有人下跪不爽,看到那些習以為常,麻木無端,不覺得吃不飽,穿不暖有什么問題的百姓不爽。”
“看到那些伸著脖子等死,探著腦袋等踩,就算手中有刀劍也不敢反抗的隸臣妾不爽!我沒什么高追求,我也不是什么圣人,我就是個豎子,我就是想爽而已。“
“你們為了你們手中的榮華富貴,我為了我的爽。二十多年,我覺得我現在已經夠強了,有資格制定規則了。那數百人在來我夢里索命,我已經能罵一句又不是老子殺了你們!”
“你們可以選擇服從我,遵從我的規則。在新的天下或許活的更好,或許活的沒現在好,但我能保證你能活著。也可以殺了我,或者被我殺。我的話說完了,誰贊成?誰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