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姬轉首,用質疑,憤怒的眼神看著嬴政——這就是你說的控制?
始皇帝閉目揉了揉眉心。
不對啊,國尉府就剩下八十石官員這豎子怎么也能正常運行。
就算他星夜批閱奏章時間也不夠,這豎子不會但凡奏章盡皆應了罷。
以這豎子無法無天的習性,這還真有可能。
不行,朕要去看一看。
始皇帝計上心頭,飯也不想吃了。
“擺駕國尉府!”
“唯。”蓋聶應聲。
瞄眼怒火中燒的趙姬,若有所思的阿房。
面癱道:“太后,皇后與陛下同乘一車乎?”
始皇帝怒瞪蓋聶——朕只說擺駕便是不想讓阿母去,你直接出去擺駕便是,非加這句話作甚?
“不必!”
趙姬一甩白色蟬翼袖,如一朵迷你白云自空中劃過。
“我自乘一車!”
冷冷盯著好像宮門上長出的蓋聶腦袋,眼中似要結出冰渣。
“汝既食君祿,當報君恩!再讓我見伱恃寵而驕,心懷異心,定斬你之首!”
蓋聶無動于衷,面癱臉上的死魚眼中,只有始皇帝。
“不必。”始皇帝聲音和其母一樣冷。
“唯。”蓋聶縮頭去備車。
趙姬很生氣。
嬴成蟜不待見她她有心理準備,也知道嬴成蟜有這個能力,理由不待見她。
但蓋聶,一個武夫,在她看來就是其兒身邊的一條狗,憑什么敢不聽她的命令?
天下第一劍客又如何?就算和越女一樣強,不也是一介奴仆!
“此人可斬之!”趙姬恨聲道,其目注視始皇帝。
我要殺那豎子不可得,殺那豎子看重的門客總可以罷?
始皇帝一臉焦急地匆匆離去,看樣子是對國尉府那邊的情形關心備至,一刻鐘也不想耽誤下去了。
趙姬看著始皇帝急匆匆的背影,目中既有陰冷,又有怒火。
混賬!我連殺一個奴仆的資格都沒有了乎!
阿房也沒有理會趙姬,自出宮門叫來宦官,宮女,將宮殿內的狼藉清理干凈,讓青石磚重新閃亮。
“太后,車已備好。”阿房走到趙姬身邊道。
這便是要趕人了。
如果這里不是阿房宮,阿房早就離去了。
“你很得意罷?”
趙姬沒有馬上離去,而是在眾多清理的宦官宮女們面前,一步一步逼近阿房,話語中充斥著無盡的冷意。
“太后喝醉了。”
阿房柔聲道,任誰都能聽出那其中的溫柔韻味。
若是對這等女子發難,實是不該。
“我一口酒未吃。”趙姬氣勢凌人,像是一個展翅雌鷹俯視一個小鵪鶉。
“我是皇后,此是后宮。我說醉了,太后便醉了。”阿房溫溫柔柔地道:“未吃酒也醉。”
皇后,是后宮之主。
掃地的宦官,拖地的宮女,蹲下撿碎片的宦官,宮女們。
一個個就像什么都沒有聽到似的,在認真地做自己的事。
掃地力道沒有增減,拖地軌跡沒有打亂,撿碎片放到鐵桶中的頻率沒有變頻。
就好像他們所做的清理工作,要比太后,皇后的爭執還要重要。
只是他們頭上生出了細密汗珠,他們嘴角微微抿起。
他們低垂頭顱上,那一雙雙或大或小的雙眼都被恐懼所填滿。
阿房宮內的自然,是一種刻意為之的自然,很不自然。
趙姬與阿房距離不足半尺,眼色一厲,毫無征兆地掄起巴掌。
卑賤婢女!
這聲響不是巴掌扇到臉上的聲音,而是阿房后發先至,捉住趙姬手腕的聲音。
“太后內心在罵阿房卑賤婢女罷。”阿房手掌握太后手腕握得緊緊的,如同焊上去似的。
但她話語還是那么溫柔,就像不知道卑賤婢女四個字是罵人話。
“陛下已走,再不出去,太后便趕不上去往國尉府的車駕了。”
一番話似是由心而發,完完全全是為著太后考慮。
“當年我真該打殺了你!”
趙姬甩脫手腕,眼中殺意無限,身上殺氣凜冽。
“你不是沒有做,而是沒有做到。”阿房糾正趙姬言語漏洞,柔和一笑,道:“長安君之勢力,比趙國大的多。”
“所以你為幫那豎子,不惜與我為敵!”
“后續的話便不說了罷。”阿房嘆了口氣,美目看了一圈宮內的宦官,宮女,道:“奴婢的命也是命,十年了,太后還是沒明白這個道理。”
叔叔說過,人命不分貴賤。
出身始皇帝侍女的阿房。
看這些或蹲,或站清理著宮內衛生的宦官,宮女們,一直是人。
只有身受,才能感同。
這份感情,卻是出自趙國頂尖世家的世家女趙姬完全無法理解的事。
多說幾句又如何?
外泄,斬了便是。
但阿房一副不想再多說話的樣子,趙姬要是強留下來找阿房對話,自覺自降身份。
“哼!”
冷哼一聲,趙姬負氣而走,她是真正負氣。
方才還雞飛狗跳,劍拔弩張的阿房宮,轉眼便恢復了往日的冷清。
不是特別美麗,但穩坐大秦皇后之位的阿房下了兩條命令。
“把我那對金蟾蜍送到楚妃宮,告訴楚妃,殺得好。”
接命令的宦官渾身直冒冷氣,不敢抬頭,生怕被皇后看中異樣。
“唯。”
他盡力用自然語氣應聲。
但他控制得了語氣,卻不能控制淌汗速度。
一滴沒什么溫度的汗珠,自他低垂頭顱額頭頭發簾滑落,掉落在地,摔成十七八瓣。
這就是冷汗。
好在阿房一邊吩咐,一邊轉身朝著宮殿深處行去,背對著宦官,沒有看到宦官神態,自然也注意不到地上那一丟丟水漬。
阿房腳步聲輕柔,似乎生怕踩死地上螞蟻一般,每一步的聲音都微乎其微。
她的聲音,和她的腳步聲一樣輕柔。
“叫嬴高隨老師學習后來我宮中安歇,直到其及冠,或是陛下給其獨立宮殿。”
“唯。”
這個應聲的宮女就沒有剛才那個宦官心驚膽戰了。
雖然她知道,皇后此舉是敲打二公子母妃,但好歹沒撕破臉皮不是。
“殺得好”這三字實在是太嚇人了。
宮女心里嘀咕著。
慶幸于沒有領到去往楚妃宮種的任務,對去往衛妃宮中的任務很滿意。
一個自入宮后便侍立在側,沒有參與清理工作的貌美宮女,眼見阿房走入宮內深處,快速跟在阿房身后。
其是阿房貼身侍女,被阿房叫做瓶兒,生的比阿房美多了。
“長安君說衛國話語半落,后面是想說甚?”阿房邊行邊道,語氣隨意。
這問題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瓶兒知道這是在問自己,斟酌一下。
甜笑著道:“胡謅的罷。”
阿房腳步一頓,回過頭,看著一臉甜笑的瓶兒,眼中閃過一絲寵溺,無奈,恨其不爭的神色。
“唉,你們這些女暗衛。要不是長安君不會魅功,我都以為你們一個個都被迷了心竅。你是秦國暗衛,不是長安君一人之暗衛。”
“一見長安誤終生。”瓶兒一聲哀嘆,自怨自艾地道:“我也不想,但長安君實在太英俊了啊。”
“算了算了,滿口妄言,自你嘴中是得不到一句實話。”
阿房白了瓶兒一眼,繼續前行,走了七步。
“新年過后,我去長安君府給你提親。”
“唯…啊?”
瓶兒嘴巴長得能塞進一個雞蛋那么大,眼中閃爍著驚喜,忐忑,眉眼有些羞臊。
阿房聽到身后再沒有腳步聲,回頭一看,就看見貼身侍女一臉喜色,站在原地,似是連路都歡喜得不會走了。
阿房怒氣沖沖,狠狠在貼身侍女額頭上點了一指,恨鐵不成鋼地道:“沒救了你!要不要現在便去給你提親!”
瓶兒半低下頭,耳根子紅通通的,就像是被凍著似的,聲音猶如蚊吶。
“唯。”
那年冬日。
在文人騷客眼中,美不勝收,象征純潔無瑕的皚皚白雪,壓塌了瓶兒的家。
呼嘯而至的凜冽北風,會先將人吹冷,再將人吹熱——人被凍死前,會覺得非常炎熱。
逃避賦稅,戰亂,而躲入深山的瓶兒父母,為冬殺之前,將僅剩的衣服都裹在了年僅七歲的瓶兒身上。
然后將所有的食物都留在了房內,留給了七歲的女兒,生好了火。
告訴七歲女兒他們外出去找木頭御寒,實際上,就是找死。
冬日少食,又少炭火。
三個人留在山林木屋內,一個都活不下。
雖然他們如此做,也知道女兒不會活下來,但能多活一時是一時。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但七歲的窮人家孩童再如何聰慧,知道填柴燒水造飯已是不易,還能多做什么呢?
瓶兒父母外出找死。
年幼瓶兒在內等死。
這個世道就要人死。
“你叫瓶是罷,你阿父阿母要我帶你出去。”
一個比瓶兒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推開房門,擋住風雪,笑著道。
“我阿父阿母呢?”
“在山下,就等你了。”
“騙,騙人。”
瓶兒雙眼紅腫,身體也冷的發抖,臟兮兮的小臉有些許冰霜。
“阿父,阿母是山下活不下去,上的山。”
“小屁孩哪那么多話!公子要帶你走…”一個不耐煩的少女音,在那個少年背后響起。
“青梅!”
少年扭頭瞪眼。
少女閉麥。
少年關門入木屋,寒風透過糊在窗戶上的薄布,讓屋里的溫度始終無法上升。
少年捅咕著瓶兒身前,早就已經沒有溫度,黑乎乎的一團炭渣。
“得虧這屋子密閉性不好,不然你就一氧化碳中毒了。”
少年笑著抹了瓶兒一臉炭渣,讓本就臟兮兮的瓶兒臉上更是多了一個明顯黑道。
瓶兒沒有躲,反而身子向前近了近。
因為少年身上在散發熱氣,因為她冷。
少年伸出手放在瓶兒面前,正色道:“我向你保證,山下的世界,以后誰都活得下去。要不要隨我下山,你自己選,我不會強迫你。”
少年話還沒說完,瓶兒的小手就放到了少年的掌心,讓少年都愣了一下。
“你才幾歲啊,這都聽得懂,你不會也是穿越來的罷?”
少年說這句話的功夫,瓶兒整個人已經撲到了少年懷里。
不冷了。
國尉府。
“國尉大人還不來,國尉大人不說今日解決此事?”
“你憑什么把你的竹簡放最上面,沒有個先來后到,拿下來!”
“我五月方得子,我若受徒刑,家中粟米盡無難以為繼…”
一個官員站在始皇帝面前,苦澀地道:“大人你也看到了,國尉府上下是真的做不了事,不是下官有意拖延。”
眼睛稍稍發亮,帶有一絲絲希冀。
“大人可去長安君府尋國尉大人,只要尋得國尉大人回府,大人之事便可迎刃而解。”
“好,你自去忙。”嬴政道。
“唯。”官員有些歡喜地道。
三百石的大人,應該能見到國尉大人,把國尉大人拉過來罷?
這官員卻是不知。
國尉府亂象,就是他眼前這位面生的,著三百石秦官官服的始皇帝所為。
制造出如此亂象,只為逼迫嬴成蟜就范的始皇帝,怎么會幫國尉府解圍呢?
喬裝打扮,半路下車的始皇帝,看著一群如無頭蒼蠅般忙忙碌碌,卻不知道干什么的八十石官員們。
扭頭,死盯著身旁暗衛統領,壓抑著怒火低著嗓子道:“這就是你說的正常運轉?”
蓋聶毫無愧疚之色,臉上也看不到欺君的惶恐,很是冷漠。
“然也。”
“你然也個屁!”
始皇帝怒火中燒。
這要是在章臺宮,此刻早就一大堆竹簡砸到蓋聶身上了。
“出去再說!”
“唯。”
始皇帝,蓋聶兩人剛出得國尉府,始皇帝就冷冷地道:“你近日越發放肆了,此為欺君。”
也不是第一次做。
蓋聶暗想著,冷硬地道:“陛下是為讓太后安心,今日得見此景,太后其心可安?”
嗯?你真是這么想的?
始皇帝扭頭盯著蓋聶看了又看,蓋聶面部表情沒有變化,眼中卻是分明寫著——陛下你不知道我叫你出來是什么用意?
“沒有默契。”蓋聶似是自言自語。
朕和你有個屁的默契!
哪次朕暗示你你聽懂了的?
誰料到你一個不知道變通的人也會暗示!
想著蓋聶過往種種耿直行為,始皇帝怒氣值爆滿,但他沒有釋放出來。
無論如何,蓋聶知道變通,還是讓始皇帝產生一些心理安慰。
下次再搜查皇宮,這廝應不會再闖朕的后宮了。
“朕自然知道。”始皇帝冷哼一聲,道:“國尉府之亂象乃朕布置,非一人之力能扭轉也。那豎子縱是再有才華,此事也是無計可施。朕知道此事為假,還隨你來此。若不是懂你之意,此時已是砍了你頭!”
解釋這么多…陛下這狡辯言論與公子相差無幾。
蓋聶回頭看了眼國尉府內,有些郁悶,有些奇怪。
以公子心性,此事應已解決才是,怎么國尉府還是如此。
在蓋聶心中,凡不涉及劍之事,嬴成蟜就沒有解決不了。
他確實沒有得到國尉府已運轉正常的情報,與始皇帝說的話,是以他對嬴成蟜的了解,信心說出來的。
他想讓趙姬繼續針對嬴成蟜,從而把嬴成蟜逼反,怎么會想著讓趙姬安心。
方才與始皇帝說的話都是假的。
欺君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
“再有欺君之舉,朕便治你的罪!”
始皇帝見蓋聶還有閑心扭頭看國尉府現況,出言威脅。
就算出發點是為始皇帝好,欺君也不可以,這個例子不能開。
就像與始皇帝早就相識,且為始皇帝不知擋下多少波刺殺的趙高。
只要始皇帝沒有明示,暗示,基本不會多做事。
“唯。”
蓋聶應道。
那張面癱臉上無喜無悲,讓一直觀察著蓋聶神色的始皇帝什么也沒看出來,不知道蓋聶到底是敷衍應答,還是聽進心里。
兩人對話之際,太后馬車到了。
始皇帝為了知道國尉府真實情況,半道下了駟馬王車,趙姬卻是乘坐著太后專車直達國尉府。
那車駕隨行之人,都是訓練有素,咸陽宮外難得一見的郎官。
這副派頭,比始皇帝要氣派多了。
車子停下,太后快步下車,一副要興師問罪的場景。
雖然這件事的本質是始皇帝使壞,但王上永遠不會有錯。
這不僅是趙姬的認知,更是天下千千萬萬人的認知。
國尉府門口值守的府兵眼見太后怒氣沖沖地來了,剛想要進國尉府通風報信。
猛然想起來現在國尉府中都是一群八十石的小官,進去也沒用。
紛紛收斂心神,目視前方,做刻苦工作狀。
始皇帝迎上阿母,笑呵呵地攔住趙姬,引著趙姬向國尉府內行去。
進了國尉府,始皇帝對帶著鳳冠,眉眼含煞的趙姬道:“這便是朕給那豎子出的難題。”
“國尉大人怎么還不來?這都要過了午時了,今日不會不來了罷!”
“完了完了,這么多未處理的事,就算國尉大人現在來也做不完了。”
“昨日就不該放國尉大人進去,應把國尉大人架過來!”
吵吵嚷嚷。
亂象頻仍。
這哪里是國尉府,這比咸陽最熱鬧的樓臺都熱鬧。
好在這里是官家場地,可以閑談。
若是在外面,就這么隨意聊天,這些人全都要受徒刑。
趙姬原本冰寒的臉色好了一些,但一想起如此重要的國尉府因為嬴成蟜一個人而成了如今這幅形象,趙姬氣就下不去了。
“這里是大秦國尉府,不是爾等陋室!”趙姬一聲怒喝。
有內力的趙姬,聲音蓋過了國尉府中人的嗡嗡聲。
國尉府官員一齊轉頭,便看見戴著鳳冠,貴不可言的太厚趙姬。
趙姬身邊,則是站著剛才來過的,穿著三百石官服官員。
嘩啦啦~
竹簡散了一地。
各官員跑來跑去,整理衣冠,滿面驚慌地跑到太后近前。
“拜見太后。”
“拜見太后。”
“拜見太后。”
他們不認識趙姬,但他們認識鳳冠,認識那身從沒見過,但肯定價值不菲的白色羽翼蟬衣,認識那身雍容華貴的氣勢。
趙姬眼見亂哄哄的眾官員,和地上東一片,西一片的竹簡,心中更是不喜。
但以她身份,方才與這群八十石的小官說了一句話,已是莫大恩賜。
當下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留下戰戰兢兢,身心惶恐的一眾國尉府底層官員。
始皇帝也沒有理會這些人,轉身和趙姬一同出去。
讓趙姬看到這個景象,始皇帝的目的就已然達成了。
“阿母放心,朕會讓成蟜為朕所用,不會出現阿母擔心之事。”
“你已壯,我早已管不了你了!”趙姬冷聲道:“想讓我安心,除非那豎子死!”
趙姬話語依舊針對性十足,但始皇帝聽得出來,這語氣已經緩和不少了。
當即沉默著,送趙姬出國尉府到半途,想著將趙姬送回馬車。
噠噠噠~
噠噠噠~
噠噠噠~
驟然響起的馬蹄音,踏破了始皇帝的思緒,也讓臉色稍微好看一點的趙姬,臉色又是一變。
因為這馬蹄聲雖然不急,但是很多,多到聽不清是多少馬蹄在奔馳。
咸陽城內,哪里來的這么多匹馬疾馳?
母子二人對視一眼,顯然是想到了一起去。
站在國尉府外的蓋聶,身形一縱閃到始皇帝身邊。
人太多了,他要離始皇帝近一些,才能保證始皇帝的安全。
“外面是什么人?”始皇帝沉聲道。
“不知。”蓋聶答。
“不知?”趙姬眼中厲色一閃,道:“你自外面入內,你說不知?是不是那豎子帶兵馬殺過來了!”
那再好不過。
蓋聶心里答著趙姬,嘴上對趙姬所問沒有只言片語。
他又不是趙姬的貼身侍衛,才不管趙姬說什么。
蓋聶態度讓趙姬很是生氣。
對比之下,忽然覺得在咸陽宮一直以保護之名,對她行監察之實的章邯好了許多。
章邯從不會像蓋聶這般無視她,而是會略顯恭敬地答上一句“章邯不敢”。
“怎會不知。”始皇帝問。
“人多,個個有武功,聶要保護陛下。”蓋聶冷硬答道。
始皇帝點點頭,接受了蓋聶說法,大踏步向著國尉府外行去。
蓋聶跟著始皇帝腳步,卻總是先行始皇帝一步。
“不必如此緊張。”始皇帝停步,擺手,臉對身后趙姬說,實際是對趙姬,蓋聶兩人說:“這里是咸陽,沒人能在咸陽殺朕。”
趙姬沒說什么。
對于始皇帝對咸陽的掌控力,她是信的。
蓋聶道:“咸陽宮每月都有被抓到的刺客。”
咸陽宮都有人進得去,更別說咸陽城。
這廝哪里改了,還是老樣子!
嬴政腦袋上生出幾道黑線,但腳步卻不再快速行進。
這里小劇場的功夫,國尉府大門已是沖進了一窩蜂的人。
一個個身有行伍之氣,為首者,是一位身姿矯健的耄耋老人。
踏踏踏~
沉重而快速的腳步聲接連不斷地響起,距離三人越來越近。
蓋聶眼中精光一閃,攔在始皇帝身前,護著始皇帝往后退。
蓋聶很謹慎,始皇帝,趙姬此刻卻是完全放下心來。
腳步聲雖多,但這些人進來時沒有被門口的府兵攔截,那就證明是有著進入國尉府身份的人。
這樣的人,不會是刺客。
但不知是出于何種考慮,母子二人都沒有說什么,很是配合地后退。
很快,在一個老態龍鐘的老者帶領下,一眾煞氣十足的壯男猛男出現在始皇帝,趙姬兩人面前。
看到為首老者面目,無論是始皇帝,還是趙姬,都是面色一驚。
始皇帝面色驚疑不定。
王齮怎么來了國尉府?
趙姬臉色則變得難看至極,好似要滴出水一般。
“王,齮!”她用那種要生食其肉的語氣道。
來人正是與蒙驁同資歷,曾經為武安君白起副將,參與過長平之戰,打過邯鄲的秦朝四朝宿將——王齮。
與蒙驁一般,王齮同樣戰功彪炳,為秦國立下汗馬功勞。
其在秦國聲明不顯,遠遠沒有蒙驁響亮的原因是。
其早年打仗傷到了下體,失去了繁衍子嗣的能力。
沒有子嗣在朝堂上,意味著王齮這一脈無論多么顯赫,都會隨著他本人淡出朝堂而逐漸消逝。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原本與蒙驁齊名,為武安君白起左膀右臂中右臂的王齮,聲名漸落。
蒙家代代武將都為秦君所器重信賴,蒙武為秦莊襄王所親,蒙恬為始皇帝所寵,蒙家在咸陽如日中天。
而原本和蒙家名號同樣響亮,一人成一家的王齮王家。
到了如今,早就被世人遺忘。
現在再談起咸陽王家,所有人都只會記得武城侯王翦所創建的王家。
而不知在這之前還有一個王家,其創人叫做王齮。
而今日,老將王齮走出了那個被世人遺忘的王家大門,進入了大秦國尉府。
國尉府中人太多太雜,八十石官員將國尉府弄成了一團糟。
老將王齮年歲過了九十余,雖然身手沒有退化到行不動路的地步,但眼神總歸是沒有當初如鷹隼般銳利了。
他距離蓋聶,始皇帝,趙姬不過十步,卻沒有看到被蓋聶擋在身后的始皇帝,趙姬。
大踏步走進國尉府,老將王齮就像走進了當初的帥帳。
“公孫昏。”
老將聲音不是多么大。
但是沉重,響亮,富有力量。
“唯!”
一員高大威猛,緊跟老將身后,滿面激動的將領大聲應道。
這聲音震顫得整個國尉府都顫了三顫。
活了五十來年,還能再隨王公戰一次,這輩子夠本了!
“小聲點,我不聾。”老將沒有回頭,邊走邊說,依舊是用沉重而富有力量的聲音,道:“相邦府,廷尉府,博士署,涉及這三府的竹簡,你做最后審理。”
“唯!”
公孫昏這次的回答依舊很大,但是不再那么震耳欲聾。
公孫昏快步行到居室內,拍著桌案大叫:“把這三府竹簡都搬到這屋里來!”
“哦哦哦哦!”
“快搬快搬!”
“唯唯唯唯!”
一眾懵逼,傻眼的國尉府八十石官員們大夢方醒,一個個眼中驚喜若狂,有種絕處逢生的感覺,想要哭。
終于有人來國尉府處理奏章了!終于不用受徒刑了!
他們并不認識王齮,但他們認識王齮手上的國尉大印,認識王齮身上只有關內侯才能穿的爵服!
以及王齮身后那數十人,一個個所穿爵服,最少為十四等爵!
他們緊急忙碌,這次不再是漫無目的,而是目標明確。
一個個都很是興奮,恨不得身上長了八條腿八只手。
“李凌。”
王齮叫出了第二個將領名字。
跟在其身后的李凌剛要應答,一個雍容威嚴的女聲先一步響徹在國尉府中。
“王齮!”
聲音中的怒氣,誰都聽得出來。
老將止步,覺得聲音有些熟悉,但是想不起來具體是誰。
轉過頭,循聲看去。
就見戴著奢華鳳冠,穿著羽翼蟬衣的趙姬自蓋聶身后走出,眼中滿是殺意。
“我當是誰敢喊老夫名字,原來是太后。”王齮那富有力量的語氣中,明顯多了一種情緒——輕視。
“十年前,你說不再插手那豎子的事,今日何以背信!”
趙姬怒斥,其色俱厲,殺意深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