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臺宮中。
已從三人座談,變成夫妻對答。
拜上卿,領相邦,兼國尉的嬴成蟜,已走了有一盞茶的時間。
放置在桌案上的茶湯已經有些涼了。
阿房沒要那些宦官,宮女入內侍候。
自行為始皇帝撇棄涼茶湯,重續熱茶湯,面色略有憂愁。
“國尉,相邦兩職集叔叔一人之身,此舉是否太過冒險。陛下當初撤銷相邦,立左右兩丞相,是因為相邦職權太大。今日重立相邦不說,怎么連國尉也一并給了出去。”
始皇帝淺唱茶湯,腦中想著方才嬴成蟜的反常表現,隨口對皇后道:“房兒覺得,成蟜有沒有這個能力。”
“叔叔能力自然是有的。”
阿房自趙國時,便是始皇帝貼身侍女,對始皇帝一切事情都了如指掌。
其本就是當年一切事宜的參與者,嬴成蟜很是熟悉,知道嬴成蟜處理政務的本事。
一個未滿十歲就為秦昭襄王批改奏章,被秦昭襄王內定為王的人,做個相邦綽綽有余。
又于白日從始皇帝嘴中知道了馬鞍,馬鐙,馬蹄鐵三物,以及屯留之恥和收服李牧的細節。
不戰而屈人之兵,屈的這個人還是讓秦國鐵蹄不能寸進的趙武安君李牧。
前國尉尉繚,秦國軍神王翦。
兩者加在一起收拾不了的李牧被嬴成蟜收服了,這給個國尉,也完全沒問題。
“但軍政大權都被叔叔抓住,若是叔叔有什么異心的話…”
阿房點到即止。
“朕能信任魏人尉繚,胡人隗狀,秦人王翦。怎就到了親弟,卻信任不得了呢?”
阿房嘆了口氣。
“陛下又在哄騙我。這三人不為嬴氏一族,造反稱王,名不正言不順,宗室不會支持。叔叔可是嬴氏一族子弟,就是推翻陛下統治,宗室也不會插手。”
“叔叔可以相邦之職拉攏朝中大臣,可以國尉之職接見軍中武將。長此以往,就算叔叔無心造反,也會被下面人裹挾不得不造反。”
“蒙驁今日能為叔叔披甲執劍,明日就能調動兵馬。”
始皇帝耐心聽完,笑道:“這便是你中途變卦,不依先前所言,順著成蟜言語要釋放阿母的原因乎?”
“有太后牽制,要好上一些。”
“阿母當年可是差點殺了你。”
“太后無論如何對我,終歸是心向陛下。”
始皇帝攬阿房入懷,擁著佳人,深深吸了口氣,臉上露出滿足笑容。
“朕的房兒只有一點不好。”
阿房埋在始皇帝懷中的俏臉,露出一絲哀愁,環抱著始皇帝的雙臂更用力了些,似乎是怕失去始皇帝。
她輕聲呢喃:“不能為陛下生個公子。”
當年始皇帝執意立她為后。
趙姬,呂不韋,這兩個敵對的人在這件事上卻達成一致,堅決反對。
阿房出身卑賤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最大的原因就是阿房沒有生育能力。
嬪妃可以無所出,但一國之后不能。
趙姬要始皇帝立阿房為妃,始皇帝執意立后,趙姬為此差點殺了阿房。
“亂說甚。”
佯怒瞪了一眼阿房。
“是不夠信任朕。”
始皇帝下巴擱放在阿房肩膀,在阿房耳邊道:“今年是始皇帝元年,不是秦王政元年。”
嬴成蟜自章臺宮出來,便滿腦子嗡嗡作響。
一進一出,他就從一個秦國閑散長安君,變成了手握秦國軍政大權的相邦,國尉。
這種晉升速度,在秦國也是絕無僅有。
就是當年推動變法,為秦孝公代言人的商鞅,也沒有如此殊榮。
這份殊榮不管放在哪個秦臣身上,都是足以大擺宴席,宴請三天的大喜事。
但放在嬴成蟜身上,嬴成蟜卻想大哭三天三夜。
還好還好,起碼把趙香爐放出來了。
讓趙香爐知道皇兄這么安排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有趙香爐作妖,我這個班肯定上不長。
趙香爐,快點派下一波刺客殺我吧。
或者動用你的勢力,伱從雍地帶回來的人也挺多的啊。
嬴成蟜一邊走,腦子里一邊胡思亂想。
其身后跟著蓋聶,但嬴成蟜不想搭理。
誰會愿意搭理一個三番五次給自己添堵的人呢?
白日的咸陽宮沒有黑夜那么滲人。
衣甲鮮亮的郎官,和相貌可人的侍女,看上去還都是蠻養眼的。
不需要對答那么多的口令,在蜿蜒長廊中穿行,賞一池綠水萬鯉游。
如果不在意郎官手中那森寒的青銅長戈,這其實還是一件蠻愜意的事。
“陛下昨夜親斬太后身邊侍女,未留一個活口。”
蓋聶跟著嬴成蟜行到一個八角廊亭,輕聲言說,似是自言自語。
嬴成蟜腳步一頓,轉身怒容滿面,大聲喝道:“他有病吧!那里面還有我的人!他斬我的人作甚?你倒是攔著點啊!”
站在八角廊亭值守的郎官目不斜視。
如果讓這個郎官知道,嬴成蟜口中的他是指的始皇帝,此刻肯定就不能站得這么安穩了。
“想攔,沒攔住。”
“滾犢子,你能打他十個!”
“聶能打十個陛下,不能打十個章邯。”
章邯。
嬴成蟜瞥了一眼蓋聶,坐在廊亭內的石凳上,道:“把昨夜之事說與我聽,你去把章邯給我叫來。”
后面這半句話,嬴成蟜是指著廊亭內,雙腿打哆嗦,手心出汗讓長戈汗漬漬的值守郎官說的。
郎官目視蓋聶。
嬴成蟜在明面上,沒有權力指揮郎官,郎官不受嬴成蟜指令調遣。
但蓋聶不同,蓋聶沒成行璽符令事之前,除了暗地里的暗衛統領身份,明面上還掛了一個宮中行走的官職。
這個官職顧名思義,就是能在咸陽宮隨意行走,可以隨意遣調三名以下郎官。
面癱點點頭。
“唯。”
郎官這才低頭領命,轉身去找章邯。
一路上,這個郎官一直很是糾結。
我到底要不要把長安君,蓋先生編排陛下之事告訴陛下…
蓋聶站在嬴成蟜旁邊,以不含半分感情的論調,將昨晚在甘泉宮發生的事盡數復述了一遍。
嬴成蟜越聽,臉色就越是難看。
他這時候才知道,趙姬已經是光桿司令,手下沒有人了。
一個沒有可用之人的趙姬,哪里還能對他造成什么限制。
始皇帝就算不將趙姬軟禁在咸陽宮,趙姬在明面上也失去了阻礙他的能力。
在朝堂上,始皇帝對趙姬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你說的不算。
在私下里,沒有人手的趙姬不能再對嬴成蟜行刺殺之事。
趙姬現在能做的可能就是跑到長安君府去大鬧一場,但那都用不到嬴成蟜出面,韓太后韓姬就能懟走趙姬。
趙姬,已經不能再作為嬴成蟜上不了班的借口。
“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告訴我。”
蓋聶下午去過長安君府,如果想告訴嬴成蟜,當時就能告訴。
但蓋聶當時沒說,一直拖到嬴成蟜從章臺宮出來才告訴嬴成蟜。
嬴成蟜瞇起雙眼,盯著蓋聶看了又看。
“蓋聶,你變了。以前的你絕對不會對我隱瞞這種信息,你想做什么。”
“昨日之事,讓聶覺得,公子所言才是對的。王位要公子來坐,天下或許會變得更好。”
“我坐個屁,你也和酒鬼,結巴他們一起犯病是不是?你趁早給我打消這個心思!”
嬴成蟜氣夠嗆,他是真沒想到蓋聶現在也想讓他當皇帝。
在他眾多門客當中,蓋聶是很特殊的一個存在,蓋聶不想讓嬴成蟜為王。
愛游歷的蓋聶走過許多地方,看見過易子而食,瘟疫橫行。
血入江河十里赤紅,盛夏戰場寒意森森。
蓋聶在江湖中被冠以劍圣之名,但蓋聶本人,極其討厭爭戰。
因為見識過人間慘狀,所以才更珍惜來之不易的太平。
所以蓋聶自長安君府入了咸陽宮,成為了始皇帝身邊的一道屏障。
趙人蓋聶,放棄了國仇,一直盡心盡力地保護滅了趙國的始皇帝。
除了始皇帝,蓋聶不認為有誰能夠讓這個天下太平下來,哪怕是表面太平。
嬴成蟜,也不行。
“公子一直看重太子扶蘇,聶先前不以為意,不解什么叫做仁。昨夜之事,讓聶稍微明白了一些。公子既有能力,便多做一些事罷。”
“我做的還不夠多?我給墨家,公輸家提供思路,改進武器,農具。我給農家提供思路,以糞澆灌莊稼地,雜交優良作物,提升糧食產量。我讓呂叔去韓國,收韓地…”
“公子。”
蓋聶打斷嬴成蟜滔滔不絕言語,正視著嬴成蟜,一臉面癱。
“你本人在做什么呢。逛樓臺,釀酒,做美食,睡大覺,寫…”
“怎么?”
嬴成蟜一臉冷笑,也打斷了蓋聶言語。
“我就非得事事親為,在你眼中才算是做事?上位者勞人,中位者勞神,下位者勞力。這個道理都不懂乎?”
“言語爭辯,我不是公子對手。聶只知道陛下每日批閱奏章至少一石,睡不足三個時辰。公子,別再找理由開脫了,你就是貪圖享樂。”
劍心通明的人就是不好騙。
嬴成蟜翻個白眼,道:“就算我天天和皇兄似的,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雞早,這個世界變化進程也快不了多少。
“這就和你練劍一樣,練五個時辰的劍,你提升飛快。第六個時辰,你累的手臂都抬不起來,姿勢都站不穩。再強行練劍,也起不到甚效果。”
“我把事情都分發下去,專業的事教給專業的人來做,這就是五個時辰。你非要我再去做些什么,這就是第六個時辰。”
蓋聶手扶寶劍。
也不知道怎么反駁嬴成蟜,因為嬴成蟜說的很有道理,但他就是覺得哪里不對。
想著坐在王位上,每日忙忙碌碌的嬴政,再對比每日無所事事的嬴成蟜,蓋聶道:“公子與陛下之差別,在于不為王也。公子若為王,練劍就可由五個時辰變成八個時辰,十個時辰。”
十個時辰,你怎么不去死啊!
嬴成蟜呸了一聲,道:“你做個人罷,你比996都牛皮,資本家見你都得叫大哥。”
兩人說著話。
穿著黑色甲胄,上有兩只骷髏的章邯隨著先前離去的郎官,到了。
“拜見長安君。”
章邯低首俯首,不等嬴成蟜回話,就收手直立。
嬴成蟜上上下下打量章邯甲胄,眼中很是滿意。
“看來章郎中令很喜歡這套甲胄。”
這套甲胄是嬴成蟜送給章邯的,是嬴成蟜按照記憶中《秦時明月》動漫中章邯所穿甲胄復刻出來的。
本來他還想訓練一批人給章邯做影密衛,被始皇帝以和暗衛職責一致給拒絕了。
“只恨未有影密衛伴身。”
章邯道。
一句話說的嬴成蟜眉開眼笑,指著章邯沖蓋聶道:“學學學學,什么叫說話的藝術,章郎中令比你強多了。”
舔狗。
蓋聶心想,不理不睬。
笑了一會,嬴成蟜拍著身邊石凳對章邯道:“來,坐下說。”
章邯拱手稱謝,坐在嬴成蟜身邊。
“章郎中令,你能坐下,蓋聶不能坐下,你可知為何啊?”
因為這廝不會說話。
章邯心念,口上卻說:“章邯不知。”
“那你知不知道,這么大的藥味是哪來的?”
雖然嬴成蟜臉上的笑容一直沒變,但章邯卻從中聽出了一絲危險信號。
“是從蓋先生身上散發。”
昨夜蓋聶被杖責二十,沒有一絲折扣,打的血肉模糊。
藥味來源,就是敷在蓋聶臀部上的藥物。
章邯知道,嬴成蟜是告訴他,蓋聶不能坐下,是受了二十杖責。
“蓋聶被打,你沒有被打。蓋聶無法坐下,你卻能坐下。本君覺得,這很不公平。本君想打你二十杖責,你意下如何?”
“不必。”
章邯還沒言語,蓋聶先行說話。
嬴成蟜凌空虛指點著章邯,沖蓋聶笑道:“本君在問章郎中令。”
蓋聶沉默不語。
章邯沉默不語。
依然糾結要不要告訴始皇帝,嬴成蟜和蓋聶編排始皇帝的值守郎官額頭沁出冷汗,沒心思再胡思亂想。
他現在想逃離這座廊亭,換到別處值守。
郎中令章邯,是郎官的最高上司,在郎官們心中地位極高。
位居九卿的章邯,被嬴成蟜問能不能杖責二十,沒有出言反對,而是沉默不語。
這幅場景,讓值守郎官嚇住了。
郎中令大人,怎么好像很懼怕長安君…
沉默數息,章邯低著頭,嗓音沉重地道:“蓋先生是不敬陛下被杖責二十,不知章邯受這二十杖責,其名為何。”
“莫須有。”
嬴成蟜淡淡地道,看向站著大氣不敢出的值守郎官。
“你來執行,也不用去找廷杖了,就用戈好了。”
青銅長戈一大半尾部都是棍狀,當做廷杖來用也沒什么不可以。
值守郎官一哆嗦,看著章邯,不敢言語。
莫須有,莫須有。
連編個名字都懶得編乎?
章邯自嘲一笑,伸手解開甲胄。
沉重甲胄被他隨手扔在地上,濺起一片塵埃。
郎中令自行趴在嬴成蟜面前石桌上,猛然一聲厲喝:“來!”
值守郎官一咬牙,橫握青銅長戈。
站在章邯身后,以尾部青銅棍柱擊打章邯屁股。
清脆響亮的聲音在廊亭中回蕩一圈,飄出廊亭,在方圓數十米范圍內游逛。
在這個距離內,有著十余名郎官。
聽到聲音,紛紛在腦海思索。
誰被杖責了?
聽這聲音倒是下手不重。
杖責這種事,可輕可重。
郎官們幾乎都能掌握其中分寸,知道怎么打聲音響大力道輕,怎么打聲音小力道重。
只要一聽杖責聲音,這些郎官們就知道這次下手是重還是輕。
他們站姿不動,但是目光卻都瞟向聲音來源處。
當看到石桌上趴伏之人身邊地上,是那身標志性的黑色骷髏甲胄。
當看到坐在石凳上的人,是嬴成蟜而不是始皇帝時。
郎官們盡皆震驚難言。
郎中令大人,不是被陛下杖責,而是被長安君杖責了?
還好長安君不解此中門道,郎中令大人不會受什么罪。
一下有一下響亮脆響,有節奏得在八角廊亭八個角轉圈。
沒多久,二十杖責就擊打完畢。
施行的值守郎官大汗淋漓,臉色霎白,雙腿發軟站立有些搖晃。
倒像是他才是那個受杖責的人。
章邯雙手撐著石桌,正要爬起。
“再來二十。”
嬴成蟜淡淡地道。
章邯雙手一停,想抬頭怒視嬴成蟜。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雙手一松力,重新趴在了石桌上。
“來!”
得章邯命令。
值守郎官咬牙,再次以青銅長戈尾部擊打章邯。
又是一聲與方才那二十聲一般無二的清脆聲響。
“用力!”
章邯厲聲喝道。
他知道,他只能不打絲毫折扣地受這二十杖責。
不然嬴成蟜不會滿意。
值守郎官不由自主地抬頭看了嬴成蟜一眼。
嬴成蟜捕捉到他目光,送上了一個善意的微笑。
值守郎官立刻低頭,盯著章邯的屁股,心有驚懼難言。
閉眼醞釀兩息。
值守郎官睜眼。
青銅長戈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其尾部再次落在了章邯臀部。
這聲音,和前面二十一下不一樣。
很是沉悶。
附近郎官們看著廊亭中間,執行杖責的值守郎官眼中一凝。
這小子怎么真打?
郎中令大人到底犯了什么錯,二十杖責還不夠。
隨著杖責繼續,一絲血腥氣自章邯屁股上散發開來。
章邯臀部洇濕范圍由大拇指大小,很快就變成拳頭大小,最后連成一片,再沒有哪里是干的。
由于章邯甲胄里面穿的是黑衣,所以看不出那洇濕的是水還是血。
又是二十杖責過去,章邯臉色霎白,和值守郎官的臉色一樣。
值守郎官將長戈杵在地上,低著頭大口喘氣,身前陽光忽然被擋。
值守郎官一打哆嗦,不敢抬頭,呼吸漸漸平緩。
就聽見一個很是和善,略帶笑意的聲音,自其面前響起。
“還差一下。”
值守郎官心神一嚇,雙膝一軟向后一傾,手中長戈沒拿穩倒向右側。
走到值守郎官身前的嬴成蟜,一只有力手臂扶住值守郎官,另一只手抓住青銅長戈。
值守郎官站定腳步。
“多謝長安君,大人。”
“打了這么久都打累了,最后這一下讓我來罷。”
不等值守郎官言語。
值守郎官雙手才能揮舞起的丈許青銅長戈,嬴成蟜單手就掄起來了,還在空中劃了一個大風車。
長戈帶著風雷之音,沖著褲子下擺滴紅色血水的章邯臀部迅猛下沖。
章邯閉目咬牙,全身繃緊。
聽聲音,他就知道這一下能要了他半條命。
他能躲,但是他沒有躲。
一直關注這邊的郎官們則個個心有駭然。
既駭然于嬴成蟜的驚人臂力,也駭然于嬴成蟜下手之狠,全然是奔命去。
這萬眾矚目的一下,沒有造成任何聲響。
如彗星墜落的青銅長戈停在了章邯臀部一寸處。
長戈所攜帶的疾風,吹得章邯下擺獵獵作響,血液密集抖落成一攤。
當啷~
青銅長戈墜地聲清脆悅耳。
“踹一腳打一拳這都無所謂,二十杖責,過了。告訴皇兄,讓他別犯病。”
嬴成蟜聲音不高不低,足夠廊亭內所有人聽到。
值守郎官面色慘然,不敢言語。
聽到嬴成蟜說出這些話,他覺得自己生命已經走到盡頭。
“諾。”
章邯沉聲應道。
“待不下去就回家,走了。”
嬴成蟜拍拍蓋聶肩膀。
“這里不能成為公子家乎。”
蓋聶冷硬地道。
“宮中王,籠中鳥,爭個什么勁?”
蓋先生,長安君想謀反!
我要告知陛下!
我要告知陛下!
值守郎官眼中,火苗迸現,覺得自己還能搶救一下。
“兄弟,還能走路乎?”
嬴成蟜一句話,讓低著頭,眼神火熱的郎官嚇了一跳。
他急忙低著頭,道:“能走,能走。”
“那領我去找我大侄子。”
“唯。”
值守郎官雖然心中焦急不已,卻不敢在此刻違背嬴成蟜的命令。
顫顫巍巍地撿起地上青銅長戈,帶著嬴成蟜走向大鄭宮,去尋太子嬴扶蘇。
值守郎官心急如焚,想以最快時間去報告始皇帝要謀反。
他怕他晚到一步,沒有首報之功,人頭落地。
他一路腳步,明顯比往常快了許多,但他自己不知。
一刻鐘后,值守郎官,嬴成蟜,就站在了大鄭宮宮門前。
“大侄子,大侄子我來看你了!”
嬴成蟜沒要人稟報,扯著嗓子在大鄭宮宮門口就喊開了。
不一會,太子嬴扶蘇推開宮門,拱手俯首。
“拜見叔父。”
“不錯不錯,總算不弄那繁瑣古禮了,形式主義沒有用,心意到就行。”
“叔父說的是,請隨扶蘇入內。”
值守郎官本想在嬴成蟜進大鄭宮后,就跑去章臺宮稟報始皇帝。
但嬴成蟜卻隨著嬴扶蘇進宮,而是抓著值守郎官的胳膊,扯到嬴扶蘇面前。
“這個兄弟我看挺機靈,隨你去上郡如何?”
嬴扶蘇聽了嬴成蟜對值守郎官稱呼,眉頭一緊,轉頭看向值守郎官。
我叔父能隨意叫,你怎么也敢應?
但值守郎官毫無反應。
一是低著頭看不到嬴扶蘇表情。
二是心神一直都放在去章臺宮告密上,沒反應過來,這不是嬴成蟜第一次叫他兄弟了,他剛才也沒反應過來。
事關他生死大事,哪有心思想別的。
嬴扶蘇等了兩息,見值守郎官沒反應,身子還一直在顫抖不已,似乎受到過劇烈驚嚇,心知這其中必然有異。
“看著不甚機靈,但既是叔父所言,扶蘇便帶去上郡好了。”
“我不去上郡!”
值守郎官一聲怪叫。
叫聲之大,讓嬴扶蘇本就皺起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太子息怒,長安君大人息怒。我家有老人要侍奉不能離家太遠,我不去上郡,我不去上郡。”
值守郎官也知道自己失態,立刻拱手俯首,他強自鎮定,態度異常恭敬地道。
但他語速極快,話語夠黏連,依然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你去上郡才能活,家中老人我會找兩個仆役為你侍奉。”
嬴成蟜認真地道。
但值守郎官根本不信。
值守郎官認為,嬴成蟜是要殺人滅口。
他覺得他走后,不是死在上郡路上,就是死在上郡,家中老人也會被嬴成蟜害死。
是以連聲拒絕,死命不從。
“那便算了,你回去罷。”
嬴成蟜沒再強求,拍拍值守郎官肩膀。
值守郎官如釋重負。
對嬴成蟜,嬴扶蘇行禮告退。
轉身之后,在大鄭宮宮門前這幾步還是很正常。
走了有百來步后,馬上以最快速度跑去章臺宮。
幾個時辰后。
章臺宮什么風聲也未傳出。
咸陽宮內,沒了一個郎官。
大鄭宮內。
在嬴扶蘇的追問下,嬴成蟜告訴了嬴扶蘇廊亭內發生的事。
嬴扶蘇聽過后,就要去將那個值守郎官追回,為嬴成蟜所阻。
“叔父,此人若不隨我去往上郡,必死無疑,父皇不會讓其活著。”
“是啊。”
“那叔父還攔著扶蘇?”
“他要尋死,干你甚事。”
嬴扶蘇雙目一凝,道:“叔父,此人雖然非你所殺,卻是因你而死。你三言兩語說沒其性命,此事不與我有關,卻與你有關。”
“我帶沒帶他來找你,告訴沒告訴他跟你去上郡才能活命?”
“叔父既然想讓其活命,就不該此刻阻攔扶蘇。”
嬴成蟜呵呵一笑。
“我確實不想讓他死,也已經彌補了我的過失。隨你去往上郡,再回咸陽他至少官升三級。但他不信,那便隨他去。良言難勸該死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嬴扶蘇身形緩緩坐下,道:“叔父是要教我什么。”
“呦,有進步,都知道我是在鋪墊了。”
嬴成蟜滿意地拍拍嬴扶蘇腦袋,笑道:“不要把擔子背的太重,你是人不是鬼神,更不是救世主。你本性太過仁義,這一路又有淳于越在你身邊胡言亂語,我真怕你又回到老樣子。”
嬴扶蘇苦笑。
上次嬴成蟜在溫泉里和他講,他老師淳于越居心不良,嬴扶蘇還有所懷疑。
這么些天過去,嬴扶蘇在始皇帝對其完全開放的大秦情報下,對于淳于越和儒家,有了一個全新的認知。
他知道了淳于越并不是他所知道的淳于越,儒家也并不是他所想象的儒家。
此刻再嬴成蟜再次與他言說這件事,他卻是一點反駁都說不出來。
“看樣子你好像知道了不少事情,那我就不用多費唇舌了。韓非,李牧會隨你一同去往上郡。內事不決問韓非,外事不決問李牧。”
“但不要言聽計從,一定要思考。你是首領,不要被任何人牽著鼻子走。其實我本來想暗中刀了淳于越,一勞永逸。”
“還是皇兄勸阻了我,跟我說不能再刀人了,治理國家要講法,刀人不合法。還說你是他最棒的兒子,絕不會再為淳于越所迷惑。”
始皇帝勸阻嬴成蟜是真,禁止嬴成蟜以暗衛刀人也是真。
但始皇帝可從沒說過什么最棒的兒子這種話,最后那兩句是嬴成蟜編的。
想讓始皇帝說出這種話,那可得等年頭了。
嬴扶蘇眼中半是激動,半是懷疑。
激動是得到了父皇認可,懷疑則是父皇真能說出這種話?
嬴成蟜一眼就能看出嬴扶蘇在想什么,賭咒發誓地道:“若我剛才所言盡是假話,天打五雷轟!”
嬴扶蘇幽幽地道:“叔父可否重新發個誓,就以父皇夸我的那句話。”
嬴成蟜一個腦貼就打過去,拍在嬴成蟜腦袋上,笑罵道:“我逗你開心!你小子想讓我死是罷!”
嬴扶蘇捂著腦袋,勉強笑道:“我就說父皇不會說這種話。”
“你父皇就是嘴硬,他心里說的,叔父聽見了。這次去上郡,多帶一些獸皮,那地方冷啊…”
嬴成蟜絮絮叨叨,坐在大鄭宮和大侄子說了半個時辰,想到什么說什么。
像是一個兒子明日要遠行,心中放心不下的老父親一般。
嬴扶蘇聽得認真,頻頻點頭。
“哎呦,差點忘了件事。你這次走把李由帶著,就是李斯長子。記住,千萬別讓這小子死了。”
“李斯為這小子毫不在意顏面,對這小子是當接班人培養的。你綁住李由,就是綁住李斯。”
“繼位時有李斯輔佐,我和你父皇都死了你也穩得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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