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臺宮內,蓋聶,趙高都蓄勢待動,全神貫注地觀察嬴成蟜。
以兩人的武功,在這等觀察下,他們可以監測嬴成蟜的心跳,呼吸,脈搏等種種變化。
一旦嬴成蟜有什么異樣,有什么異動,兩人會立刻叫醒始皇帝,查個究竟。
嬴成蟜心跳,面色皆沒有變化,但他有異動。
他一巴掌就拍向趙高腦袋。
這圣旨果然有異常!
趙高早就有所準備,立刻抽身而退閃入偏殿,雙腿錯影動作奇快,看上去就是一團幻影。
他上一刻還拿著奏章站在嬴成蟜身邊,下一刻已是到了偏殿門口。
他正要大聲呼喊,忽然意識到在蓋聶未動的情況下,嬴成蟜并沒有追過來攔阻。
眼看嬴成蟜沒有后續動作,趙高回想嬴成蟜剛才那一巴掌,臉色就是微變。
剛才那巴掌,沒有太大的力量…
“進去啊,站在那里做什么?”嬴成蟜似笑非笑地道。
“臣不敢。”趙高低頭拱手,恭敬地答。
偏殿暗紅色的木門框就在他眼前,觸手可及,趙高卻不敢再次推開,重入偏殿。
“這確實不是皇兄所寫,是我寫的。你推門進去把皇兄叫醒,跟他說我趁他睡著寫了份圣旨。”嬴成蟜實話實說。
“臣未有此想。”趙高態度越發謙卑。
“哼,記得把圣旨重新謄寫一遍再發出去。蓋聶你看著他,天亮后皇兄未醒就發了吧,我回去睡覺了。”
嬴成蟜冷哼一聲,很是自然得給兩人分了工,打著呵欠推開了章臺宮大門離去。
無人驚擾,皇兄午時前是不會醒的,等皇兄醒了就是木已成舟。
蓋聶,趙高沒有攔阻。
始皇帝圣旨有許多都非自己所寫,都是行璽符令事代筆,前些日蓋聶還自己封自己了呢。
嬴成蟜如此理直氣壯,毫不掩飾的作為,讓蓋聶和趙高自動認為其是為始皇帝代筆。
二人在嬴成蟜離去后,互相對視一眼,都沒提叫醒始皇帝驗證真偽這件事。
趙高是不太敢。
蓋聶是沒必要。
趙高走到桌案前,將嬴成蟜遞給他的圣旨鋪在桌案上方。將一份空白竹簡攤開,放在桌案下方。
熟練地找出硯臺,加入干墨,倒進清水,稍加研磨后。拾起毛筆,筆鋒飽蘸墨汁,照著嬴成蟜寫下的圣旨,在空白圣旨上仔細謄寫。
在這期間,蓋聶一直站在趙高身后,看著趙高施為。
“抄錯了。”蓋聶忽然道。
“哪有抄錯?”趙高質疑。
蓋聶指著嬴成蟜所寫圣旨上的“朕痛定思痛,諸位”,又指著趙高剛謄寫下的“朕再三思考,諸公”。
蓋聶沒有說話,面無表情地看著趙高。
但他眼中意思很明顯——你看看是不是抄錯了。
趙高看看上下兩份圣旨不同之處,再看看蓋聶眼神,遲疑地道:“陛下寫下‘痛定思痛’四字,應是想到當初寫下的《逐客書》,驅逐所有不是秦人的臣工,而險些傾覆大秦的禍事。此等情緒要諸公知悉,不是動搖陛下威信乎?高改為再三思考,未變陛下重視朝堂諸公之意,又不損陛下威信,何錯之有?依你之意,要如何改之?”
“改?為何要改?陛下如何書寫你便如何謄抄便是。”蓋聶理所當然道。
趙高愣住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蓋聶。
“你做行璽符令事,為陛下謄抄圣旨時,一字不改?”
“然也。”
圣旨是陛下所寫,我只負責謄抄,我改它做什么?
蓋聶覺得趙高這問題莫名其妙。
趙高:???
他覺得自己當的行璽符令事和蓋聶當的行璽符令事,根本不是同一個官職!
“那你這行璽符令事意義何在?就抄一遍圣旨扣個印璽,陛下自己不會為乎?”
蓋聶認真思考了一下,道:“陛下懶?”
趙高:???
他手中毛筆“嘎吱”一聲斷成兩截,筆鋒在新攤開那份竹簡上轱轆一圈,染上星星點點雜亂無章的墨漬,像極了趙高現在的心情。
你這瘟神想死不要帶上我啊!
蓋聶瞥了瞥那堆疊起來,比他個子還高的厚厚竹簡,覺得自己剛才給出的理由好像不是很合適。
于是他在趙高膽戰心驚的眼神又陷入思考。
“不,不用說了…”
趙高制止的話還沒說完,蓋聶已是眼睛一亮。
“陛下字不美?”
趙高:???
他丟下手中斷筆,沖上去蓋聶身前,想要把蓋聶的嘴捂上。
你這瘟神亂說什么?每次你亂說最后倒霉的都是我。
蓋聶身軀后移,腰間寶劍輕顫,渾身劍氣蓄勢待發,無匹劍意鎖定趙高。
趙高眼看蓋聶一副你再過來就打一場的態度,急忙住了腳。
他不懼蓋聶,但他也不想在章臺宮和蓋聶大戰一場。
蓋聶警惕盯著趙高,道:“作甚?你篡改圣旨圖謀不軌,想殺聶滅口乎?”
我篡改什么了?行璽符令事本來就是做這個!是你這個行璽符令事做的不對!
“之所以有行璽符令事這官職,便是要在不改變圣旨之意的情況下,為陛下潤筆。陛下心系天下所思甚重,寫圣旨時或有不周之處,這便需要行璽符令事在謄抄圣旨時修改指出,維護陛下威信。”
“謄寫完畢后再由陛下過目,陛下首肯后方可發出。長安君要你看著高,是要你監察高不得篡改圣旨之意,而不是要高一字不改。高如此說,你可明白了?”
蓋聶半信半疑地看看趙高,道:“秦律有寫?”
這種事怎么會寫在秦律上?
那不是說陛下也會有思慮不周之時乎?
那不是損害陛下威信乎?
趙高深吸一口氣,攥緊雙拳,道:“未有。”
蓋聶面無表情點點頭,道:“既然秦律未寫,那你不得擅改一字。”
趙高被氣懵了,這一刻他真的想和蓋聶在章臺宮大戰個三百回合!
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趙高氣急敗壞,收起染上墨汁的竹簡和斷裂成兩截的毛筆。
蓋聶旁觀,又道:“浪費,那墨漬不多,以刀刮之可也,不影響書寫。”
趙高身體又是一抖,他強忍住和蓋聶大打出手的沖動,陰著臉找出一支新毛筆和一卷空白的竹簡,又拿著毛筆飽蘸墨汁。
然后他將這支毛筆遞給蓋聶,陰沉著臉隱含怒意地憤然道:“筆給你!你來寫!”
蓋聶奇怪地看看趙高,一是奇怪趙高為什么這么生氣,二是奇怪趙高怎么會要他來寫。
他盯著毛筆看了兩眼,也不去接筆,理所當然地道:“長安君所言,是要聶看著你。你寫,聶看,聶不寫。”
趙高咬牙切齒,道:“那,便,不,要,多,話,可,乎?”
蓋聶淡然道:“不可,聶要看著你,你寫錯了聶就要說。”
趙高面紅耳赤,氣貫天靈。
他要瘋了,他覺得自己要患狂疾了。
休沐后,定要去找夏無且看上一看!
趙高深呼吸不停,胸膛劇烈起伏十數次,以最后的耐心對蓋聶道:“你可記得長安君說,天亮后陛下未醒便發出之話?”
蓋聶點頭,這個他倒是記得。
“長安君此話,便是要陛下一覽高所謄寫圣旨是否可發出之意。若高一字不動將陛下所寫圣旨謄抄一遍,陛下何必再觀之?”
“長安君怕你篡改圣旨,你確實是篡改了。”
“高說過了!修繕圣旨!這本就是行璽符令事之責!若按照你所說,那長安君要你看著高是何意?在你目下,高一字不改盡數抄之,何必還要交給陛下御覽?”
“長安君怕你我勾連篡改圣旨。”
趙高:…
蓋聶不但不信任他,蓋聶連自己也不信任…
看著蓋聶面無表情的臉,趙高越看越是生氣,越看越是討厭,他真的想上去一拳把蓋聶的臉打的稀巴爛。
他覺得蓋聶什么話都能說出來,就是因為頂著這張面癱臉的關系。
趙高強忍怒氣回思了一下蓋聶所說,發現蓋聶所臆想的竟然全無漏洞,邏輯全對,于是趙高更憤怒了。
我總不能真就一字不改謄抄一遍,然后就發出去,那陛下醒了定要大發雷霆。
“蓋聶,你不要與高胡攪蠻纏,耽誤圣旨發出大事,你我皆逃不了責。”
蓋聶覺得好生奇怪。
明明是你想篡改圣旨,卻說我胡攪蠻纏?陛下醒著你是舔狗,陛下睡下你是奸賊。
怪不得公子一直防范試探你,你果然有問題,公子看人真準。
他一言不發,面無表情,用“有聶在,你休想搞小動作”這種眼神看著趙高。
趙高忍無可忍,壓著聲音怒氣勃發道:“你既然如此懷疑高!何不去叫醒陛下問個究竟?”
趙高自己是不敢在沒什么大事就去叫醒始皇帝。
他推己及人,想著蓋聶也是不敢,這句話本是怒懟蓋聶的發泄之語。
但,他不敢,蓋聶敢…
“可。”蓋聶很是同意地點點頭。
如一把利劍似的竄向偏殿。
趙高一驚,急忙阻攔。
但這怎么攔得住?
蓋聶全力施為,不管動靜大小。
反正他的目的就是叫醒始皇帝,怎么叫醒都是叫醒。
但趙高不敢全力施為。
他束手束腳,生怕和蓋聶交手動靜太大驚擾始皇帝。
于是,蓋聶很快就來到了始皇帝身邊,其身后是睚眥欲裂,以口型無言說著“不要不要”的趙高。
“陛下醒醒。”
蓋聶在趙高驚恐的眼神中,用手扒拉兩下始皇帝——蓋聶在長安君府叫嬴成蟜就這么叫的。
噗通~
趙高跪下了。
這瘟神怎么敢如此叫醒陛下?這是大不敬!
叫醒陛下應低眉斂目,垂首拱手先輕叫三聲。若陛下未醒,再應湊至陛下耳邊,輕聲細語,慢慢加大音量。
始皇帝未醒。
被趙高詬病的蓋聶眼中疑色一閃,伸手放在始皇帝手臂上,用心感應,雙眼一立!
這是公子的氣,陛下不是自然入睡!
蓋聶立刻以劍氣沖散嬴成蟜留下來的氣,然后加大力度,再次扒拉了始皇帝兩下,大聲喊道:“陛下醒醒!”
其聲之大,章臺宮外的宦官,宮女都聽到了,齊齊一哆嗦。
蓋先生聲音怎么如此之大,莫非,陛下…駕崩了…
距離章臺宮有幾百步的宮道上,信步行走的嬴成蟜感覺身體一冷,沖著一個黑暗的角落揮了揮手。
很快,一個人影突兀出現在嬴成蟜眼前,這便是宮中暗衛。
“衣服給我。”
“唯。”
暗衛毫不猶豫地脫下衣物,雙手遞給嬴成蟜,然后便再次消失不見,不知藏在了何處。
嬴成蟜穿上衣物,縮了縮脖子。
“上次打了一天噴嚏,這次又忽感寒冷,真是奇怪。要不要找夏老頭再看看?算了算了,上次這老頭病沒看出來,把我功法看出來了。再找一次,指不定他還能看出點別的來…”
嬴成蟜怎么也想不到,他萬無一失的計劃,被蓋聶這個他親自送進宮中的門客破壞了。
章臺宮偏殿內,趙高呆若木雞地看著始皇帝左搖右擺,被蓋聶搖的跟個不倒翁似的,眼中毫無色彩。
這是大不敬,這是大不敬…
對陛下怎能如此,對陛下怎能如此…
再是熟睡之人,被蓋聶這么一頓操作,只要不是吃了十斤蒙汗藥,也都會醒來。
始皇帝唰地一下睜開雙眼,環顧四周,怒聲喝斥:“那豎子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