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耶路撒冷城外。
幾座連成片的房屋,簇擁著一座教堂,沿著河流西岸延伸過去。
阡陌交錯的田地里,綠意盎然。
高聳的大風車下,正扛著一袋黑麥,穿著件破舊法衣的埃德蒙神父,走進磨坊。
“我需要借用一下磨坊。”
他指了指自己光禿禿的頭頂——這證明了他公教神職者的身份。
磨坊的看守看了他一眼,從鼻腔里擠出了一聲“嗯”,便不再理睬這個窮酸貨,他沒辦法將磨坊使用費收到一個神職者的頭上。
至于這個人是不是騙子?
耶路撒冷最不缺的就是這種苦修士,看守已經見怪不怪了。
半晌。
埃德蒙扛著磨好的面粉,走出磨坊。
他曾經是個來自薩克森的苦修士,現在則是圣拉撒路教團的一員。
他的處境并未因加入教團而得到改善,依舊十分貧苦,這也是他愿意加入圣拉撒路教團的原因所在。
教團不是沒有得到過捐贈,但幾乎每一份捐贈,都在教團手中留不長久。
耶穌曾言:喂養我的羔羊。
所以埃德蒙,還有那些教團的神職者們,都認為自己應該向那些饑餓的人發放食物。
再算上無償醫治朝圣者需要支出的費用,整個教團都過得十分清苦。
這時,他聽到密集的腳步聲。
緊跟著,一面黑鷹軍旗,從山坡上冉冉升起,并且逐漸露出了其后,身著全套鎖子甲的魁梧軍士。
手握旗桿的持旗扈從,一臉驕傲地邁著有規律的步伐,走在隊伍最前方。
一眾連人帶馬,都穿著光鮮板甲的敕令騎士,跟在自己所率農兵隊伍的身邊。
武器各異,排著整齊隊伍的步兵方隊,幾乎是全副武裝,埃德蒙跟一個肩扛雙手斧的重甲步兵對視了一眼,險些被對方眼神中的殺氣給嚇一個趔趄。
隊伍后面,是密集的馬蹄聲。
穿著白底黑十字罩袍的條頓騎士們,在各自侍從的簇擁下,滿臉自豪地接受著沿途行人的檢閱。
他們如今人人皆有一匹戰馬,盔甲也已齊備,正期待一場戰爭,好證明自己的價值。
緊跟著,埃德蒙又看到了那熟悉的紋章——是自己教會的護教騎士。
磨坊看守走出磨坊,扯著嗓子道:“這是洛薩伯爵的軍隊,又要打仗了?這次是跟誰,薩拉丁?還是波斯人?”
“伯爵大人!”
磨坊主驚愕地看著埃德蒙,這個窮酸神父,滿臉期待地向隊伍跑去,不禁嘟囔起來:“天吶,他難道是想向伯爵大人的軍隊化緣嗎?”
“真是膽大包天的家伙。”
隨后。
他就看到馬背上,被騎士們簇擁在中央,看上去就感覺尊貴無比的年輕人,一臉無奈地嘟囔了句什么,隨即向埃德蒙掏出了錢袋。
埃德蒙喜滋滋地揣著錢袋向磨坊走來,不住向隊伍揮舞著手臂,跟那些可能素未謀面的教團兄弟們打著招呼。
隊伍當中。
洛薩一臉無奈地跟一位護教騎士抱怨道:“我能知道烏爾丁平時都教給你們了些什么嗎?看到我在,就要跑上來抱著我的馬頸討錢?”
護教騎士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尷尬的神情。
“大人,您知道的,教團的財政問題一直十分緊張,窮人到處都是,而我們又不能拒絕對他們的幫助。”
希伯蘭德聞言,臉色微僵。
也就是說,他們這個窮困潦倒的條頓騎士團,未來還要跟另一個同樣窮困潦倒,甚至要當街向自家領主乞討的圣拉撒路救贖教團合并?
從騎士團建立伊始,就在為錢財發愁的希伯蘭德,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愁苦之色。
耶路撒冷的宮廷會議上。
侍從在雷蒙德的耳畔嘀咕了一陣,雷蒙德雖是面不改色,心中仍是泛起了嘀咕。
這個洛薩,領地都是深居內陸,怎么會率領這么一支龐大的披甲軍隊,去征討塞浦路斯?
他拿到馬佐托斯有什么用?
轉而向那些停泊的商船抽取商稅嗎?
哈,這個蠢貨,塞浦路斯港口那么多,誰會特意跑到馬佐托斯去停泊。
他排除心中雜念,一臉嚴肅地盯著場上一眾貴族們的辯論。
征討塞浦路斯,已經得到了十字軍王公們的一致認可。
姑且不論,占據塞浦路斯港,并且跟薩拉丁達成合作協議的艾薩克,對所有十字軍商船都造成了巨大威脅。
單是艾薩克在塞浦路斯島上的胡作非為,包括殺死神職者,搶劫修女,就足以基督世界對他們口誅筆伐了。
要知道,艾薩克下手的,可不僅僅是正教會。
只是在如 何處置塞浦路斯島上,這些人又產生了分歧。
許多十字軍貴族打算趁著這一時機,鳩占鵲巢,將塞浦路斯島據為己有——這必須有王國的支持。
否則他們哪怕是攻占了塞浦路斯島一些土地,勢單力薄,也不可能守住。
“你們太過肆意妄為了,塞浦路斯島是王國的友邦,帝國的重要領地,攝政女皇既已拿出了報酬,并承諾墊付此行一應軍資,就不應在奢求更多。貪婪,可是七原罪之一!”
“哼,她丟出一塊骨頭,就要我們像瘋狗一樣去爭搶嗎?”
“諸位聽我一言,薩拉丁自從斷了對突厥諸部的支持,跟東帝國的關系已經在不斷緩和,我們不能將東帝國也推向敵人的那邊。”
“那我們不會出兵。”
“不出就不出!”
殿內唇槍舌劍,一幫人爭得不可開交,哪有半點所謂的貴族儀態。
漢斯也在大殿內,聽著眾人的爭論,不禁有些煩悶。
事情很明朗。
又是那些新到圣地的無地騎士,迫不及待想要開疆拓土,獲取封地。
這群人就是圣地的動蕩之源,偏偏他們現在又算是洛薩這一派的重要支持者,太后黨跟王黨的合流,同樣意味著要被卷入這些紛爭當中。
就比如高弗雷男爵,壓根兒就沒出席此次廷議。
“夠了。”
一聲充滿威嚴的男聲,在宮殿大門處響起。
披著黑色龍首披風的年輕公侯,大步走進殿內。
一眾十字軍貴族,一時間竟有些不敢直視他的感覺。
這段時間,洛薩又得到了條頓騎士團的投效,雖然這伙騎士團常被同行恥笑為乞丐騎士團,但洛薩又多了近百名騎士的投效,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在許多貴族心目當中,洛薩已不僅是地位跟雷蒙德等同,就連硬實力,也要追上來了。
“陛下沒有強行征召任何一位領主參與此戰,既然全靠自愿,又何必爭吵呢?”
洛薩的語調并不高。
但在場每個人都不得不凝神去聽。
“此戰,我會派遣一千名披甲軍士,四百名披甲騎兵,征討那位在塞浦路斯島上自立為王的暴君。”
說完。
洛薩沒有理會在場任何一人,徑直走出了宮殿。
留下一陣竊竊私語的貴族。
“洛薩伯爵跟帝國又攀扯上關系了?他來圣地才多久?”
有人不滿道:“洛薩伯爵真是好大的威風,據說得了那些窮酸騎士的效忠,這是連雷蒙德大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雷蒙德冷笑了一聲:“他還沒走遠,有本事追上去,當著他面說?”
那人頓時語塞,不敢再說話。
在外面,一支統一裝配著白底黑鷹罩袍和白底黑十字罩袍的軍隊,已然嚴陣以待。
此行入城,既是示威,也是為了表示他對國王的支持。
他的腳步微頓,似乎察覺到了某一道視線,下意識抬起頭。
鮑德溫四世正站在窗戶邊,向他溫和地笑著。
洛薩嘴角翹起。
向上面揮了揮手。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這一舉,算是站在了那些激進派的對立面。
但他不在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