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鄭修看見陳年罐頭外包裝上的鬼畜圖案時,也頗為意外。
因為這顯然不是鳳北的風格。
若里面類似于炸魚餅的罐頭食物真的是出自鳳北的手筆,鄭修相信,這罐頭食品的商標定是一副干干凈凈的黑絲手套,再配以“縱享絲滑”之類的廣告語。
蝙蝠什么的…畫風突兀。
按下橘貓洶涌的憤怒,鄭修偷偷擦了一把頭上的冷汗。
雖說他將安妮大人的腦袋往下按,看似簡單,但安妮再如何拉垮,也曾是一位遠超神明級別的“主宰”,主宰一怒,不說什么伏尸百萬,但將這座地下營地夷為平地,那是很輕松的事。
鄭修可不想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斷在安妮的不冷靜上。
“淡定,優雅,從容,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何必跟一件區區罐頭生氣?”
感受到橘貓頭頂的硬毛漸漸軟化,鄭修安撫道。
橘貓沉默片刻,伸出粉紅色的肉球輕輕按在罐頭表面,懶洋洋地說道:“是它。”
鄭修一愣,隨后眉頭緊鎖:“你…肯定?”
橘貓點點頭:“這就說得通了,一切都說得通了。”
“把話說明白些。”
橘貓嘴角勾起一抹罕見的正經冷笑:“你成神后,覺得普通的人類,能輕易跳出你的掌控么?”
鄭修認真思索。
人性的一面讓鄭修想說出一句“人定勝天”,“不努力試試怎么知道”之類的。可當他真正成為了三位一體的真神,手握權柄時,神性的一面讓他深切地明白人類的渺小,人類在神明面前的無力。
從來沒有什么人定勝天,不成神,終是螻蟻。
沉默了一會的鄭修搖頭笑道:“無法逃脫,人類,太弱小了。”
“所以,這才是吾當初覺得奇怪的地方。”橘貓在鄭修面前攤開爪子,肉球粉粉嫩嫩,讓人不禁生出一種捏一捏的沖動:“鳳北雖說在形形色色體系的設定中,是‘圣人’,是世界的主角,有億萬分之一的幾率能凝聚權柄,三位一體,成就神位,可說到底,那時的她,僅僅是人,僅僅是名為‘圣人’的…人,罷了。”
“可她最終還是超脫了,無論何故,她超脫了,斬斷一切理,跳了出去。”
“相當于,她身為人類,從吾的掌心中跳出去了。”
“即便吾不在了,可吾設定的規則仍在,她跳出了規則之外。”
“這是‘錯誤’的。”
“這是不可能的。”
鄭修在手中把玩著包裝完整的罐頭,試探著問:“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因為…漏洞?”
安妮轉頭瞪了鄭修一眼。
鄭修改口道:“上面那句話當我沒說。所以,現在你認為更合理的解釋是,你的死敵,一只蝙蝠,名為‘不能睡覺’的那一位,在另一片源海將你打殘打個半死后,你逃到了這邊,它怕你涼得不夠徹底,所以也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穿到了這片源海,就是為了百分百毫無差錯地將你徹底錘死,讓你永世不可翻身?”
“哼,合情合理。”
“我…能問一個問題么?”
“盡管發問,愚蠢的神。”
“你們…到底什么仇啊?”
“你不會想知道的。因為吾無意中闖入它的地盤,得知了一個它天大的秘密。一旦你知道這個秘密,你日后若碰見它,也會遭到它永無休止的追殺。”
鄭修沉默了,既然橘貓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
好奇心都能害死貓了,鄭修可不會生出這種自尋死路的念頭。他還沒有自大到覺得自己剛成神,就有資格和一位實力全盛還能追著另一位主宰滿源海跑的大佬掰手腕的地步。
“你真的肯定,這蝙蝠牌罐頭上的蝙蝠,這…圖騰,就是你的死敵?”
“吾肯定,不要小看主宰的直覺。主宰與神之直覺,近乎預知未來,你既然有著類似的特質,應該不會懷疑吾的話。”
若一開始鄭修還認為橘貓有點創傷后應激綜合癥的意思,如今一說,鄭修還真有些信了。
直覺他也有,隨著直覺熟練度提升,確實有著類似于“預見未來”的特性。
忽然間,將一切串聯在一起的鄭修,莫名地被一股不可抵擋的無力感包裹了。
種種思緒襲來,鄭修有種浸泡在冰冷深海中的錯覺。
鄭修低下頭,望著手中的罐頭陷入沉思,片刻后平靜道:“也就是說,一切都是有聯系的,你的死敵,曾經盤踞在我心牢中的謎語臂…這是一個局,一個不知不覺間,將我,你,鳳北,將所有人,串連在一起的局?正常情況下,鳳北不可能獨自超脫,跳出你的掌控,那么有‘外力’幫助,就另當別論了。”
橘貓咬牙切齒,露出仇恨的目光:“那頭死蝙蝠也追進來了。…吾曾經縱橫的那片海,定發生了什么大事,一件…連吾也無法想象的大事。公正之主的破碎權柄,還有那頭死蝙蝠的動向…啊啊啊啊,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優雅的安妮大人不再優雅,抓狂地用爪子撓著耳朵,唧唧歪歪。只見煩躁的安妮高高躍起,張口咬走了陳年罐頭,啵一聲用爪子拍開。
“呃,友情提示,我剛看了一眼生產日期,可能過保質期了。”
“要你管!”
橘貓蹲在角落,背對鄭修與所有人,抓起罐頭里的食物狼吞虎咽地放進嘴里,大快朵頤,發出啪滋啪滋的聲音。
過期的罐頭食物味道算不上好吃,最起碼鄭修認為,他是肯定不會吃的。
可當安妮將罐頭打開,吃著里面軟糊糊的食物時,她的動作一點點變慢,變得安靜下來。
鄭修清晰地感受到橘貓身上傳出的“憤怒”,正一點點的消失。
橘貓的肩膀開始微微地抽動著。
她像是在…哭。
“好吃。”
“為什么那么好吃喵?”
“她加了什么?”
“加了…”
“明明不是炸魚餅…”
橘貓哭著哭著,突然明白過來,恍然大悟:“這是專門做給吾吃的。”
“這是…留給吾的食物。”
橘貓那瘦小的背影顯得有幾分落寞。
鄭修愣了愣,沒有打擾獨自神傷的橘貓。眼下的情景讓鄭修想起了一曲旋律,一首幾乎遺忘在記憶中的老歌:偶爾還會想起的誰的時候,突然哭一場。
望著橘貓坐在角落啃著罐頭,那背影帶著三分凄慘,三分落寞,三分寂寥,還有一分顯而易見的不知所措。這復雜得如同扇形分布圖般的情緒解讀讓鄭修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
在他看來,這對于安妮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從前總將“愚蠢的人類”掛在嘴邊安妮,如今變得如更年期般易怒焦躁多變,這意味著安妮的神性正在一點點地衰退,人性(貓性?)那部分一點點地復蘇并占據上風。
鄭修在凝聚出修正權柄后不久,第一回就拿了安妮的破優雅開刀,練手。結局是好的,優雅破碎錯亂的一部分被鄭修搗成了別的形狀。
安妮雖然沒表露出來,鄭修知道安妮因此郁悶了好久。她反感自己花了千萬紀元錘煉成的優雅權柄莫名其妙地變成別人的形狀,說是優雅作祟,或說自尊心也罷,總之安妮不喜歡。
安妮不喜歡形狀被捋直,鄭修當然不可能硬上,只能暫時眼睜睜地看著安妮神性一點點地衰弱了。他得找別的辦法。
鄭修與安妮看著聊了那么久,但實際上都是在“高速神言”的狀態下,嘴唇翕動幾下就完事了。一神一主宰的交流方式就是這么樸實無華且枯燥。雖說安妮曾說“高速神言”是用來放大招用的,可鄭修卻認為自己走的不是這種路線,熟練掌握高速神言后用來嗶嗶正正好,節省時間。
所以當橘貓啃著罐頭,他們簡單交流后,米婭幾人仍停留在槍管被彎曲的震驚中,尚未回過神,緊接著便是一陣令他們頭暈目眩的蜂鳴,米婭趴在地上劇烈地干嘔著。
有人翻著白眼,昏死在地。
望著東倒西歪并不算太友好的火鼠幫,很快鄭修心中有了想法。
“米婭,你們首領在哪?”
下一秒鄭修出現在米婭面前,鄭修雙手輕輕貼在米婭耳邊,米婭頓時舒服了,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如同怪物般的猛男。當鄭修問起“火鼠幫”首領時,米婭眼中顯而易見地流露出恐懼與掙扎的神色。
“用鐵血手腕掌控下屬嗎,倒是很符合時代的背景。”
“想當火鼠幫的首領嗎?”
鄭修溫柔地撫摸著米婭的腦袋。
鄭修的聲音仿佛帶著某種安撫人心的力量,米婭眼中的恐懼與掙扎,如潮水般一點點地褪去。此刻高大的鄭修站在她的面前,在暗無天日的地底世界中,鄭修的笑容,他的聲音,他的溫柔,就似一束破開黑暗的光輝,迎面噴灑在米婭那張憔悴疲憊的臉上,噴了一臉。
鄭修又問:“你愿意,信奉吾嗎?”
說著,鄭修將手掌按在了米婭的頭頂,微微一笑:“信吾者,將破繭重生。”
這時,橘貓吃飽了,滿足地打了一個飽嗝,并擦干眼角的濕潤,一轉頭舔著嘴唇便看見這一幕。
“啊叻叻喵?是誰教他發展信徒的?好老土啊!多少紀元前的那幫老前輩才喜歡這么干吧…這算不算無師自通喵?”橘貓看著眼前“復古”的一幕,吃飽之后心情上佳的橘貓忍不住吐槽起來,但不可否認的是,在目前他們在明敵在暗處的情況下,隱藏神性與權柄,偷偷摸摸地發展信徒,一點點地蠶食這個世界,確實是最省心省力的辦法。
米婭悟了,用力點頭,眼中一點點地浮現出光芒:“求求你…救救我妹妹!”
“如果,這是你的愿望…”
鄭修手腕一抖,一只只色彩斑斕的蝴蝶自他的袖口飛出,頃刻間,蝴蝶群翩躚而過,穿過營地的每一道墻壁。
悄無聲息地用最為隱匿的手段對四周環境做出偵查后,鄭修發現火鼠幫的地下營地是用一個廢棄的地鐵站改造而成。斑駁脫落的墻磚,混亂擺放的油桶,隨處可見的工具箱,被用來當成桌子的站牌,種種細節仿佛都在哀怨著曾經繁盛過如今逝去的文明。
那個罐頭,讓鄭修很好奇鳳北在來到這里時,到底做了什么。要想知道鳳北的下落,先幫米婭解決目前的麻煩后,發展成忠誠的信徒,再慢慢探究,似乎是目前最省事的辦法。
隨著一只只偵查蝴蝶飛回,橘貓與鄭修臉色微微一變,同時說了一句:“禽獸!”
“快!殺了那該死的類人種!”
鄭修發飆后不久,有人報信,火鼠幫的首領果斷下令,在營地中擊殺鄭修。
數十人藏在掩體之后,鄭修想了想,有道是兩點之間直線最短。他走到一扇墻壁面前,用力一拳。
可怕的氣流將鄭修周圍的一切掀飛了出去,塵土飛揚,米婭在鄭修身后卻未受到爆風的波及,一陣咳嗽過后,米婭目光呆滯地望著鄭修身前。
鄭修一拳將幾道墻壁沿直線打穿,煙酒汗臭等渾濁的空氣隨著幾道墻壁被同時打穿,撲面而來。
在通道盡頭,一個光頭壯漢狼狽地從桌底爬起,他就是火鼠幫的首領——火鼠。火鼠震驚地望著從容走來的俊美猛男,迅速摸向靴子。
“你…算了,不問了。”鄭修閉上眼睛,兩指捏起,一柄半透明的飛刀無聲出現在鄭修指尖。
“快!殺了他!”光頭壯漢從靴子里掏出一把左輪,目眥欲裂,正想瞄準,鄭修搖搖頭,將飛刀丟出。
小小的飛刀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一瞬間穿透了屋內十二人的頭顱,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縫。
鄭修接住折返而回的飛刀,又隨手丟出。飛刀就像是長了眼睛似的,自動在地下營地內索敵,穿過一顆顆腦袋。
接下來,營地中倒地聲此起彼伏,米婭愣是沒聽見一聲慘叫。這種輕描淡寫的死亡方式給了米婭極大的震撼,男人殺人時的寫意,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極致的優雅,極致的美感。
是的,美感,米婭竟從男人的舉動間,讀出了一種從未見過的“美感”來。
鄭修踩過一具具溫熱的尸體,隨手撿起一塊毯子,遮住角落里兩個被鎖鏈圈著脖子,衣衫襤褸的小女孩。其中一位年齡大約只有六七歲的女孩子,渾身骨瘦如柴,暴露在外的皮膚滿是鞭打的痕跡,目光空洞,五官與米婭有幾分相似。
“雪莉!”
米婭哭著沖了上去,過了好一會名為雪莉的女孩,發了瘋似的沖到光頭壯漢的尸體前,大笑著用牙齒扯下了火鼠的左耳,咀嚼著,如吃豬耳朵般,在她口中發出清脆的響聲。
少女一口紅白相間的牙齒大大地咧開,陰森森地笑了起來。
清掃營地的過程理所當然地順利,四周漸漸安靜了,只剩米婭抱著瘋瘋癲癲的少女,喉嚨間發出如受傷小貓般低低的抽泣聲。
“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清點物資,把尸體丟出去,并告訴幸存者們,你現在才是新的首領。”
火鼠的住處原本是一節車廂,里面凌亂地擺放著許多雜物。鄭修一眼掃過,發現了許多老舊的書籍,便說道:“把這些書收起來,清理干凈,交給我。”
米婭聞言一愣,她低頭一看,目光落在了一本封面肉隱肉現的金發曼妙女郎的雜志上,劫后余生的她不由臉色微紅,古怪地望了她的神明大人一眼,若有所思。
“對了,火鼠幫不好聽,改個名字吧。”鄭修想起了罐頭上的蝙蝠圖案,火鼠什么的,這世界似乎喜歡用動物作為圖騰,便對米婭笑道:“橘貓會,從今天開始我們叫橘貓會。”
米婭抱著妹妹雪莉,乖巧地點點頭。